莫名的,一拍即合。
葱花汤面的卖相属上上乘,细麦面上撒了一层炝好的小葱段,木筷一搅,葱香与麦香的味儿揉杂起来,“滋滋滋”的油热滚滚的浮上来。
兴尧自己倒先看的流口水。
归寒评价道,“不错。”
小妖物听到这回答很高兴,蹦蹦跳跳的。
“尝尝!尝尝!”它眼睛放光,激动的想要去拉归寒胳膊,被归寒一冷瞥,又往回缩了缩。
面很滚,归寒挑了一筷子,他没有五感,自然也感觉不到烫,入口咀嚼了下,像是在吃供桌上摆的白烛,真正的味同嚼蜡。
“得,我来吃。”兴尧看着他面无表情,顿了顿,一把捞过筷子“呼呼呼”两口扒拉完。
而后翘着腿吩咐,“再来……五碗。”
仿佛他们抓到的这个不是个吃人的怪物,而是个随身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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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的格外早。
趁着月色,两人决定再去老鳏夫家里瞧瞧。
丝丝寒意贴在帽檐和衣衫外层,雪一化,家家户户的檐前却结了长长的冰溜子,夜里寂静,冰溜子上化了的水“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响。
兴尧哈了一口气,白气升腾,他掂了掂腰间装妖的葫芦道,“我们捉它是刚巧碰对了时候,若是雪日,它可有我们好受的。”
这妖物依雪而生却又凭借着大雪害人,但也不知为何,在没有雪的这几日,它却为何又要跟着兴尧他们来到曲家庄。
“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这种境况?”归寒道。
兴尧会意,道,“……碰上过一次。”
归寒问,“为何?”
兴尧却一挑眉,“莫非……它看上你了?”
归寒便默默的转过脸,兴尧稍稍侧头,从小僵尸浓密的眼睫朝下,恰看见他紧抿的唇。
他忽然就又弯腰哈哈笑起来,“放心,天打雷劈了你跟这小丑八怪都不会成的。”
归寒这回彻底没声了。
兴尧道,“这种境况下有两个可能,一者它是跟着我们来曲家庄找什么东西来了,二者便是曲镇里有它也害怕的东西,它是来给我们引路的。”
“你是说杀人的是镇子里的东西?”
“不错,”兴尧将手里的葫芦绕手腕环了一圈,道,“你来庄里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归寒偏头问,“什么事?”
兴尧勾了勾唇,“我们来的时候庄子里家家户户门前都立着泰山石,这种石头可以镇宅慑邪,通常百姓家家都有,但我们一路走过来,却有两家门户前的泰山石有问题。”
“庄西头死去的老鳏夫家门前,还有一家,应该就是阿萤他们家,其实也并不是石头有问题,而是他们家门上那张门神贴的位置有问题。”
顿了顿,“这门神贴的位置,恰挡住了泰山石。”
归寒拧眉,兴尧便又道,“依风水上看,老鳏夫这一家是犯了放敢当的大忌。”
泰山石敢当的放置有“前不可有遮挡物”之忌,老鳏夫一家万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找晦气,兴尧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杀老鳏夫一家的这东西杀人之后心中害怕,偷偷来移动了门上门神的位置。
以此来说是老鳏夫一家受害纯粹是他们自己招惹了晦气。
而这种杀人后愧疚心虚的心态,哪个山精鬼怪都万不会又有。
“这又能说明什么?”归寒道。
“由此说来,”兴尧神色暗了暗,“那么我们一开始查询的方向就错了。”
他们背后这东西,是活生生的人而非精怪。
归寒终于转过头来。
月华拂下映着兴尧的脸有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他浅褐色的瞳孔仿若琉璃一样,温润而炯炯有神。
此时他们已行到了曲家庄最西头,空气干燥且冷,几只橙红的熟柿子挂在树梢,突然像是一阵阴风刮过,树梢上鸦群惊飞。
到了。
兴尧提着煤油灯照过去,果然如他想的一般,这门上贴着的东西是被有人故意撕下来又贴得更往下了些,正对上场前那只石头。
老鳏夫和他儿子早已下葬,这房门极破,上面挂着的锁瞧着都像是生锈了的。
兴尧哈了哈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根铁丝,“咔哒”一声,锁子被轻易打开。
归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默默盯了他半晌,“……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主要职业是逢凶化吉人美心善的道长,副业嘛……乞丐和尚开锁匠,算命算卦给茶楼里的老板娘打下手……本人比较全能。”兴尧道。
