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城主府分出给慧勤的院落的时候,意料之中的,我们没有看见沙里狐。
不过慧勤难得穿的人模人样,先前我见过他两次,这两次实在都不太正经。而现在慧勤穿上了金葵戒律院的制式金色法袍,脑袋上顶着端庄肃穆的帽子,着实称得上一句英武。
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啊。
慧勤态度自然,迎我们进去,来的时候是上午,院内安静,阳光和煦,甚至还有两棵干巴树,这在沙漠里可算是好盆景了。
分宾主落座,慧勤亲手奉茶。
“二位这几日在希瓦城玩得可还愉快?怎么不叫上我这个向导啊。”
一开口,还是有些混不吝,不过对我来说他说话正不正经倒是没什么区别,毕竟我已经知道他底子里是个流氓 。
“哎,上次匆匆一会,没来得及说清楚,我和长明两人是刚刚确定关系不久,现在还在蜜月期,实在不好多加一个人进来的。”
长明面上微笑,实际上偷偷踩我。
慧勤没听过蜜月这个词,我解释道是新婚夫夫要停止工作和劳动,一起快快乐乐旅游玩乐的一段时间。
慧勤这辈子跟结婚也没什么关系,他不理解但是尊重祝福,并且表示:“其实我工作也都是在玩。”
好了,别再强调你在戒律院摸鱼了。
他一笑:“其实,我也不是那种很烦人的家伙。二位一到希瓦城,就替居民伸张正义,戳破骗子的伪装,一看就是好人啊!”
我故作疑惑:“就不能我是他的同伙怕他临死攀咬,想要灭口吗?”
慧勤故作思索:“那也有可能啊……不然我现在就把两旁的刀斧手叫出来,拿下二位?”
我们相视一笑,长明安静地如坐针毡。
慧勤停了笑道:“我想就算二位是同伙,怎么也不该不知道他有逃遁之能,想来应该是不甚了解,才会只破障眼法术,而没有将之拦截。”
我不置可否地看他:“那只是我们随手为之,何况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骗子,兴许我就是变态喜欢看人被烧死呢?”
慧勤道:“阿弥陀佛,施主慎言啊。”
他嘴上说戒,模样却毫不在意,观之使人有些脊背发冷。
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的,看起来是个妖僧呢。
长明终于忍不住了:“慧勤师父邀我们前来,想必不是为了闲聊。”
我和慧勤的试探和寒暄被打断,都有点意犹未尽,不过慧勤也没有藏着掖着,他道:“二位应该也猜得到我为何离开金葵城,千里迢迢前来西永度洲,不过还是由我自己坦言,才能显出诚意,也能让二位理解眼下情状。”
这倒是正中我下怀,我之前猜度他是为了慧言和慧痴病离开金葵城的,不过慧言和慧痴为什么会生病,又为什么现在都在金葵城,我都不了解。慧勤这一波,算是一打瞌睡就送枕头了。
慧勤道:“四年前,心珠和觉珠的护持人圆寂,按照惯例,我们本应当在西仰阳洲与西永度洲分别举行一次那罗钦仪式,那一年,也正是这样做的,心珠的那罗钦仪式在金葵城举办,觉珠的那罗钦仪式在金枝城举办。”
那罗钦仪式,是十八念珠护持人身死后,要寻找新的护持人的一种仪式。会上要请出念珠,等待念珠展露异象,指定新的护持人,这一过程可能很短,几个时辰就能选出,也可能很长,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因此那罗钦仪式常常会举办一个月之久,其间法会不断,乃是西洲数十年一遇的大事。
慧勤接着道:“但毕竟西洲极少同时举办两场那罗钦仪式,而彼时心珠与觉珠有都在金葵城,故而心珠挑选护持人的时候,觉珠也在现场。奇特的是,两者竟然同时降下异象,指定了一对双生儿。”
这是慧言和慧痴称为护持人的故事,二百年后十法盘家喻户晓。
“彼时两位护持人才出生不久,长老与护持人们商议之后认为两个孩子不宜现在就分开,可以先养在金葵城,等到年岁稍大,再使觉珠的护持人前往金枝城。”
我点点头,这很合理啊。
慧勤旋即眉头一皱,话锋一转:“可是,两名护持人确实天赋异禀,这几年越发展露超人的能耐,虽然只有五岁不到,却已经健壮聪颖。故而金枝城有些蠢蠢欲动,想要现在就把慧痴接回去。”
他不知不觉已经用熟稔的称呼来叫那两个新佛子了。
“本来长老们都不许,商议多次,最终为了安定西永度洲佛民,众人决议让觉珠的护持人前往靠近西永度洲的庭兰域办一场法会。正是因为这次几乎跨洲之旅,使得慧痴一回到金葵城便高烧不退,最奇怪的是,慧言同他一样症状,如今已经持续将近十日,金葵城名医俱来看过,皆是束手无策。”
庭兰域我是知道的,这地方二百年之后还有,位于西仰阳洲最北部,毗邻伊曼沙海,虽然离暴风眼很近,但那里其实是一个上古时期升域大能留下的遗迹,其中的阵法比其他地方更为坚固,无惧风沙侵袭。而后千百年,也多为十八念珠之一的境珠护持人护法之地,算得上是西洲最安全的城市之一。
尤其是离金葵城也不算太远,把法会选址在这里,确实是个办法。
我道:“金葵城的大夫,已经是西洲顶尖,就算是前往金枝城,也找不到什么好上加好的医生了吧?何况觉珠护持人首次举办法会,想必西永度洲来了不少人,应当也有名医,若只是因为这件事,你又何必跑来一趟?”
