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见红官不接话,轻嗤了一声:“有的东西啊,世人一辈子都无缘得见,你能活下来,多少也算有了追寻的资格,且同我走吧。”
红官苦笑着看着黑影,原来不是师父选题失误,而是本就没料到让我能活下去吗?
凉,透心彻骨的凉,哪怕到此时,红官都想为对方找什么借口,黑影却一开口打碎了所有的期望,可能在他心中,红官一条命微不足道,无所谓死活,只是一个不知所以的资格入场券罢了。
他很想问一句我算什么?这一年又算什么,张张口却发现很像被甩以后的歇斯底里。
丑陋,且莫名的卑微。
但可不就是被甩吗?一段感情中一个人全心信任,一个人满不在乎,真真是卑微到尘土里了啊。
罢了罢了,红官努力咽了咽口水,压下堵在喉咙顶部的肿胀感,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轻柔柔,带着晚风拂过的散漫……他从懂事起就被教各种发音技巧,这样的语调对他来说并不难:“哦?七师父这是欲带红官上何去处?”
“去了便知。”
“那里有什么?”
嘲弄地哼笑:“现在的你,可还不配知道。”
红官不为所动:“既然红官一无所知,又为何要去?”
黑影的声音也变得懒洋洋起来,就和往日上课一般:“你的身体发生了一些有趣的变化,不妨猜猜看,你还能活多久?”
红官心中一凛,身上的疤痕全都消失了,是他醒来时第一个疑惑,红家的伤药去疤极好,他是知道的,但需要时间,红家一个个时不时身上带伤,就是靠这个还能在戏台上叱咤风云。
据娘亲说这次昏迷不过七天,那按理怎么也该还有点印子,可事实上连本是疤痕交错的双手都光光滑滑白白嫩嫩,和刚孵出壳一般。
这算什么?性命之忧变成医美大保健吗?
红官按捺下情绪,试探着问:“这个变化您难道不该最清楚吗?”
黑影沉默了一下:“机关术的尽头,你恐怕已经见过了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极为肯定。
黑影顿了顿,慢慢地道:“我知道你读过不少书,那么,你对偃师知道多少?”
偃师!
《列子.汤问》记载: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穆王荐之,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吾与若俱观之。”翌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邪?”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
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弟子东门贾、禽滑釐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
红官试探着问:“可是于周穆王驾前展示舞姬剖心沥胆可活的偃师?”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我一直以为我们机关术祖师爷不是墨子就是鲁班来着?合着您老一直在开神话片场!
他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小人已开始上蹿下跳,左脸写作《呐喊》,右脸写作《彷徨》!
“心肝可换,四肢可换,首脑可换,无物不可换。入我门来,改弦易辙,三才随心,千变万化,生生不息。”墨色深处传来数不清的幽魂窃窃低语,忽男忽女,忽老忽少,诡谲异常。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神仙变神棍,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沦丧!
红官整个表情忍不住空白了一瞬,虽然但是……这些改变声音的法门都被红家班子玩出花了,其实,他也会点哦!
从一个世外高人变成一个传销狂热分子,你,值得拥有!
短暂的沉默后,所有的音色化作沉沉的一声叹息:
“可谓之——长生!”
胳膊上鸡皮疙瘩颗颗炸起!第一时间不是兴奋,红官忽然想起了眼前黑影身上经年不散的药香!
作者有话要说:《列子》记载翻译:周穆王去西方巡视,越过昆仑,登上弇山。在返回途中,还没到达国界,路上碰上一个自愿奉献技艺的工匠名叫偃师。穆王召见了他,问道:“你有什么本领?”偃师回答:“只要是大王的命令,我都愿意尝试。但我已经制造了一件东西,希望大王先观看一下。”穆王说:“明天你把它带来,我和你一同看。”第二天,偃师晋见周穆王。穆王召见他,问道:“跟你同来的是什么人呀?”偃师回答:“是我制造的歌舞艺人。”穆王惊奇地看去,只见那歌舞艺人疾走缓行,俯仰自如,完全像个真人。巧妙啊!它抑低头就歌唱,歌声合乎旋律;它抬起两手就舞蹈,舞步符合节拍。其动作千变万化,随心所欲。穆王以为他是个真的人,便叫来自己宠爱的盛姬和妃嫔们一道观看它的表演。快要演完的时候,歌舞艺人眨着眼睛去挑逗穆王身边的妃嫔。穆王大怒,要立刻杀死偃师。偃师吓得半死,立刻把歌舞艺人拆散,展示给穆王看,原来整个儿都是用皮革、木头、树脂、漆和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凑合而成的。穆王又仔细地检视,只见它里面有着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部则是筋骨、肢节、皮毛、齿发,虽然都是假物,但没有一样不具备的。把这些东西重新凑拢以后,歌舞艺人又恢复原状。穆王试着拿掉它的心脏,嘴巴就不能说话;拿掉肝脏,眼睛就不能观看;拿掉肾脏,双脚就不能行走。穆王这才高兴地叹道:“人的技艺竟能与天地自然有同样的功效吗!”他下令随从的马车载上这个歌舞艺人一同回国。
鲁班造的云梯,墨翟做的木鸢,他们都自认为是技能的最高水平了。他们的学生东门贾和禽滑釐听说了偃师的技艺,就分别告诉自己的老师。于是,这两位老师傅便终身不敢再谈论技艺,而只有时刻老老实实地守着他们做木工用的圆规和直尺勤学苦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