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鳞,不同于鲛人。
鲛人虽然曾经遭受图罕木引发的灭族之灾,但还是有碧海天作为庇护,哪怕是现在濒临灭绝,在众人心中也是神秘圣洁的代名词。在传说中,鲛人是天赋异禀的种族,是唐吾亲自给开挂的种族,是优雅美丽的天地造物。
而沙鳞则不然。
在传说中,沙鳞丑陋而诡秘,是隐藏在沙暴中会择人而食的魔鬼。即便这一谣言已经在千年前被打破,沙鳞作为三大异族被人们慢慢接纳,但是在上一世我寻访沙鳞的十余年中,还是不乏看见许多将沙鳞当作恶鬼,佛陀亲自降伏的塑像。
沙鳞一族的外表众说纷纭,有的说他们能够幻化身形随着风沙飘走,有的说他们一身鳞甲可以打穿地洞藏匿起来,也有的说他们五指成爪,专门挖心而吃。
这些描述虽然多有矛盾,但有一点是统一的——沙鳞很擅长在风沙之中生存和隐匿。
千年前有几位高僧因一起旅人失踪案而找到了沙鳞的聚集地,当时沙鳞确实以劫掠旅人为生,高僧因此将这一族度化,沙鳞为了赎罪,约定永世留在风沙之中不复而归。
这故事其实有点像罗刹族,但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武力值是没有那么离谱的。即便这几个高僧都濒临升域,也未必能覆灭一族。
何况三大异族,本就是得天独厚的种族,他们另一个共同点就是进境飞速。
沙鳞中,不可能没有高手。
所以这个传说故事我是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的。
扯远了,说回骗子。
在流浪汉点明沙鳞的瞬间他的脸色顿变,不过也就只有刹那,他很快就调整过来继续嬉皮笑脸道:“沙鳞?大哥,你怎么还说胡话了呢?那玩意不是消失很久了嘛,你可别吓唬我,沙鳞吃人的!”
流浪汉咧嘴一笑,白皙的牙齿在肮脏的乱发下十分显眼:“我调查过你,这不是你第一次行骗,至少在三年前你就已经崭露头角。飞灵寺失窃案、流风城私奔事件、定阳岭怪谈吓人事件都有你的手笔,在西仰阳洲的通缉令中,你的代号是沙里狐,无人知晓你的真名,只知道你一进入沙漠就像是能够钻地的狐狸一般,根本无法抓到。”
骗子,或者称沙里狐脸色大变,他笑得很勉强:“您,您这不是都知道我前科嘛……这么说,您是戒律院的大人?”
流浪汉,当然,或者称金葵戒律院司正慧勤,伸手扯住沙里狐的脸颊:“哦?这竟是你的真脸么?原来沙鳞长的也不是都很丑啊。”
沙里狐出离愤怒了,他的犬齿又白又尖,生气的时候会呲出来。
“喂!你听我说话啊你!都说了我不是沙鳞!”
慧勤的手还在他身上左摸又摸,一边用着懒散的腔调回应:“我虽不是为追踪你而来,不过从你穿越二洲风沙带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想必是金葵的通缉令把你逼出了本洲,迫不得已前来西永度洲躲一躲。你带的行李不多,却能在风沙中安然过境,再加上这种伪装能力……哈!有了!”
沙里狐一边扭动一边叫嚷,我看他这时候是巴不得巡夜人过来了,然而肉眼可见的,他越发慌张,脸上都要渗出冷汗,我不由得好奇,难道沙鳞也有像是鲛人的血中腥味一样可以让人一眼便认出来的特征吗?
慧勤给了我答案,他从沙里狐的后腰摸出了一个隐藏的袋子,从中倒出来一枚古朴的金币。
他乐呵呵拿在手里,而沙里狐瞪大眼睛好像傻了。
他问的,也正是我想问的:“……你有了什么?”
慧勤道:“这个啊。”
他又给沙里狐看了一眼那金币,沙里狐更迷惑了:“这跟你指控我是沙鳞有什么关系?”
慧勤一笑,伸手直接把人揽起来扛在肩头:“那金币可是我小时候藏在飞灵寺的宝匣里的,你卖出去的都被追回后,我就发现这枚金币不见了,今天失而复得,当然开怀——至于沙鳞这事,需要什么证据吗?我说你是,你难道能反驳?”
……
阿这。
我缓缓打出一个6。
别说是沙里狐,连我都要鼓掌,我在屋顶上看着慧勤扛走了沙里狐和那些供品,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我回到客栈,把长明找回来,我还反复琢磨。
“你说,漫道是怎么培养出来慧勤这个物种的呢?”
