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验证我的猜想,整个庄园开始分崩离析。
长明背着我,眼前的暴雨一时间变作风雪刮得睁不开眼,一时变作洪水使得寸步难行,又或者是脚下崩裂坍塌,饶是长明在我心中一直是超人般的存在,也不免呼吸急促,几度踉跄,几乎要把我摔下去。
我皱紧眉头,知道现在不是说让他把我放下去的时候,我已经烧得脑袋不清醒,稍后若是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别说是出谋划策了,我连开口都费劲。
长明坚定地在混乱的废墟中背着我前往正确的方向,他甚至还要开口安抚我:“仇宴,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我很想回他一句我没事,实在张不开嘴哼哼两句也行,但是暴雨风雪往口鼻倒灌,我埋首在他颈侧像个小动物,又颤抖着指尖想帮他拉高衣服领子,直到我连眼睫毛都快冻上的时候,长明猛地推开别墅大门。
还未等我们感受温暖,在我模糊的视线中,两个铠甲人一齐发动,雪白巨斧朝我和长明劈来!
长明此时此刻比我还急,他手里的园艺剪猛地一扬,竟是将那两把斧子全都挡开!
连我这个奄奄一息的废物都惊呆了,这是长明原本就有的力气吗?
我担心他也像逢摇和伯爵一样异变,忍不住想开口,却是一阵惊咳。
长明仿佛知我,他一边和两名铠甲人对战,一边道:“我没事,你别说话!”
他确实游刃有余,乃至于即便是背着我,用并不熟稔也不顺手的兵器也和铠甲人打得有来有回。
花匠阿望消失后,我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已经由不得我们拿□□了,长明只带了剪刀背着我,但那也足够用了,我看见长明的剪刀大力贯入腿甲的缝隙中,猛地一撬,铠甲人应声摔倒,如法炮制,另一只铠甲人双臂都被斩落。
好兵器啊!我在心里赞叹。
长明的变化也极其迅速,他背着我迅速上楼,然而刚转过弯抵达二楼,苍白幻影便向我们扑来,我在长明背上,地方狭窄无处可躲,我咬牙摸到腰间,不等长明开口,便是将水气球丢了出去,我实在没力气,因此那水气球是开口的,虽然没扔出去两米,但是水花飞溅,正砸在伯爵脸上。
伯爵一声惊叫,我想跟长明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咳嗽,长明却先一步会意,把剪刀塞到了哀叫的伯爵手里,我开口几乎无声道了一句:“你被解雇了。”
伯爵消失瞬间楼梯猝然崩塌,长明猛地一跳才抓住了栏杆勉强翻上三楼,如此之下他也有些气短,正待继续前往最后一层楼的时候,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将我们的动作冻结。
“别动。”
逢摇的声音,而我背后顶着的,是那把写在我故事中的左轮手木仓。
被伏九通拿走,现在被他的同伙拿着,也很合理。
剪刀已经在伯爵身上遗失,长明固然可以向他扔水气球,可是七步之内,木仓又快又准。
何况哪来的七步,枪口抵在我后心,长明和我背对着这孩子,可以说是死局。
长明开口了:“杀了他毫无意义,你和伯爵已经变成了怪物,管家无力把你们变回去。”
逢摇冷笑道:“这座庄园就是异变的源头,只要杀了公爵,就可以让一切恢复原样……只有你们两个,看来管家的陷阱已经弄死了清久祺和花匠,等我离开这里,我就是伯爵唯一的继承人!我就是新的伯爵,最年轻的伯爵!”
长明道:“如果杀了公爵一切就能恢复原样,为什么你们还不杀他?是杀不了吗?”
逢摇话语一顿,旋即道:“只是一时被那魔鬼牵绊住,管家一定能彻底杀了他!”
长明和我显然心里都是一动,乃至于有些悠闲起来了,他道:“那想必公爵已经离死不远了?”
逢摇冷笑:“半个身子都进棺材了。”
长明道:“那为何庄园没有越变越好,反而在坍塌,甚至雨都没有停呢?”
逢摇狡辩道:“那是因为那个魔鬼在垂死挣扎。”
小孩儿真好啊,能把一切事情都合理化。
长明叹息了一句:“清久祺对你很好。”
逢摇恶狠狠道:“一个装女人的变态,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家产?!”他旋即又神经兮兮地笑道:“嘿嘿,你们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直在跟你们废话吧?告诉你们,这一会儿,公爵多半已经死透了!”
长明平静而礼貌地问道:“那你为何不开枪杀死我们呢?”
逢摇忽然说不出话,长明却背着我缓缓起身,而我在他肩头写字的手已经变为了抚摸。
长明的声音沉静而悦耳:“你开启的白餐盘太多,受到太多限制,已经不能杀死任何一个家庭成员了,是吗?”
逢摇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我们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开了多少个规则,但我知道那些规则都是用来保护家庭成员的,逢摇跟我们说了那么久还没开枪,一定有其深意。
逢摇蓦然尖叫:“可你不是家庭成员!”
