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并没有僵硬,是不久前才死的。
归寒一顿。
兴尧又抬手取下遮着狐娘面部的红纱,狐狸的皮毛已经变成了焦黑色,红纱下的那张面容是张枯萎的狐狸皮,女孩子柔顺黑缎似的长发被一根木簪绾住,平和得似只是睡了过去。
可是她死了。狐娘为什么会平白死掉?
是老村长做的手脚?还是狐婆做的?她是本来就应该在举行祭祀前被杀死,还是……借寿的邪术需要死人才能完成?
不对,兴尧想,他们来的时候明明听见两年前被选中的那个狐娘在木筏上还醒过来了。
而且她和胡念凤有一样东西一样,就是她们都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要嫁狐娘了……”
但是这句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
大概不是啥线索。
兴尧这样胡思乱想着,归寒已经将狐娘的尸体检查了一遍,身上也没搜出什么可疑的物件。
“先进洞吧。”他道。
见一旁兴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归寒又问,“你怎么了?”
兴尧“啊”了一声,回过神道,“没什么……就是,总觉得怪怪的。”
木筏挺结实,就是面积有点小,两处山丘夹着的洞口太过矮小,两个人起码需要半躺着身才能通过。
有点挤。
黑雾愈来愈浓,恶心泛臭的气息却淡了不少。
兴尧枕着头对归寒道,“要不咱俩先猜一猜过了这洞口,会有什么?”
打了个响指,又道,“我长得帅,我先来说,哎,我觉得,那边的风景应该不错,小归寒你觉得呢?”
归寒睁着眼仔细听着溪水流动的声音,闻言只道,“邪物祟物太多,也是养林子的,这样的地方大都树木高大茂密,阴气重,风景肯定不错。”
“你就没想过说不定看到吊尸林什么的?”兴尧笑道。
结果他刚说完这句话,木筏顺利抵达另一端的洞口,一抬眼就猛瞧见洞口刚悬着条尸体。
一条白得发寒被剥了皮的狐狸尸体。
“艹!”兴尧骂了一声,“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
.
胡利和其他三个年轻小伙子嫁完狐娘就回村子里了,他们一路上严格遵从老村长的嘱咐,平平安安的由各自的老娘接回了家里,众人心里的石头才放了下来。
四个人中胡利年纪最大,下来是谢全,因为胡利和谢全两人都有些手艺傍身,所以便都和他们家里的人分开住。
但同在村子里,距离并不远。
回去的夜路虽短,却还是谨慎的好,他们腰间挂的香囊里都放着艾草黄符跟桃枝,旁系小小的一颗狗牙,用五色绳栓起来悬在腰间,基本上能驱避邪祟的东西都放在了这小玩意儿里。
“老村长担心啥,就是没事,”原亮平被他娘接走时乐呵呵的对其他人道,“看,这不就没有事嘛。”
“忘了你差点被……”胡小时撞了原亮平肩膀一下,沉下声,“差点被那东西给跟上……咱们还是小心点,回去啥都备好喽再睡觉。”
其余三人又各自安慰了几句,分开走了。
路上黑魆魆的,灯笼里的第二根蜡烛幽幽晃晃的燃完了,才刚到家门口。
胡利的家在村子边上。
平日里为了做工方便,他一个人住。
门栓上插着桃树枝,掏了钥匙将门打开,又颇小心的将门从里面锁上,摸索着够到油灯,用火折子点上。
光线一瞬亮起来。
厨房里有水缸,他举着灯要去厨房给自己先端碗水解解渴,却不料刚到门口竟然被一柄斧子给拌了个趔趄。
“艹他丫的!”抱着脚狠狠啐了一口。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搁到厨房门口来了,大晚上的碍手碍脚。
将斧头朝墙角踢了踢。
厨房不大,水缸摆在做饭的锅灶右边,揭开沉沉的木盖就是满满一缸早上才蓄满的水。
用木瓢先舀了一瓢解渴,又乘了好几瓢往铁锅里倒,打算烧热水洗洗脚。
油灯就搁在锅灶上。
油灯映着小小厨房里墙角一摞摞整整齐齐的干柴火。
突然,厨房门外像是响起了什么叮叮当当敲东西的声音。
“当——当——当——砰!”
在极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入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用什么在一下一下的敲打钉子。
“砰!”
