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一张小床捱着两个人的缘故,第二日难得晨起,睡醒时恰赶上一地霞光。
大叔起得更早,早早便将笼里的鸡放出去觅食,正拾着竹竿在屋前摘红柿,楼下的小厨房里早放着煮熟的鸡蛋和白米粥。
兴尧剥着鸡蛋皮懒懒的伸了下腰,“早啊,某个……害怕猫的小朋友。”
归寒眼睫动了动,睁眼。
两人几乎是踏着满地霞光出门的。
太阳的光拉的兴尧的影子格外长,他肩上挎着一个破破旧旧的包袱,边嚼着狗尾巴草边道,“想想看……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归寒道,“赌什么?”
“赌,是我们赢,还是我们背后这人赢。”兴尧道。
归寒看了他一眼,“邪不压正。”
兴尧便笑起来,“恭喜,那你赢了。”
到曲镇时先去了老婆婆家,老婆婆搬着小板凳正在门前晒太阳。
两人走近时,才发现老婆婆身后还窝着只小小的长毛狗,眯着眼只露出个长毛脑袋。
见归寒一直盯着这狗,老婆婆便道,“你这不省心的又不陪我老婆子,老婆子没福气呦,你这一走,我那死人儿子就回来啦,可不,嫌我一个人闷,送了这么个玩意儿来。”
归寒这才收回了他刀子似的眼神。
兴尧看着他这眼神就又笑,“哎,小归寒,你跟一只狗也争宠?”
归寒给老人将正搁在门口的一把斧子挪开,才回兴尧,“我是担心老婆婆。”
兴尧瞅着他笑:“……我还以为你要杀狗给咱们壮壮胆,”又叹了口气,“可惜了。”
狗:“……”你再说一遍,可惜什么?
然后兴尧就再一次,又双叒叕亲眼看着他身旁这位不大聪明的……归寒,从袖袋、衣袋,甚至是帽子里取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堆到桌子上。
有大叔送的柿子干,贾家那小孙子的拨浪鼓耍货,啃了一半的鸡腿,鸡蛋,烂馒头,竟然还有一盒不知道哪捣腾的胭脂。
兴尧目瞪口呆,“改行收破烂了?”
归寒:“这些还都是好的。”
兴尧:“……”
之所以没有直接蹲到胭脂铺老板娘家里瞅瞅是不是那回事,完全是基于上次在葛屠夫家糟糕经历的经验。
鬼知道他身旁这玩意会不会又不小心脚丫子抖一下。
而且兴尧想到了一个可以伪装二人身份的“好”方法——扮女装。
依现在他二人的处境,他们若是直接夜半去邹大婶家蹲点,证据不一定逮着,人再被发现了他们被这些镇民浸猪笼祭天都有可能。
况纵使印证了他们的猜测,那也只是他二人看见的,并不足以算是逮凶手的证据。
所以兴尧想的是,去胭脂铺买胭脂。
但是去胭脂铺买胭脂的基本都是女子,且若同是女子,关注度也会少一点。
听说要找胭脂口红,老婆婆花着眼睛在抽屉里翻翻找找了许久,最后把抽屉都翻烂了,才勉勉强强找来根眉笔,还是根断了的。
老婆婆咕咕哝哝道,“大小伙子,非得要化这些东西干什么呦,”说着就颤颤巍巍着拿笔朝归寒脑门上画眉毛,“真是造孽啊~”
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造孽还是在说这世道造孽。
兴尧在旁盯的兴致勃勃,然后就瞅见归寒白/粉样的脑门上多了一道黑,他灵机一动,道,“老婆婆,您歇着,我来。”
拿起眉笔沾了点水,在归寒脸上晕开一片,然后他又折起从对联上撕下的红纸,润了润,在归寒嘴巴及周围都涂了一圈,活像个肿腊肠。
归寒道,“这样,真的没人认出来吗?”
兴尧信誓旦旦,“绝不会。”
其实他也是想玩玩,反正若是不介意,让归寒继续穿着那身五颜六色的大棉袄招摇撞市也不是不可以,顶多……就是再丢人一次。
而且兴尧自认为,丢人这东西是丢一次少一次——嗯,很符合这位愔山一枝花的见解。
而显然,画上这种奇葩妆容更丢人。
最后化完妆出来的时候,归寒还有兴趣,拾着铜镜照了照。
他道,“我嘴角是不是爬了个虫。”
兴尧道,“……这是媒婆痣,富贵。”
神他娘……媒婆痣,媒婆痣能跟富贵扯上边?
归寒又问,“我嘴肿了?”
兴尧道,“姑娘们讲究的都是朱唇榴齿、十指丹蔻,丹蔻是没有,只好画个红唇凑活凑活。”
归寒:“……”但也没必要涂这么多吧。
.
