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深入灵魂的疲倦蔓延开来,红官直起身,向黑影行长身下拜,轻轻道:“见过七师父。”
对面黑影动了一下,却见红官已经垫步后退,拧腰松胯,一掌横在胸前,一掌扶着椅子。
红官其实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现在就是一个样子货的废人,如果他是一个全然成熟理智的人,那么他应该奉上一杯茶,尽可能套一下话,因为目前他一点胜算都没有。
但他实在太累了,身体,心理都是,从家里人盘问七师父的时候就开始累,一个很看重情感的人,发现自己信任的人想要自己的命,甚至是要伤害自己的家人,怎么都会累的。
所以他这个姿势,就是摆开架势,我敬重您,但我不再相信您了,若黑影有半点异动,下一刻手里的椅子就会飞出去,闹出点动静给家里留下最后的线索。
他暗自崩紧了身子,再一眨眼,却视野一空,那黑影渺然无迹,除却轻轻摆动的木门,还在发出吱嘎吱嘎的微响,那抹影子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天色将暗,暮色愈重,给门外的树丛披上了一层淡褐色的外衣,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红官优雅缓步上前,若无其事地将门合上扣好,再闲适地踱回桌前。下一秒,他身子一软,直接跌坐回座位。
半晌,终于缓缓回过劲来,他摊开手,从怀里拿出手帕,开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拭,五指冰冰凉凉,满手的冷汗,白嫩的手心里5个深红月牙形指痕清清楚楚。
终于收拾完,他给自己续了一杯热茶,到手才发觉水温有些凉,还是抬手一饮而尽,冷静些许热胀发疼的脑子,食之无味地喝完后,他怔怔地转着杯子,有些无所适从。
刚刚的感觉是七师父没错,但经历了藕香,他忍不住发散思维:
刚刚真的是七师父吗?或者说是同一个七师父吗?为什么没动手?为什么来看自己?
这半年他在机关术上的成长远超上半年,盖因课程一次比一次凶险,种种毒辣的机关先破解再仿制,耗材也是检验技术的一部分,就连每次仿制成果的边角料都半点不能剩,尽数交了作业。真的只是为了检验技术还是怕留下什么?
如果他不是红家本来的七师父,为什么要培养自己?原来的七师父又怎么样了……
最重要的是,刚刚过来那一趟,什么都没做,目的是什么?
红官有一下没一下的旋转着手里的茶杯,只觉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迷雾之中。
晚风略起,门外的海棠花树沙沙做响,夜色更重,烛火昏昏黄黄。
红官长长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正要开口让藕香把菜撤了,忽然,他鼻翼微微抽了一下,整个人从指尖到头发丝一寸一寸僵住。
不会吧!还来?有完没完?他今天受惊的次数太多,手软脚软,精疲力竭,现在甚至摆不出惊讶的表情。
就说,现在摆烂来得及吗?
“哦?料到我要来?很好,果然是我看中的学生。”
暗色的影子仿佛从夜色中浮出,连声音都带着夜的空洞和凉意。
伴着一种特殊的药香,极淡极淡,好闻又复杂,一般人很难闻出来,是学过的一种保养机关的秘方,他这一年都泡在这里头,对这个味道还算敏感。
红官木然看着眼前,3菜一汤,摆盘的红花精巧地顶在雪白的淮山塔上,看不出动了筷子的痕迹,茶杯斟七分未饮,端正摆放,好一幅宾客夜宴图。
无槽可吐,红官低下头,看不清神色。
所以,七师父?那刚刚是谁?是真的,为什么要来两趟?是假的,又有何目的?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嘴唇却咬得死紧,一种泛着湿意思的酸胀猛然涌上眼眶,他狠狠地眨巴了一下眼,一只手在桌下猛地扣住大腿,倾尽全力去克制浑身的颤抖。
学生两个词一出,他所有的防御,所有的思绪都被瞬间瓦解,溃不成军。
学生?七师父为什么现在还叫得出口?这一年亦师亦友倾心指导到底是真是假?
7日昏迷,生死难料,心目中的师父,对这个机关真的不知情吗?
据六叔说,第一次被发现时,有一个装着青铜铃铛的木盒落在手边,六叔去叫人,回个头东西就不见了,就像以往作业被收走一般,是您吗?
“料到我来,现在才害怕?”
“不,我只是激动,这样一个处心积虑埋伏在我身边的高手,明明可以用更隐蔽的手段送我,却还要来我面前动手,实在荣幸至极。”
对面的阴影好像低低笑了一下:“用这样的手段让一个六岁的娃娃死,确实是浪费了,但你是我承认的学生,怎么样的死法都是不为过的。”
是么?那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红官苦笑一下。很奇怪,明明他只是记忆力好一点,可几乎所有的大人都认为他学习上很聪明。
实际上,如果只是过目不忘的话,古时候过目不忘的人不要太多,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应有尽有,不说别人,据观察他爷爷他三叔都有这手本事,然泯然众人者亦甚矣。
自家事自家知道,上辈子太短,除开老老实实上学上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收集犯罪资料,做过最狠的事情不过把全村举报了个底掉,挨个送进了公安局,成为时事记者后,又浪迹天涯,满世界跑来跑去,30年庸庸碌碌,就是连自己都觉得可怜可笑,可实在没有什么可称得上聪明的地方啊……
其实啊,他很笨的,笨拙地和这个世界相处,笨笨地去做一个妈妈期待的人,笨笨地去相信身边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双肖太帅了!!!!
花夜前行!
黑花yyds!
日常土拨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