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摩拳擦掌正想给这小子一个教训,长明却阻止了我。
定睛去看,那小子只是不着痕迹地骂了一句,旋即在火光之中,烟雾之内,双臂一振,束缚他的绳索竟然簌簌落下。
这一着,又把刚才因为火势重燃而对他喊打喊杀的众人给震慑住了。
“今我浴火,乃得重生,佛母虽显灵救我,我却不愿逃遁,只愿我死之后,希瓦城不为辱佛遭灾,不因痴愚受难,善哉。”
他一身白衣,此时此刻在火光中倒是有了几分佛相,连那光头都更亮了几分。
片刻之后,火焰灼身,他在火光中化作一团飞灰。
在我眼里,这是很低劣的障眼法,佐以一些身法窍门,但是在其他人眼里,恐怕就是他们真的误会了佛子的佐证。
虽然一些老人还对此嗤之以鼻,但更多的是动摇之人,尤其是那个被耽误了十年青春的大哥,显然已经后悔万分了。
是啊,那小子长得还挺标致的。
我和长明看了这样一出好戏,篝火仍在熊熊燃烧,不过众人已经渐渐散去,直到已经没了人,我们才现身出来,躲了半天,我不由觉得筋骨酸麻,原地伸了伸懒腰,问道:“长明,你猜他刚才为什么逃跑之前还要玩这么一出?”
长明有些迟疑,他虽然聪慧机敏,沉着冷静,但毕竟经验尚浅,便思忖道:“或许,他还有心上演涅槃重生的戏码?”
我啧啧两声,自觉在这种狡诈手段的领域超越了我的完美男朋友:“非也,非也,今日之事,他能唬住几个年轻人,老一辈却是不信的,等他再出现在希瓦城,想必不等骗人,就要被抓起来再烧一次。”
长明很配合我:“那你觉得他是为什么?”
我掐指一算:“他能骗了这么多人,又自称佛子,想来已经到希瓦城一段时间了,那就应当有个讲经会面的落脚之处,他临走时震慑了不少人,想来今晚之内,不出明晚,就会有惶恐的信徒去给他烧香上供,到时候他藏匿周围,捞上一笔再脚底抹油,岂不美哉?”
长明哂笑:“难道你想要暗中截下那些贡物?”
“虽然我没有穷到跟这么个小骗子抢饭碗的地步,但是他居然骂我,让他不爽,就是让我爽快。”我理直气壮地道,“论资历,在我骗人的时候,他恐怕还穿开裆裤呢!”
长明指出:“我们现在在二百年前。”
我一挥手,不搭这茬:“走了,咱们去看看这希瓦城里到底被骗成什么样才会用此极刑。”
燃起篝火的地方离希瓦城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已经能看到其规模不小。和西部二洲的建筑风格十分统一,希瓦城遍布金顶,高耸尖锐,乃是苍松模样,其下墙体雪白,是西洲特产的辉石筑造。辉石无甚特点,唯有雪白坚硬,密度又大,适宜在风沙之中提供庇护,不过运输艰难,也就只有西洲本地自产自销罢了。
不过拿来盖房子却是亮堂好看,目之所及,希瓦城少说有万户之多,我欣赏之余,不禁想到 :“为何二百年后我未曾听闻希瓦城?”
西洲毕竟是两个中洲组成,大城市确实不多,我却从未听闻,恐怕不是改了名字,就是有什么变故。
逆转轮的运转自有一套逻辑,但终极目的都是拯救广域,我想着难道是我错怪神器了,把我们扔到这么远的地方是有深意的?
希瓦城的防守并不严格,应该说,整个西洲的城池都没什么特殊的准入规则,我们到城门口就被认出来了不是西洲人,守城之人很热情:“我们西永度洲许久没有旅人前来了,二位可是南洲的行者?”
我道:“非也,我等是从东洲来的。”
守卫顿时肃然:“原来是大能武者,那还请通过这扇映心门。”
映心门,是漫道和己道弄出来的可以分辨善恶的一扇门,原则上来说,聚力以上都得进去走一遭。
但一般只针对外来的强者,西洲本地很少有人会走这扇门,所以都有点生锈了。
我们毕竟要传讯东洲,现在撒谎说是从南洲来的虽然可以降低自己的威胁度,但之后要是被人问起也很是麻烦,倒不如一开始就说是东洲来的,过门就过门嘛,反正我上辈子走过,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怀疑这个破铁门就是西洲拿来唬人的。
要不然我检测不出来,刚才的骗子佛子也检测不出来?
