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半天都没有想明白这句话到底哪里熟悉古怪。
“破鬼箓耗心神。”归寒又道。
说着,他拾起眼仔细去看兴尧那双眼睛。
赤红的痕迹还残留了些许在那双眼睛里,兴尧弯着眉角浅浅笑起,“嘿,看小道貌美如花春心荡漾了?”这厮恬不知耻的压低了声道。
归寒:“……”
“你不要打浑子,”他又重复了一遍,“破鬼箓耗心神。”
“知道。”兴尧的眉眼终于冷下来,他略一收力,扯紧了藏于衣中的红绳,那只鬼便极痛苦的咯吱咯吱扭动起躯体。
兴尧再摸出几张符各拍在它的躯体各处,从袖下的小袋子中取出一把糯米,又淋上血,走近了,自怪物那只白纸糊成的脑袋往下撒糯米。
那只小丑模样的纸脑袋一瞬灰飞烟灭,它周身被红绳紧紧束缚,发不出声,便只能瞧见渗出腐肉的白骨喀嚓喀嚓的响动。
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制服了恶鬼的王青阳突然想,原来困扰了村子里这么久的这只鬼也并没有极难对付。
那为什么兴尧和归寒要等这么久才解决?
但是这个想法只在他脑子里持续了一小会儿,王青阳走近了一点,突然却猛的佝偻着腰疯狂干呕起来。
因为他瞧见那团黑雾彻底散去,在兴尧手底下蹦哒得正欢的那只怪物,从它迅速皲裂的骨头缝里,正不断的涌出表面浮着一层黄沫的腐肉来。
一阵恶臭的气息传来,从那些不断涌出的糜烂肉沫中,竟还肉眼可见的掉出许多流着脓水的眼珠子来。
这简直比那时他在雾溪那片鬼林里碰见的那只倒立水鬼要可怖一百倍。
不,不止可怖,这他娘的也太恶心了。
王青阳呕吐得简直要把酸水给吐出来。
他这种声响终于引起了兴尧的注意,兴尧转过身去,“王青阳?”
他的语气算不上惊喜,算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啧啧,”兴尧一瞅见王青阳那副样子便顺口调侃起来,“这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连个小姑娘都比不过?”
他说完,想起了什么,便去看方才藏在暗处的平平。
下一秒,心理承受能力挺强的小姑娘……也扶着墙呕吐起来。
兴尧:“……”
他难得竟然愣了一会儿。
“村子里那些人呢?”归寒问王青阳。
方才他一路从雾溪走过来就觉得奇怪,大白天的,纵然村子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但那些存活下来的人呢?怎么整个村子里寂静得像夜里一样。
“他们……他,”王青阳胃酸的直不起腰来,他他他了半天,才喘着气道,“不是捆了平平直接把人撂到狐娘庙里么?然后……他们就以为恶鬼会去狐娘庙里头吃人,家家户户把门关了缩在屋里头呢。”
难怪……村子里这么静。
“哎!王青阳——”
这时,从村头那也传来好几声惊奇的喊叫声。
是那七八个说要闯雾溪的少年。
这群少年遥遥的一看见王青阳就“呦呦呦”的起哄,有好几个还吹起口哨来。
再一走近,才发现归寒也在那站着,这几个少年便都仿佛齐齐被定住了一样,嘲笑的话语和口哨声戛然而止,空气一时间也跟着凝滞起来。
这种凝滞让一旁刚收拾完恶鬼的兴尧都忍不住朝归寒那张脸上看去。
没看出什么,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可这群小毛孩子却仿佛见了阎王爷一样,被唬得大气都不敢出。
“不错啊。”兴尧狎昵的扒拉归寒的袖子。
“你走后这些少年把那只男童纸娃娃给糟蹋碎了,”归寒说这话时语气中竟然还有点儿无奈,道,“所以我就稍微动手和他们每个人都切磋了切磋。”
稍微……动手?
兴尧看着那群毛孩子或乌青的额头,或插大葱的鼻子忍不住笑起来,赞许道,“绝妙!”
归寒却好似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果然遇上不能解决的事情还是先动手比较好吗?”
兴尧一时间竟然没听明白他在那嘀咕什么。
“哎,不计较人数的孩子,们,”兴尧见村里这些半大孩子都聚在了一起,便又勤勤恳的恳开始他逗小孩儿玩的把戏来,“你们是从哪个小道道上来的吧?没去过狐娘庙?”
“是没去过。”这群孩子神情都有点蔫。
“这就好,”兴尧兴致高昂,“走,带你们去狐娘庙去看个好东西。”
“兴尧,”这时,归寒却叫住兴尧,“平平怎么了?”