曲镇生意最红火的胭脂铺,小小的一间瓦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高矮瓷瓶,五彩缤纷。
街上齐一溜的小摊商贩,卖炊饼卖馄饨的,叫喝着糖葫芦糖人的,摆摊算命兼带拉姻缘,修鞋铺子衣裳铺子,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兴尧给自己戴上一只竹编斗笠,脸着黑纱,给归寒画了个活见鬼的妆,而后捏着一副太监嗓,一路从巷子收获无数目光,走向胭脂铺。
胭脂铺里人挤的多,大姑子小姨子大妈大婶还有委曲求全陪媳妇来挑的汉子——总之一个词,红火。
老板娘是个画着浓厚妆容,红唇艳目的半老徐娘,指尖丹蔻鲜艳,风味犹存。
就是嗓门出奇的厉害,尤其是一拍桌子“啪啪啪”打算盘时和客人吵架的声音。
比男人们撩膀子干架都有气势。
兴尧随手拾了一盒胭脂挤到柜台前,“老板,这个怎么卖?”
老板打眼瞧了一眼,“四十文。”
兴尧嘟囔“这么贵”,而后借着胳膊长腿长的优势一把隔住后头的人,胳膊肘撑在柜台上,“哎,你们家这胭脂用了可以退货不?”
老板终于抬眼打量他,“你什么时候买的?可有什么亲朋好友证明你是在我们店里头买的?”
兴尧一副偷花贼打扮,吊着声不辨男女,说是个女的,个头又高,说是个男的,又娘里娘气,他道,“老板你难不成是想耍赖?”
堵在后头的人嚷嚷,“你忒个不买也不要挡了我们大家的道,算哪门子道理!”
兴尧完全不管身后的客人,将归寒拉过来,“这是我家妹妹。”
归寒顶着副吊丧鬼脸:“……”
然后就听兴尧突然扯着嚎,“大家快来看看,你看看,你这什么东西能把我妹嘴都擦肿了!”
成功让归寒成为一店铺人的焦点。
而眼睛并没有瞎的众人盯着归寒这口红涂得溢出来的腊肠嘴半晌:“……”
大哥,咱要挑事能不能换个靠谱点正经点的理由。
邹老板撂了算盘“噌”站起来,“话搁这,你想砸店啊?我这店铺开的时间虽短,物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想捣老娘生意?丫是不是找死!”
兴尧戏谑开口,“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他这语气完全是在挑衅,邹老板刚冒出的火气被煽得蹭蹭蹭往上冒。
她“呵”了一声,上下打量起兴尧,“你穿着这副鬼样子,是不是哪个龟孙子派你来砸我邹湘湘生意的?”
说着伸手去扯兴尧脸上的黑纱,“老娘倒看看你是人是鬼?!”
兴尧退了一步,没退过,面纱被扯了一半下来,顿时,他面纱下的面容被一瞬暴露出来。
这张脸上没一处好皮,密密的红色疹子爬了一脸,众人只瞧了一眼便唏嘘着退后,兴尧快速戴好面纱。
不肖一秒,这些人已经后退得离兴尧八丈远。
兴尧敏锐的察觉到,这老板娘的神情明显一顿。
他展了展袖朝后一转,还朝众人走了一步,“不好意思啊大家,说错了……大家快来看看啊,他们家这什么胭脂,我一个小姑娘以后可怎么嫁人?”神色一凛,“赔钱!”
众人都被整懵了,“……”
老板娘的态度这时却变得温和了不少,捋了一下头发道,“小娘子,你先随我到内屋来。”
兴尧不干,“赔钱!”
老板娘道,“今儿也做不成生意了,实在是抱歉各位乡亲,你们要不先回去?若是有的货不好,可以明日来兑成钱。”
有姑娘嘟囔“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啊?”,有人道,“真是,我房间里还有好几盒呢~”
“这可怎么办?”“……不是能明日兑钱吗?”“算了算了,看见那人脸没?”“还是走吧,不定是从哪惹的晦气病。”
人们议论着,店铺一会就空空如也。
兴尧还在这嚷嚷着赔钱。
老板娘见众人都走了,才稍放心下来,“小娘子你能不能把你面纱先放下来?”
这语气温柔的……兴尧都要怀疑刚才撩膀子的那个是不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脸上涂的是红粉,卸了面纱不就露馅了么,故理所当然的耍疯,“有没有天理了?赔钱!”
老板娘为难道,“实不相瞒……我们这脂粉确实是有点问题的,这样,你先在我里屋坐着,我先给你盛盏茶去,喏,这茶还放在后头。”
兴尧故意半推半就着,还是来到了这胭脂铺后头的里屋。
老板娘去另一间屋子取茶水。
茶水取来,老板娘给兴尧递过去,见着兴尧啜了一口,又将一锭银子放到桌子上。
兴尧一饮而尽,抬眼道,“你这茶里下了多少包迷魂药啊?这么浑。”
老板娘呵呵笑了两声。
下一刻,兴尧又笑了一声,“很好喝,像下了迷魂药一样。”
老板娘:“……”
事实证明,这茶里确实有迷魂药。
老板娘见人攸然倒下了,眼里忽然浮上野兽似的狠光,她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脸,转而抬脚去了后厨房。
这厨房很旧,厨房里的家具却是新的,锅灶收拾的很整齐,屋外艳阳,厨房里却冷了一截,窗户纸厚而结实,只有墙上一只壁灯亮着。
壁灯旁瑟缩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怀里揣着只白饼,见邹老板娘走近了,才混浊着眼摸摸索索的将白饼递过来,“湘湘吃,吃~”
仿佛她从头至尾就只会这么一个动作。
橱柜里挂满了各式刀具,老板娘从橱柜里挑了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