我和长明果然平稳通过,守城者更热情了,给我们指引了几家好客栈,还叮嘱我们最近是风沙季,若是无事,还请不要远行,在希瓦城整顿一番也好。
我们问了当地的四洲司卫在何处,得到了回答之后,跟这守城者道谢,便往城里走。
一到城里,我们就发现却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人们却还是忙忙碌碌,不是在自家的房屋上忙活,就是三三两两捧着巨大的礼器走来走去。
我们拦住一个闲人问道:“希瓦城可是刚刚举行过什么庆典?”
那闲人半张脸掩在防风头巾里,吐着瓜子皮说道:“什么庆典啊,之前来了个骗子,说今年的大湿挲会要在希瓦城举行,但是希瓦城规模太小,不能与金葵,金丸城匹敌,须得以宝物装饰,多造佛母金身才能让使者侧目,所以家家户户都把好东西拿出来,整个希瓦城被耍了个滴溜转,要不是最近听说今年的大湿挲会不办了,我们还被那个骗子蒙在鼓里!”
这人越说越激动,瓜子皮不吐自溅:“那个混蛋,不仅耍我们,还要了不少供奉之物,听说还曾要过俊男美女前往座下侍奉,要不是长老心明眼亮,恐怕希瓦城就要被他祸霍没了!”
原来那小子干了这么天怒人怨的事。
我点点头,附和了一番,然后又问:“大湿挲会一向是西洲重要节庆,为何今年不开了?”
“唉,听说是因为新选出来的两名护持人年有多病,现在更是已经连续十日高烧不退,唯恐是佛母降罪,为了平息佛怒,今年新生儿暂不受沾礼,等到两位护持人身体痊愈,明年再行。”
这听着很不妙啊……
大湿挲会便是要聚集西洲的新生儿一同为之行沾礼的大会,一般是在两洲分别选出四座大城来举办。沾礼,顾名思义,要漫道与己道的主事人与长老为新生儿取来净水,沾湿面颊额头,象征着抵挡污浊,进入正道。这回忆,在西洲历史上也没有推迟过几回。
而且这两个年幼的护持人……
长明问:“难道就是几年前选出来的心珠与觉珠的护持人?”
闲人道:“可不就是,要我说,还是年岁太小了,又是双生,恐怕是娘胎带的不足,然后还跋山涉水分隔两洲,能不给折腾坏了么?这护持人啊,可不光是佛子,也是人子啊,真是照顾得太不周全了。”
这倒是新奇,我不由得正眼看了这闲人,只见他模样平庸,姿态与寻常佛民无异,可是侃侃而谈,妙语连珠的模样,却又不像个普通人。
我这么想的,便这么问了:“佛国以护持人为佛子已经约定俗成,你如此轻慢,莫非是自有倚仗,才敢放肆?”
那闲人嘿嘿一笑:“非是自有倚仗,乃是同行相轻啊!”
我眉梢一挑,那闲人已经站起,这才看出此人猿臂蜂腰,虽然模样平平,却自有从容气度,只是变了神色,就已经从个游手好闲之人变成了个端肃和尚,连平庸的五官都耐看起来。
“小僧,金葵戒律院司正,慧勤,见过二位前辈。”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我刚才已经预感此人身份不俗,却没想到是西仰阳洲佛国首都金葵城的戒律院出身。
戒律院,顾名思义,掌佛国刑律,其中皆是武僧,但唯有一个部门,半文半武,即负责教导看护年幼佛子的司正院。
他是金葵戒律院的司正,自然也是看护佛子之人,由此才能开口指摘心珠与觉珠的佛子看护人做得不好。
我看他年岁不大,修为在聚力巅峰,又是慧字辈,想必还没有亲自看护过护持人,不免暗笑,看孩子哪是纸上谈兵的活啊,真正动起手来才知道孩子看得再严密,该生病的也还是得生病的。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慧勤已经一改刚才的肃容,笑道:“本以为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公差,途径如此小城,却没想到新鲜事儿还一遭接着一遭呢。”
我挑眉看他:“哦?怎么说。”
慧勤道:“先是有个本领不凡的大骗子糊弄的希瓦城人仰马翻,又来了两个东洲的旅客对佛子之事十分好奇,这对于西洲来说,可是天大的趣事儿了,如若不然,我又何必毛遂自荐,做二位的向导呢?”
是向导,还是监视?
我对此不置可否,只道:“戒律院司正应当守在护持人身侧,轻易不会远行,能使得阁下出跨洲公差的事情不多,想来……是与重病的两位佛子有关,既然是此等大事,慧勤师父,还是不要为我们二人耽搁了吧。”
慧勤却哈哈大笑:“不耽误,不耽误,须知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还会有的。”他一挥手,又促狭凑近:“何况,焉知两件事不是一件事,一件事又不是两件事呢?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西洲这么正经的地方,怎么净出些不正经的人啊,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