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昨日险些被华昭仪勒死时,李昀都没有落下一滴泪,可如今被慈姐姐这柔柔的一问,他倏地就红了眼圈,晶莹的泪水不断涌出。
他终于克制不住压抑的情感,扑进了虞慈的怀中,紧紧抱住她的腰,“慈姐姐……”
虞慈愣了一下,少年带着哭腔,委屈又可怜,在她怀中一声一声叫着“慈姐姐”,毫不掩饰对她的依赖。
她心中柔软又疼惜,抬手回抱住少年单薄的身躯,一只手带着安抚意味轻轻拍在他的背上:“没事了,好阿昀,没事了……”
李昀在虞慈怀中小声啜泣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被水侵染的眼眸望着女郎秾丽美好的面容,嘴唇微微颤动道:“慈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不该活在这世上?”
“若我死了… …”
虞慈心中一惊,眉心微拢,抱着少年的手不自觉紧了一分,她微微垂着头,在少年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惴惴不安。
她轻声道:“不是的,阿昀。”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李昀似乎是想起什么,眼中闪过挣扎与痛苦,终究还是噤了声,脸上只剩一片恹恹之色。
虞慈没有追问他经历什么,只是抱紧怀中的阿昀,将脸颊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一字一句道:“我知道阿昀是个好孩子,如果有人伤害了阿昀,那并不是阿昀的错,你明白吗?”
李昀被女郎紧紧抱在怀中,呼吸间全是她身上馥郁的兰香,这怀抱如此温暖,险些又要让他落下泪来,咬着下唇闷声道:“嗯……”
虞慈忽而松开他,转而捧起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阿昀经受了什么,若阿昀不想说我也不会强迫你,只是我希望无论如何阿昀都要保护好自己。”
“即便是暂时逃离不了当前的处境,”虞慈一顿,“也要努力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改变的可能。”
李昀怔怔地望着她。
“我知道这并不容易,阿昀已经做得很好了,”虞慈轻轻抹去他眼角垂挂的泪珠,“可是我不希望阿昀受伤,不希望阿昀……有轻生的想法。”
“我想日后来寺院都能见到健健康康的阿昀。”
“好阿昀,答应我好吗?”
李昀胸中涌上一股暖流,脸上自我厌弃的阴霾渐渐散去,只是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虞慈抚摸着他的小脸,看出他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故意笑道,“是不是我太贪心了,对阿昀要求太多了?”
“没有!”李昀闻言急切道,“慈姐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云销雨霁般,他眼中又闪现几分光彩。
虞慈放下心来,唇角也勾出一弯浅笑,“先喝些粥,等巧月带药回来再给你处理伤口。”
李昀这才感到自己破皮的掌心隐隐刺痛,脖子上更是一阵阵生疼,即便不照镜子也料想得到是多么可怖的痕迹。
他不愿意让慈姐姐知道那些丑陋晦暗的过往,而慈姐姐也从不追问他的伤从何而来,这令他心中感激的同时对她的依赖又多了几分。
慈姐姐关心的仅仅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虞慈从桌上的瓷盅里盛出一小碗粥,淡淡的甜味顺着白雾散开。她持着汤匙,缓缓递到李昀面前。
长这么大从未有人把他当作孩童一般喂饭。李昀一时间红了耳朵,“我、我可以的。”
虞慈看出了他的窘迫,抿着唇压下笑意,将粥碗放在踏上的矮几上,又把汤匙递给他,“慢些儿,别碰着伤口了。”
李昀接过汤匙。明明是他自己拒绝了慈姐姐喂食,偏偏这会儿心中又隐隐划过一丝失望。
晶莹的白粥里点缀着枸杞和红枣碎,他一口一口吃得极为认真,仿佛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其实他并不爱甜食,可如今却觉得这甜味的粥莫名可口。
不急不慢吃了两碗粥,巧月也带着几盒名贵伤药回来了
她看到少年已经醒了,便对虞慈道:“小姐快先休息,我来给他上药。”
虞慈刚从塌边站起来,“好”字还未出口就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她回头一看。
原来是榻上的阿昀拉住了她的一角衣诀,仰着头水亮的眸子望着她,可怜巴巴道:“慈姐姐……”
虞慈当下心便软了几分,又坐了回去,对着巧月道:“还是我来吧,你跑了一早上也累了,先去休息用些点心吧。”
巧月顿时愣住。
她走的时候小姐可是特地叮嘱过,让她找两个腿脚麻利的轿夫,于是她全程坐着轿子,也就是到医馆的时候下去走了几步买药,哪谈得上累。
巧月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榻上满眼都是虞慈的少年,心里涌上一股微妙的感觉。
这小孩儿撒娇的功夫可真了得。
她有些愤愤地将药放到李昀面前,自己在不远处哐的一声坐下,嚼着不知味的糕点盯着两人。
先前李昀昏睡的时候,虞慈已经用沾湿的丝绢替他擦干净了手心和小脸,所以现在只用温水洗净自己的手擦干,然后将少年的略小的手摊开放在自己的左手上。
榻上矮几上放着一盒打开的软膏,她用右手食指与中指挖了一块,轻轻涂抹到李昀掌心破皮的地方。
药膏清凉,碰到伤口时却带起一丝火辣,虞慈又细又软的指尖游走在伤痕上,令李昀手心发痒,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下手指。
虞慈以为不小心弄疼他了,手下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他,“很疼么?”