慧勤眼睛一亮:“您果然是慧眼明心啊,正是如此,我们聚集了两洲名医,虽然没有查出病因,但是境珠的护持人给了我们一条线索。”
我有了点兴趣,双手搭在桌上一挑眉:“哦?”
“境珠护持人在追溯庭兰域那两旬法会期间诸事的时候,发现慧痴竟然在法会之上有神魂离体之兆!”
我一蹙眉:“神魂离体?我们竟然没听说过,和神识离体相同?”
慧勤一摆手:“神识离体,乃是到了神汇期之后武者对自己的身心神魂掌控到一定程度,可以自罚外放神识,千里探查。而西洲所说的神魂离体,乃是一样传说中的病症。”
“黑袍佛敌之说,二位想必略有耳闻?”
我和长明齐齐点头,慧勤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说了。当年黑袍人在风沙之中现身而又隐匿,此后虽然发动了铲除佛敌之事,可终究找到的都是些假货。而当年便有人猜测,黑袍佛敌能在沙暴之中藏匿,所赖皆是沙鳞一族,又或者说,黑袍人,本就是沙鳞。”
我眉心一跳,正要发问,慧勤却好似知道我要问什么:“诶,您肯定想说,如果是这样,西洲如今对待沙鳞,为何不像是昔年对待佛敌一样见之即诛?这是因为当年虽然有这猜测,但却被两位护持人一同反驳,两名佛子仁善,认为黑袍人之事为实,沙鳞猜测为虚,不可以虚就实,论为同罪。而两位佛子为了洗清沙鳞的嫌疑,也结伴前往当时黑袍人出现的沙海之中寻找真正的沙鳞。可惜年岁太久,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否找到了沙鳞,也不知道他们都走过了哪些沙海,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就算没找到,也应该有了切实的沙鳞并非黑袍人的证据,不然沙鳞的嫌疑不会轻易洗刷。”
慧勤说到这里一顿:“巧合的是,这两人,便是当年心珠与觉珠的护持人。而在记载中,他们从沙海中离开后,没有多久,便一同坐化,坐化当日两人断气之后身躯猝然干瘪,仿佛灵魂被人吸走,这是西洲仅有的两例神魂离体。”
慧勤一叹:“当时,或许因为两位护持人的坚持维护,或许是先祖宅心仁厚,都认为这并非是沙鳞之过,推断为是两位高僧为了寻找沙鳞行走沙海之时,感染了何种诡异的疾病或者诅咒。为了消除隐忧,先祖们定下了心珠与觉珠护持人当分立两洲的规矩。可是传承千年,如今这规矩,也多无人遵守了。上一届的两位佛子交情甚笃,常常同游,这一届的佛子,竟是双生!如何不让人多想,难道心珠与觉珠护持人的悲剧将要重演?”
他说完还有些皱眉:“要我说,先祖们便是太慈善了,沙海存在于西洲万年之久,从未有过此事。若非是寻找沙鳞,怎会有此横祸?”
我等他慨叹完,气氛渲染到位了,适时地开口:“你这么说虽然也有道理,但当年的情况毕竟还是你们先祖更明白吧。在你们的先祖看来,神魂离体跟沙鳞关系不大,好像跟心珠和觉珠关系……唔!”
我捂着被长明戳到的腰眼,呲牙咧嘴,长明打断了我对人家佛子和圣物的污蔑,开口道:“既然如此,金葵城可是疑心昔年两位护持人便是在两洲交界的沙眼受到了未知的影响才会神魂离体?”
慧勤显然不觉得我冒犯,他哈哈一笑:“阁下可是觉得我对沙鳞的猜测略有偏见?非也非也,西洲戒律院,一向讲求证据,若只是神魂离体,我们也不会联想到沙鳞身上,而是在庭兰域,我们找到了沙鳞现身的铁证。”
我一挑眉,这个我感兴趣啊。
不过慧勤点到即止,话锋一转:“沙鳞之神秘诡谲,莫说西洲,十洲之内,也是少有。他们仿佛只存在于传说和故事中,但又是不是地给出他们切实生活在我们身边的铁证,此番若能找到沙鳞,治好佛子,也不枉此生了。”
真能装啊,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能一开口就指证沙里狐是沙鳞?
我单手撑着脸,嘬了一口茶:“明明是严肃的要事,怎么让你说得像是共襄盛举一样?坦白吧,你找我们来,是想请我们帮忙,还是怀疑我们与沙鳞有关?”
慧勤嘿嘿一笑:“二位气度不凡,但还是在人类范畴里的,我怎会怀疑你们是沙鳞?不过,贸然请求二位帮忙,也实在有些不懂事理,只能是希望勾起二位对这神秘种族的兴趣,才好主动参与。”
我被他转迷糊了。
慧勤终于图穷匕见:“我请两位,乃是希望你们能配合我执行一个,伪装佛敌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