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月知道自家女郎本就心善，而且一对上这小孩就是无限的包容和心软。

但看着少年这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她一时间还是气得有些牙痒痒，忍不住提高音量，“小姐，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到底男女有别！”

李昀把头扭向一边，“我睡在外边的塌上。”

巧月气笑了，双手叉腰，“那是我睡的地方！”

说起这个她就郁闷，第一次这小子就是睡在外间的榻上还抓着小姐的手不放，小姐为了照顾他一夜没睡还染了风寒。

那夜小姐让她去里间的床上休息，但她心疼小姐也几乎一晚没睡，结果没想到这臭小子今天竟然还想要继续霸占她的位置。

李昀立马回她：“那我睡地上！”反正他昨夜就是睡在门外地上的，除了有点冷也没什么。

巧月冷笑一声，“我们这儿可没多余的被褥给……欸！”

可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赶忙改口，“不对不对，你睡哪儿都不行！总之你就是不能呆在小姐厢房里！”

虞慈虽然疼惜阿昀，但原本也没打算让他留下，可此时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人拌嘴的场景，她一时间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她压下笑意，对着巧月道：“好啦，我也没说让阿昀留在这儿睡，你别担心。”

巧月闻言一喜，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对着李昀得意地哼了一声，“看吧，小姐都这么说了。”

这模样显然是真跟一个小孩儿较上劲了。

虞慈心中无奈暗笑，旋即低下头，立马就看到阿昀的白净小脸上满是委屈，黑眸透亮仿佛被水洗过了一般。

虞慈心中柔软，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好阿昀，先回去好好睡觉，明早再来和我一起用早膳，好不好？”

李昀把头埋到她怀里，不发一言，显然是不想走，所以不愿答应。

虞慈也不恼，半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如水的目光温和而又包容地看着他，“阿昀可是回去了会被欺负？”

李昀摇了摇头。

华昭仪并没有派人来寻他，说明她一时半会儿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在寺院里她的情绪安稳许多，只要帝王不来，短时间内她大概也不会再折磨他了。

只是……

李昀看着面前温柔似水的女郎，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舍。

他一刻也不想离开慈姐姐。

“在那里……很害怕，晚上会被梦魇住，有时候怎么也醒不过来。”他嘴唇微动，声音有些颤抖， “只有在慈姐姐身边才不会做噩梦。”

李昀望着她，眼中满是依赖，“慈姐姐不在的时候我都睡不好，每日都在想念慈姐姐。”

虞慈眼中浮现几分疼惜，她沉默了一会，而后将腰间的藕色绣花香囊取下，拉起李昀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中。

初到京城时，她也常常做噩梦，后来寻了大夫吃了不少的补药，又在日日佩戴的荷包中加了宁神安眠的药材，才勉强入睡。

她能体会阿昀的害怕。

“这香囊是我亲手缝制的，每日都带在身边，只要阿昀拿着它就好像我也在阿昀身边。”她眼神温柔，安抚地摸了摸少年的脸颊，

“那些梦也无法伤害阿昀，它们就是纸老虎，只要阿昀心中觉得它们不足为惧，它们就再也不敢来欺负你了。”

虞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相信我吗，阿昀？”

点点灯火落在她眼眸中，李昀在其中看到自己被照亮的身影，令人安心的兰香萦绕在周围，他不自觉地握住手中香囊，点点头，“我相信慈姐姐。”

巧月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第一次发现自家小姐竟然这么会哄小孩子。

其实虞慈并不是在哄小孩儿，她虽然心疼自己不在的日子里阿昀每夜噩梦缠身，但她也知道自己一月只有两日留宿在寺院，不可能日日都与阿昀形影不离，更加深知只有阿昀自己克服了心中恐惧才能迈过这一关。

于是她浅笑，鼓励道：“好阿昀，慈姐姐也相信你可以赶跑那些坏东西。”

李昀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虚握住手中的香囊，既怕没拿好落了，又怕太用力把它弄坏了。

他和虞慈约定好明早见面的时辰，依依不舍地告了别，才一步三回头地从厢房离开了。

他离开后，巧月不知为何心情愉悦起来，她松开虞慈的发髻伺候她梳洗。

因为守孝，虞慈头上并没有过多的发饰，只用几只素色笄簪稍作点饰。巧月取下笄簪小心放入妆奁，又拿出一把黄杨木梳细细理顺她的头发。

手中的青丝如同一匹黑亮的丝绸，又顺又滑，发间散发出常年侵染的幽幽兰香，巧月笑道：“小姐身上无一处不美，真不知道未来的姑爷是何等喜爱。”

“贫嘴，”虞慈又羞又恼，转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又打趣我！”