李昀轻轻摇头,“不疼。”只是痒。
他虽然说不疼,但虞慈的动作却愈发轻柔,一边抹药还一边轻轻吹气,“吹吹就不痛了。”
这是她阿娘小时候给她上药时常说的话,想到这儿,虞慈脸上不由得带上一丝怀念,神情柔和得似春水。
李昀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落到自己的伤口上,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虞慈,将她的每一分神情都纳入眼中。
被慈姐姐如此呵护,他只觉得手心的痒意直直窜到了心里,看着她的眼神愈发专注,满脸依恋孺慕。
虞慈将他两手都涂完药膏,又让他微微抬起头来。
下巴的肌肤更为娇嫩,于是她的动作也柔和得似羽毛,轻轻吹气时,李昀感到那股沁人心脾的兰香顿时浸染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比刚才的甜粥还要甜蜜。
他甚至都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了。
再度看到李昀脖子上勒痕,虞慈却还是不禁愣了一下。
怎么忍心下这般毒手。
红肿的痕迹像一根粗麻绳紧紧缠绕在他的颈间,又如同一条赤色的毒蛇盘旋,可怖又凄惨。勒痕上还有几处被磨破渗血的地方,更添可怜。
虞慈因为心中疼惜,眼中竟然也浮起浅浅的水雾,她一边缓缓涂药一边轻轻吹气,仿佛想要把所有的痛苦都从这个瘦弱孩子的身上抹去。
颈间肌肤敏感,那气息落到李昀颈间时,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勒痕的肿痛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痒意游走在身上,这让他有些难耐,但他抿着唇又不肯出声制止虞慈。
他贪恋慈姐姐的温柔,即便自己难受,也不想她离开。
上好药之后,虞慈便让李昀躺在榻上休息,自己则在桌案边誊写经文,偶然抬起头来时就能看到榻上的少年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知道阿昀一直在看自己,但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回给他一个安抚的浅笑。
屋内静谧,唯有纸笔相触时悉悉簌簌的细微声响。微风吹拂,从窗外带来几缕诵经的声音,令人心神安宁。
李昀望着桌案前的女郎,她垂眸目光落在宣纸上,神情专注而虔诚,窗外洒落的细碎春光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睫羽上,在她眼下投落浅浅的阴影。
这一幕是如此恬静美好,以至于李昀有一瞬间觉得生命停在此刻也未尝不可。
然而下一刻女郎对他展露出温柔笑意时,他又觉得还是活着才好。
只有活着才能留在慈姐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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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天光还未被夜色完全吞没,一轮圆月已经挂在了天边。
厢房内,巧月双手叉腰,眉毛一挑。
她看着紧紧抱着自家女郎的瘦弱少年,语气严肃,甚至带了几分愠怒,“小姐,这你可不能再惯着他了!”
这一日李昀都巴巴地粘在虞慈身边,起初虞慈在厢房中抄写经书,让他休息他倒也乖乖躺着,但待到虞慈要去正殿听经时他又忙不迭地爬起来,怎么说都要跟着她。
虞慈原本担心他的身体,但是又扛不住他可怜又执拗的眼神,终究还是依了他。只不过听经时也难以像往常那般认真,时不时总要看看身边的阿昀是否有恙。
而得了虞慈同意的李昀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味,更加像个摇晃的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跟着她。
巧月瞧他那副只顾着看自家女郎的模样,心想那些经文他怕是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直到太阳西坠,巧月估摸着差不多要伺候自家女郎梳洗休息了,便随口说了句,“该让这孩子回去了”。
然而还没等虞慈开口,李昀就先扑到了她怀里,仰着头可怜巴巴道:“慈姐姐,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