在他被激怒之前长明已经动作,他一把握住逢摇的手腕,逢摇急速幻影化,而我自他背上探出个脑袋,口中清水猛地喷洒,逢摇惊叫之时,左轮脱手,长明拿在手里扣下扳机,三楼尽头的铠甲人顿时倾斜。
巨斧落下,逢摇那半幻影化的头颅被斩下,伴随着别墅下三层烟消云散。
在逢摇说公爵还没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里虽然跟我的故事差距甚大,但某些细节还是有所契合。
比如杀死公爵的只能是我这把左轮。
比如说原本故事中杀死养子的巨斧,或许也能对现在的逢摇起作用。
只剩最后一段台阶,我们就能抵达四楼。
这一段路出奇地平静,长明背着我,坚定地向上攀爬,窗外的雨声雷声都远了,只有他的呼吸声。
“仇宴,别怕。”
他忽然说。
“或许,我跟你一直就是在一起的,我们是一起做梦,一起穿越,然后会一起回家。”
我轻轻地笑起来。
四楼变了,其他的房间都消失殆尽,等我们离开楼梯后,连楼梯也消失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们脚下这一条黢黑的河流,河流尽头是一间猩红的卧室,伏九通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看到我们来了,他身上还穿着管家的服饰,却说着让我毫无头绪的话。
“意料之外的变数,获得了伪神的帮助。”
我无力反驳,长明是我的小棉袄。
“既然是伪神,为何你奈何我们不得?”
伏九通张弓搭箭,他现在的模样比起祭司装束跟金箭其实不是很搭,但是气势丝毫不弱,或者说,在别墅濒临崩塌的现在,他的力量暴涨,已经不是一箭都射不死青源的时候了。
长明缓缓将我放下,他一手左轮,一手剪刀,伴随着他近前的脚步,那两把武器渐渐被金光覆盖。
长明若有所感,双手拼合,而两把武器也在金光中融合,拉长,乃至于最后变成了一支长枪,一把长矛。
金箭射出,长矛脱手。
我在一片炽热中苏醒,面前是一尊精美的棺椁。
那是谁?公爵吗?长明呢?
我伏地呛咳,多久了?自从进入游戏,自从长明来到我身边,我有多久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呛咳,剧烈地喘息,在窒息的边缘忽冷忽热,我的身体生理性抽搐着,瘦弱的四肢承担不了丝毫的肌肉。
我痛苦地匍匐,向着棺椁爬去,冥冥之中,我仿佛已经有了预感,直到我用枯瘦的双手扒住棺椁边缘,勉力撑起病躯,见到了那张意料之中的脸,一切尘埃落定,我的心忽然安宁。
我从怀中拿出一枝揉烂的百合花。
规则说,如果见到公爵,请给他一支玫瑰。
这是在我剪刀的屠杀下唯一幸存的百合花。
就在我将百合放到那跟我一模一样的死尸胸口时,海量的记忆灌注进入我的脑海,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陌生却熟悉的澎湃力量。
“勾错了魂……投生异世……”
“一百四十八年,广域……麻烦这里签字。”
真实的死亡,真实的穿越。
我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阳光一样的小大夫,没有跟他一起在虚拟的草原里奔跑,没有跟他盖棉被纯聊天,我只是一个在小洋房里孤独死去的行尸走肉,而且死得很可笑。
但我遇到过一个帅气的正道弟子,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我,说认同我的理想和信念,跟我一起走过北洲的风霜和东洲的海浪,我们在桡柯上俯视大地,在苦海中恣意漂流。
而后是我意欲让自己的广域之旅终结在他手中,却阴差阳错被送回了二百年前,拯救势必要崩塌颠覆的广域世界。
时光飞逝,我看到了拇指长明,看到了年幼的鲛人,看到了满身浴血的阿望,看到了月下的白衣公子,看到了那一支暗夜中破空飞射的金箭。
场景变换,将这一场幻梦彻底击破。
我是仇宴,却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仇宴,是广域的大魔头仇宴。
他是长明,是碧海天大弟子,是童子转世之身,用自己的双眼赌我一次救世的理想主义者。
我凌空漂浮,双目中飞速闪过无数过往片段,就在即将接受完毕之时,我指尖一点,却是一段我已经彻底遗忘,又或者是从未想起的记忆。
那是我即将投入轮回井,在恶鬼哭号之中,隐藏的两句笑谈。
“……还真有这种巧事儿,竟真个碰上了恰好的年份。”
“那地方本就蛮荒,好容易有了三界搭建轮回,又被不知哪来的魔物截胡……”
“也就最近井口稍微顺畅了些,我看阎王无意搭救,废物利用,也是个毁魂灭迹的好去处啊,哈哈。”
只这两句,我却仿佛如遭重击,脑中剧痛,细思之下,更是濒临散功灭魂!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才发现所有木仓都变成口口了 ……很难找出来一个个改掉,只能说是兄弟们这一个副本里被口口掉的都是木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