兴尧这才又注意到缩在墙角那看着有些病恹恹的平平。
“好朋友……死了。”兴尧道。
他说这话时,中间顿了好一会儿,树影婆娑拂在兴尧的脸上,一时间竟然有点瞧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归寒的眼睫颤了颤。
“要去狐娘庙加固封印?”归寒又问。
兴尧“嗯”了一声,“村子里的人不安全,”他斟酌了下开口,“王青阳那家伙又没事儿,让他照顾着点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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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阳光终于明朗起来,照在血淋淋的断手断足上,恶寒的感觉一度让这些半大孩子们直吸气。
狐娘庙里的景象看起来极其糟糕。
残缺丑陋的死尸摆在跟前,可兴尧和归寒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拾起原本放在旮旯里的笤帚簸箕来先打扫这些秽物。
一切动荡的风波过后,所有恶寒、令人呕吐恶心的遗留物,其实总得要有人收拾不是。
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眼睛看不见,大家都相安无事,然后牺牲掉一小部分人,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像这些被怪物嚼碎的骨头一样,赤裸裸的摆在跟前的时候,人们才能觉出残忍来。
王青阳扶着平平坐在庙外的石头上时,这个总是随波逐流的少年,突然却觉得自己心底里顿悟了什么一样。
他跑进庙里去,也跟着兴尧和归寒收拾起来。
其它的少年见状,面面相觑,齐齐一阵干呕过后,最终却也只好皱着鼻子跟他们一起。
味道属实难闻,景象属实太不雅观。
“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兴尧见这些小屁孩都勤快的不行,自己边顺其自然的在一边偷懒起来。
方才从谈话中得知,原来这七八个少年竟然都是今日被他们爹娘关在小黑屋里偷偷跑出来的。
但他们万没有料到,只他们出去玩的一会儿,却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其实庙里这些东西从外观上来看,已经不能算是人类的残肢了。
像是被嚼成烂泥动物的肢体。
况且这群孩子打扫时大条幅,更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除了王青阳。
所以这群少年进来的时候,王青阳的神色怪异极了。
还好,并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兴尧将他方才捉住的那只厉鬼揪到狐娘神像后。
白骨与腐肉比他们打扫的东西有过之而无不及。
佛像上的表皮剥落,在狐娘神像上刻着的红色咒印显现出来,“回你们家取点鸡血来,”兴尧吩咐这些少年们,“还有,每人各拾一碗香灰还有糯米过来。”
“哎,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兴尧笑吟吟的擦了擦掌,“想打架?想单挑还是多对一?”
这群少年便都齐刷刷的闭嘴皱起了眉。
“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兴尧还送行似的贫嘴,“麻溜点儿,不想亲眼看看怎么收服这只大爬虫么?……哎,记得拿多一点。”
“老油子!”王青阳便黑着脸骂。
兴尧大爷似的倚在门边,他指尖苍白,一根手指上挂着条串珠慢悠悠的转了转,随后仿佛玩的无趣了似的,指尖稍偏了偏,那只串珠脱了力,便“蹭”的飞了出去。
“接着,你的东西。”兴尧道。
串珠险险被王青阳接住,力道不算大,他却攥得有点狠了,硬邦邦的珠子便硌得手生疼。
王青阳嘶了一口气。
“我可没谋害你啊,”兴尧一副害怕被痞子缠上的良民样,“你这珠子在大爬虫怀里熏陶了好半天都腌入味了,拿着小心点……”
兴尧这句话还没完,“啪嗒”一声,王青阳手上那串东西已然烫手山芋似的被他撂到了地上。
“你……”他“你”了半天,兴尧又恶趣味的道,“放心,没污染,到时候将事情处理完了,我带你下山去,看谁家的臭豆腐做的最臭,将你这宝贝疙瘩搁臭豆腐里再把味儿给腌回来。”
王青阳:“……”艹他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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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巧,几个少年端着碗里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还顺带将他们各家的大人也带过来了。
还好,糯米、香灰还有鸡血都挺足。
就是好像这群少年已经差不多知晓了情况,说什么也不肯再踏入狐娘庙一步。
这些村民们来了以后,好半天才知晓彻底安全了,有几个人这才又返回去通知村里其他人。
厉鬼显出丑陋可怖的原型盘踞在狐娘神像上,兴尧施法布阵,先将拌了香灰的糯米均匀的撒在狐娘庙周围,然后给庙的门、窗,有洞口的地方各泼上鸡血,他绘出黄符贴在庙里的几处方位上,这才开始补全这庙里原本束缚着鬼怪的法印。
“用不用我帮忙?”归寒问他。
兴尧摇了摇头,“不用。”
庙外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兴尧摸出短刀划破手掌,殷红的血一瞬渗出他苍白的皮肤,像是在扬扬大雪中开出一捧赤红的扶桑。
归寒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蓦然一悸。
他就站在距兴尧咫尺半步远的距离,符纸咒纹贴了满庙,巨大的阴风突然起来,仿佛同满屋的符纸相抗。
在这巨大的阴风中,兴尧终于双掌合十,与此同时,哐哐当当巨大锁链落地的声音也响起,尘埃复落下来,严丝无缝的贴紧狐娘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