胡利终于放下手里的木柴。
“谁在外面?”他心里也有点犯怵,朝门口喊了一句。
没有回声,依旧是“砰!当!”一下下敲东西的声音。
“谁?!”又喊了一嗓子。
说着捏紧腰间挂着的香囊走向门边,“咣”的一声,门被男人大力拉开。
门外黑黢黢的。一个鬼影都没有。
刚才的叮当声是哪传出来的?是他神经太敏感了,胡利捏紧了香囊胡乱的思索着,说不定是啄木鸟的声音呢,这种倒霉鸟也总会“梆梆梆”的吵人睡觉。
正这时,像是反驳他的推断似的,“叮——当!”又响了一下。
这次能明显的感觉到,是斧头敲钉子的声音。
胡利缓缓的回过头去,一瞬,他的脸仿佛定格住了,喉结翻滚腿差点软得瘫在地上。
一张惨白浮肿的脸静悄悄的扒在胡利的肩头,在他转过脸的一瞬,从脸的嘴巴鼻子眼睛里突然缓缓流出殷红的血来。
“真好闻。”这脸轻轻的叹了一声。
随后,它双手整个攀上胡利的肩头,彻底挂在他身上,“这次的食物不错……味道很好~”
“救……鬼!”话语卡在嗓子眼,从他脖子下的皮肤中隐隐凸起一双骨节极长的手的轮廓。“咔哒!”一声,是骨头被生生捏碎的声音。
在巨大的疼痛从脖颈传来,意识逐渐模糊的最后一秒,胡利临死前猛然想起一句话——“千万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无论你们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可此时此刻,在这最后一刻,他突然才绝望惊恐的发现,老村长说的这句话中隐藏着的无比巨大的漏洞。
他们要将狐娘抬到雾溪,然后再顺着原来的路径返回村子,顺着一条路走到头然后再走回来,且还不能回头,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个死胡同。
也就是说,他们四个人,不知不觉中全都犯了禁忌。
“咔哒……叮!当!”
他们四个……都会死吗?
“当!当!当!当!当——哒!”
男人的身体疲软的倒下去,无数只利爪逐渐探入他的皮肉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像是不断用重物击打骨头的声音。
.
穿过洞口,呈现在兴尧和归寒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异常茂密的鬼林。
“有东西。”
兴尧燃了火折子往旁边去照。
这一照不要紧,东西没照到,两人却先瞅见一张尖嘴猴腮的脸来。
“王青阳?!”兴尧叫了一声,随即就着火折子将随身带的蜡烛点起来,笑道,“上回教你的那套功夫可还好使?哎,你跟着我们俩来的?”
叫王青阳的这人一看见兴尧就一副视死如归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模样,闻言更是咬牙切齿的“呸”了一声,拖着什么东西湿漉漉的从溪里划到岸边来。
嘴里边骂着“鬼鬼祟祟的,都是疯子!”,走近了才彻底瞧清,他手里拖的是兴尧他们搁在洞外边胡念凤的尸体。
听平平说这家伙不是喜欢胡念凤么?怎么又屁颠着要把人家的尸体拖到洞里来?
这一块林子里的树大部分都是高大的桑树,也被百姓常唤做鬼树。
王青阳宛如水鬼一样从溪里钻出来,兴尧站在岸边问他,“你知道你喜欢的这姑娘是狐娘不?”
“知道!”王青阳没好气的又“呸”了一声,咕咕哝哝道,“所以才要把狐娘拉到洞里,不知好歹的外乡人,村子里如果出了什么事都赖你们!”
“这怎么能赖我们?”兴尧回他,“那你知不知道这姑娘已经死了?”
王青阳的眼睛一瞬闪烁了几下,又变得分外坚定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兴尧一眼。
“不要这么凶啊,”兴尧笑了声,突然一指王青阳的身后,“哎哎哎,别转头,小心你身后。”
话刚毕,他身旁的归寒已经快刀斩乱麻的隔空将跟在王青阳身后那只小鬼给一掌击碎了。
一声尖利的叫声随之响起。
“小归寒,”兴尧扫兴似的蹙了蹙眉,“你太着急了点啊。”
这个长的猴似的年轻人这才有点安分起来,后怕似的瑟缩了下,磨蹭着站到了归寒身后。
这林子招阴,祟物尤多。
胡念凤尸体上的嫁衣湿漉漉的脏成一片,单是这一会儿,就有三五批小鬼虎视眈眈的欲要突破兴尧布下的阵法来将这具尚新鲜的尸体生吞活剥了。
处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们身边王青阳对兴尧和归寒外乡人的身份这才没有原来那样忌惮了。
甚而因为归寒的保护而亲和了不少。
好不容易这些小鬼都吃软怕硬的退开几米开外,归寒便问王青阳为什么要冒险把狐娘的尸体拉到洞里来?
“因为……”王青阳嗫嚅了几下,终于回,“因为如果狐娘不祭祀给神,我们村子的其他人必然会死……而且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死更多的人。”
“可能是你,可能是我,可能是他,”狠狠地咬了咬牙,道,“总之……这是我们大家遵从了十几年的规矩,没有人能逾越到我们的法则之外,不会有人跨越神。”
所以,就算是他喜欢胡念凤,但首先她是狐娘,哪怕他会选择陪着这个人去死,他也永远不会阻止献祭这件事。
兴尧突然莫名觉得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