归寒:“……”
他回过头又沉默下来,打算不给这位全能人士一个眼神。
这门极破,兴尧刚一推开门扇,“吱呀呀”的响声一连串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外头的风拂得檐上那白灯笼也作响,宛如活见鬼。
他们来时便听闻老鳏夫和他儿子是一块儿死在老鳏夫这间土房里的。
现下这土房中连个破扫帚也没,哪怕值丁点钱的箱子板凳估计都被阿萤她那老爹搬走了。
兴尧摸了摸尚原本摆着贡品的高桌,摸出了一手灰,他嫌弃的去靠墙,显得兴致缺缺。
“这儿,”归寒提着油灯突然道,“地上有东西,好像是……不对……”
兴尧也凑了过去,暗光下归寒的灯打的极低,二人屈了膝仔细去瞧,才见坑坑洼洼的土地面中隐隐露出极小的一个绿芽来。
“上面有血。”归寒道。
经过这么多天这血迹已经不太明显了,却依然与干涩硬土的颜色有差别。
便仿佛……这嫩芽被这血泽滋养着。
兴尧脑海中突然萌生出一个极荒谬的念头。
“剖坟。”他道。
“什么?”归寒抬眼去看他。
兴尧道,“反正天这么黑,去坟地玩玩。”
归寒:“……”
他们这一趟下来收获的东西不少,油灯的油填得极满,再来个后半夜都足够。
曲家庄的坟地就在他们昨天去的那个废磨坊旁边,坟地中都是高大的松柏,有些松树上边的积雪还未化完,倒/映得极明亮。
但这也仅仅只是他们从路口瞧见的,待真正走近了,兴尧才发现这林中根本透不进光。
坟地仿佛与月华下明晃晃的曲家庄之间生生撕开条线,线那头是寂静村庄,线这头是深渊。
黑暗骤然袭来,手中的油灯晃晃悠悠的亮着,倒成了这坟地里唯一的光亮。
“你是觉得,”归寒突然开口,“赵家父子的尸/体和吴大娘的尸体死后状况基本都一致,是因为他们原本就被那种花控制着。”
“嗯,”兴尧点了点头,“不过,吴大娘尚不确定,死亡时间不对。”
老鳏夫和养子差不多已经死了两周,且死后尸体仍然还能照常走四五里地去曲镇取羊奶,而吴大娘才死了一日尸体就已经流脓流得不像样。
两者终归还是有点差别。
因为元日刚过不久,每座坟包前还有许多红灯笼红烛,反正这儿又黑,不用白不用,兴尧便点着火折子将这些蜡烛全燃起来。
一瞬亮堂了许多。
他们一座墓碑一座墓碑挨个寻过去,直找了一柱香有余,才终于寻到赵家父子的坟包。
也难怪,这坟包实在简陋。
且不说墓碑仿佛为节省材料似的比其他的墓碑就都小些,单是择的这地方就老偏僻。
竟然是在一棵极粗壮的柏树下建了两个挨着的小小的坟包,兴尧用脚后跟都能想出,这定然是阿萤她那抠搜老爹干的好事。
柏树越是粗壮笔直,就越能压制住埋在它下面冤死的魂魄,也不知道贾老爷从哪听说的。
“看来,贾老爷给你出的三倍半价还出少了。”归寒看了这柏树好久,闷道。
“早说过,我是劫富济贫的。”兴尧道。
方才在老鳏夫的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他们才终于在那破屋子的犄角旮旯处找到几件老鳏夫做木工活常用的工具。
一把短铁铲和一把凿子。
兴尧还顺带拿了隔壁一户人家压在秸秆上的一把长铁锹。
只挖了不到一会儿,便隐隐已瞅见棺材的角。
泥土“扑嗖嗖”落下,棺材盖被揭开的一瞬,兴尧和归寒几乎同时怔住。
一大股奇异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
油灯的光有限,兴尧提着灯的手都一顿,归寒摸了两只蜡烛搁在边沿,足以照亮整个墓内空间。
老人的尸体已经干瘪的仅剩一点点裸露出来泛黑的皮肉,木棺四壁爬满了花茎细藤,棺内唯剩一副皮裹着的白骨,而从白骨的口鼻、腹腔、四肢百骸里密密的冒出许多嫣红的小花。
这花吸足了人的血肉长得茁壮异常,此刻棺板被掀开,它的藤蔓更如活虫一样蠕动起来。
这景象仿佛一次极盛烈的糜烂运动——异常惊心动魄。
兴尧拿长铁锹拨了拨尸体胸口那层红花,果然如他所料到的一样,这尸体的心脏早已被人挖去,这些“枝繁叶茂”的奇异花种由死者的心脏处开始生根发芽,逐渐吞噬掉了死者整个躯体。
简直匪夷所思。
纵然料到,但亲眼所见,仍令人惊诧不已。
“以血肉养花,”归寒沉声道,“你猜对了,吴大娘同赵家父子的死的确有所不同。”
赵家父子的尸体便仿佛是一只养着蛊虫的容器,里面的蛊一日日长大长强,直到这个容器终于不能再承受,蛊便直接由内到外毁了这个寄养它的容器。
而吴大娘死后尸体所表现出的腐败,却更像是正常死后被人为用这种东西催化的。
目地应该就是想伪造成一样的死法。
“狠毒狠毒,”兴尧啧啧的叹,“难怪咱们只要待在镇子里就出事。”
昏暗中这座腐烂的盛大“花园”分外刺眼,兴尧斜眼朝归寒瞥过去,却见归寒白纸似的脸上冷得一派肃然,他又“啧啧”了一声。
“在想哪家小可爱?”他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