“你说,慧勤明明就在金葵城,在他的影响下,慧言和慧痴怎么那么死板呢?”
“你说,会不会他们慧字辈全都是白切黑啊?或者是神经病?”
长明转过身来也抱住我,把我在他胸腹乱来的手抓过来塞到胸口摁着,又摸摸我脑袋 温柔而强势地让我埋在他肩颈。
沉沉的音调带着疲惫至极入睡之后又被吵醒的些许鼻音:“睡觉。”
我在黑暗中找到了自己印在他脖颈边上的一道红痕,又亲了一口,听话地睡去。
第二天我和长明闲逛,看见城主府门口摆出来的香案上放的不是别的,正是做完慧勤拿走的供品,我凑过去一看,边上告示写着:“佛母感念诚心,昨夜显灵,特将庙宇供奉送予百姓,其意在广布福泽,亦是崇法,今后供奉,仍遵两旬一次之旧例。”
西洲的供奉就是如此,一般是两旬一次,当地的护城寺会主持供奉,当然虔诚些的可以私下再送供物,或者在家中供奉,不过一般就是两旬一次。
昨晚这些人是受到骗子刺激了,这供奉是不合礼仪的。
想必是慧勤的主意。
我摸着下巴对长明道:“你说,他真的是沙鳞吗?”
长明思忖:“我们的时代,沙鳞已经几乎绝灭,就算是往上百年,也几乎没人见过沙鳞,一切描述都是传闻,故而无法妄下判断。沙里狐确实本事不凡,但慧勤的指控也毫无证据,何况……”
他的语调一顿,我却顺势接下去:“慧勤此人也居心叵测,未必全是公心。”
长明对于神殿,唐宫,漫道己道这种正道支柱门派是有香火情的,轻易不会言说这几家弟子有什么不好。不过我却没这个忌讳。
慧勤此人性格多变,难以捉摸,又同样善于伪装。他来自西仰阳洲,自称是戒律院司正,但虽然都是戒律院的,司正可不管追凶缉盗。
他能这么轻易抓住沙里狐,还对他的前科如数家珍,只能说□□勤本身就对沙里狐有极大的兴趣。
他说沙里狐,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有证据,只是他藏在心里的凭据,多半不会轻易吐露了。
而对我和长明的任务来说,却不能轻易放走任何一个可能。
沙里狐昨天的色变,也说明他有五成的可能性确实和沙鳞有关系,另外五成或许只是被吓到了。
当然,我对于慧勤的防备还有一部分来自于伏九通,伏九通对鲛人和羽族穷追不舍,焉知那伙人没有安插别人来西洲找沙鳞?我感觉上一世他们得手也就是这几年了,伏九通是神殿的神师父,那么,慧勤有可能是伏九通的同事或者战友吗?
实在不得不防。
长明见我不语,将我稍稍带离城主府门前的人群:“现在不是试探的最好时机。”
他说的对,慧勤虽然提出我们可以去找他,但这才是我们来到希瓦城的第二天,而且现在沙里狐多半还在他手里,我们没必要着急。
“放心,我暂时还没有主动找他的意思。”我安抚长明,“沙里狐现在被他控制,你猜他会不会更着急来找我们?”
长明脑袋一转就想到:“那天的火?”
我点头。
沙里狐肯定也想把慧勤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挪走,那么最简单的就是指出在希瓦城还有另一伙人对他有兴趣,佐证就是那天莫名其妙失控的障眼法。
慧勤能半夜去堵他,说明跟我们一样,慧勤也亲眼看了火刑现场。
慧勤会相信他的说辞,而希瓦城中有这个本事,又查不出底细的人,只有我和长明。
所以,我的策略依旧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这几天难得轻闲,我和长明在等东洲的消息,至少也要几个月,而希瓦城虽然可能将会有变,但现在还是个平静安详的小城市。
我们两个着实是过上蜜月了,不是在客栈交流感情,就是出门走走逛逛,长明没来过西洲,我为了弥补遗憾,带他将不大的希瓦城吃了个遍,又聊了聊西洲的故事和传闻,偶尔才会想起来正事。
中途甚至还出门了两天去探查希瓦城附近的沙暴眼,就当是郊游了。
临走时我还跟长明说等我们回来,慧勤应该也已经按捺不住。
果不其然,当我们回转希瓦城的时候,就在店小二处拿到了慧勤给我们的一封信,邀请我们在三日之后前往城主府一叙。
我看着那古朴的信笺,有力的笔锋,不由得感叹慧勤看起来精神很好,沙里狐应该沒拿下他。
长明神色古怪地看着我。
救命,我说的不是那种拿下啊!
不要因为我对着你有点流氓就对我有偏见啊!你从前很尊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