巧月故意“哎呀”一声，笑着求饶了几句。

之后她倒也没再闹虞慈，只是待虞慈上了床榻，正欲放下床上的纱幔时，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突然跪坐到脚榻边叫了一声：“小姐……”

虞慈柔声问：“怎么了？”

巧月道：“今日我问了寺里好几个僧人，他们竟然无一人知晓那小孩儿的身份。”

虞慈知晓她口中的“小孩儿”是阿昀，听了她的话脸上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道：“我听闻阿昀所在的院子是位贵人的居所。”

“能住在感业寺的非富即贵，而且那孩子看上去也不像下人奴仆。”巧月咬咬唇，脸上浮现几分忧虑。

来到京城后，她也曾听闻过有些富家子弟，甚至达官权贵，会暗地里豢养长相貌美的童男童女，然后折磨他们以满足自己变..态的谷欠.望。

那小子长得的确好看，身上又带着这么多伤，还不愿意提及院中人和自己的身份。实在令巧月不得不怀疑他。

“小姐，我担心那孩子身份不一般，你与他过度来往会引起些许不必要的麻烦。”

这件事虞慈也曾思虑过，可阿昀痛苦的神情浮现在她眼前。

“我知晓，”她点点头，眉目中带着些许忧伤，“可那日我不救阿昀，他说不定就……”

“既然我已决定救他，断不会随意弃他于不顾。无论他是何身份，在我这儿便只是‘阿昀’罢了，”虞慈眼神显露几分坚定，“若日后那院中的主人真追究起来，我也甘愿独自承担后果。”

“小姐……”

虞慈对一脸愁容的巧月安抚地笑笑，“况且我也不过是每月来住两日，和阿昀一同吃吃饭念念经罢了，人家又能责怪到哪儿去呢？这几次不也没事么？莫要太过担心。”

巧月听了她这番话的确安心了不少，紧锁的眉头也渐渐展开。

“小姐说的也是。见那孩子一副吃不饱不受宠的模样，说不定那院子的主人根本不在乎他跑去哪儿了呢。”她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再说了，咱们还有国公府撑腰呢，勉强也算是皇亲国戚，那院子里的人还能是皇帝不成？”

虽是寄人篱下，但国公府的名声说出去倒也能唬唬人。

虞慈被她狐假虎威的模样逗乐，“好啦，属你最仔细。夜深了，快去休息吧。”

巧月应了一声“好”，放下纱幔熄了灯，一室陷入安静。

.

另一边，李昀一路走到华昭仪的院子外。

月色下，静谧的院子如同一座漆黑的牢笼。他脚步一顿，脑中突然浮现昨日华昭仪癫狂似恶鬼的模样，颈间的勒痕似乎突然收紧，令他竟然瞬间喘不过气来。

他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手中丝绸香囊的冰凉的触感像一种暗示，清冽的兰香令他想起虞慈的话，纷扰的思绪渐渐安定下来。

再度睁眼时他眸中已是一片平静，神色冰凉，抬脚踏进院子。

大多护卫侍女都候在后院，前院只有一个端水的侍女走过。

莹白的月色落在少年的脸上，照亮他比月色还冷的神情，那盘旋在脖子上的红痕在夜色中显露出几分阴森来。

侍女倏地想起昨日的事情，一时间心中发慌竟然以为面前的皇子是复仇的鬼魂。

她压下心中害怕，连忙行了一礼颤声道：“奴、奴婢见过殿下……”

然而李昀没看她一眼，脚步半分停顿也没有，直直朝浴房走去。

他洗漱了一番后又将染血的丝绢仔细洗干净，最后才回到寝屋。

今晚的月色很亮，透过窗纸给屋内笼上一层白霜。

李昀躺在床榻上，双手握着慈姐姐给他的香囊乘着月光仔细端详，心中极其喜爱，脸上也带着欢喜的笑，和方才的冷漠判若两人。

香囊的气味正是虞慈身上的兰香，并且格外浓郁。

他将香囊放到鼻尖深吸一口，仿佛慈姐姐真的在他身旁，将他温柔地抱入怀里。

不过还是慈姐姐身上的气味更温暖更好闻些，李昀心想。

他闭上眼睛，正勾勒着慈姐姐美好的面庞时，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画面。

是他离开慈姐姐厢房时瞥见的，那个丫鬟替慈姐姐松开发髻，又贴在慈姐姐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脸上微窘。

慈姐姐佯装恼怒地拍了拍那丫鬟的头，但眼中分明只有纵容和笑意。

那丫鬟无论日夜，随时随地都可以呆在慈姐姐身边，慈姐姐不仅会对她展露温柔笑意，还会流露出更多不一样的神情。

与他相比，那丫鬟与慈姐姐相处的时日更久，她知晓更多关于慈姐姐的事情，和慈姐姐的关系也更加亲近。

李昀忽而生出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