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算,我们在平安城停留的时间比原定的一个月短了一半之多。
我站在新的,赫连家的大船船头上,心疼给船老大的定金。
我作为赫连白的西席先生跟着上了穿,在场的都见过我那天力挫白贤,要不然就如李力一般对我真心欢迎,要不然就如陪着赫连白一起来的那五个神汇期一般对我戒备非常。
要说这李力,确实是个实在人。
我原本怀疑那日他发难是受了赫连白的指使,然而一同出海几日,我发现这个汉子是真的迫切想要找回那二百多人。
“东洲海族竟有这么多吗?”
在李力向我表示他也是海族的时候,我颇为吃惊。
李力虽然不像一般的海族那样皮肤较白,但他眼距宽些,嘴角也比旁人大点,确实有些异族模样。只是身材也十分魁梧,看起来也很和谐,让人会忽视这一点小小的不同。
“哪算得上多。”李力一挥手,给来甲板上暂歇的海鸥扔了块腊肉。“三百多年前的东洲海岸上,有一半都是海族人,现在能有十之一二就不错了。”
我皱眉:“当年之事,竟有偌大影响?”
说到此处李力痛饮一碗烈酒,眼中透出仇恨神色:“三百年前,东青乾洲的最大港口可轮不上现在这几个,当年十法盘刚刚相连,只有海族能够闯入这片苦海为海客指引道路,海族建立的永安城屹立于苦海东极,庇护东南二洲近海渔船,远洋商航,何等威风八面,便是碧海天海主见到永安城主也要以礼相待。若非图罕木这妖人煽动民心,妖言惑众,说食用海族血肉可得异能,永安何至于被围剿城破,一人不存?!图罕木为了掩盖自己那‘移天换日’的妖法,以海族为借口解释自己功力的突飞猛进,却使得天下人盲听而信!自永安城破后数十年间,邻里相残,同乡操戈,为求长生,为了突破,每个人都发了疯似的寻找海族!”
长明后来给我讲述过这一段,正如李力所说,这个图罕木乃是当初西洲己道的一名妖僧,他在潜渊附近的无相峰中找到了一处古迹,获得了一本名为《移天换日》的心法,这门心法可以在杀人之后获取对方的修为内力,使自己突飞猛进。
图罕木想要功力,也想要名声,他便借由自己的高僧身份在十法盘散布消息,将当年道路开通之初众多亡于海难生命归咎于海族的故意陷害,鲛族传说本就似人似怪,海族之异也有目共睹,种种谣言发酵后,人们更加视海族为妖。
那妖僧见时机成熟,决定先拿永安城开刀,他暗自联合了东南二洲一批城主,筹谋瓜分永安城资源势力,而永安城主得知这种谣言自然怒不可遏,他约战图罕木,却中了图罕木的圈套,永安城门一开,等来的不是信守诺言的高僧,而是无数埋伏的贼子。
图罕木杀了城主后利用全城精血供养自己,实力突飞猛进,竟至极意。这使得图罕木的谣言越发得证,一直到当年的巨木殿主祭在那厮欲升域之时将之诛杀前,十法盘的海族都宛若生存在地狱中。
如今时光飞逝,当年食用过海族血肉之人早已化为白骨,人们将这段历史渐渐淡忘,唯有海族还在长辈们的口耳相传中烙印着深深的恐惧与仇怨。
李力说到此处还不尽兴,他破口大骂图罕木:“什么贼秃妖僧,妄想升域?!要我说青鸾大人就是杀他杀得早了,应当让他受雷劈龙撕,葬身龙腹,在迷沱域永不轮回!”
我对于这种妖人一向也秉持着能凌迟绝不斩首,能车裂绝不腰斩的态度,对此深以为然。
我答应过清久祺会查清海族受害的真相,这是我愿意与赫连白做交易的主要原因,东长离洲一行,绝不会比在平安城中更安稳。
李力紧接着又跟我痛骂白贤、申屠敬,说他们必然狼子野心,嘴里一句实话也没有;他又说那城主客卿也个顶个的废物软弱,竟无一人敢伸张正义。最后说赫连公子果然正直善良,就算不是鲛人也是个顶尖的海族。
“李把头醉了。”
赫连白从船舱中走到甲板来,他说的没错,李力确实醉了,见到他都不记得打招呼,还在胡乱说着什么。
赫连白招来两个水手把李力扶回船舱,而后坐在他的位置上帮我倒了一杯酒。
我道:“李力情绪如此激烈,若进入鸢城必然坏事。”
赫连白附议:“我与几位前辈商议,我们靠岸之后,李把头带队就在华荣港暂驻扎,我带着几人进入鸢城暗探,有了消息再动干戈。”
我笑:“赫连白,还说你不知内情?这就已经打算动手了。”
赫连白道:“二百多名海族在佤寨势力范围内失踪,此事非政事。”
“申屠敬后来可有招供实情?”
赫连白摇头:“他抵死不肯说出谁帮他逃出东长离洲,对于海族失踪之事也含糊其辞,我认为此事他应有参与。”
我思忖道:“远洋之中,要想做这么大宗的人口买卖,必然不可能瞒过自家水手。此时要想知道如何操作,倒也不难。佤寨不可能沿途多次接收海族,交易定然是在东长离洲进行。一夜消失二百余人也不现实,应当是在出海回航时就看准机会,有风浪就藏起几个,或这儿隔几天就藏起几个,这样再蛊惑一番船上水手,勉强能够瞒天过海。若是如此,那么船上必然要有个二把手将这么多人藏匿起来,申屠敬或者就是其一。”
赫连白道:“起初,我也如先生一般,认为这件事是白贤与申屠敬等人利用其中一艘货船藏人,但经过调查一同出海的水手证词,我推翻了这一想法。”
我道:“哦?有什么新奇的发现?”
赫连白道:“最离奇的就是,他们的记忆十分一致,对于这次出航的种种细节竟然没有一处对不上的。”
我道:“长达数月的航行,他们竟然供词一致?”
赫连白:“不止一致,还很清楚,事无巨细。”
我沉思:“若是如此,恐怕东洲有妖矣。”
这种手段,我能想象到的便是有人大规模篡改了整船人的记忆。
而这样的功法,我闻所未闻,前所未见。
甚至即便有了功法,要想做到这么大规模的篡改记忆,此人的神识强度必然不弱于极意,甚至可能比我更高。
二百年前竟有这种人物?
不可能此后我们再没听说。
——不,若此人有这种手段,无论他是生是死,十大门派都不会让这消息走漏。
这种功法的存在是对他们信仰的亵渎。
唐吾在创世之处周游四域,为了求真。
童子八目观广域,为了求真。
在广域的信仰中,神识乃是与天心域沟通的唯一通路,是神赐予广域人的神迹,蒙蔽神识与记忆,就跟在童子像上撒尿一样无耻与亵渎。
我原本觉得处理一个佤寨而已,望西极当年才几岁都成功了,我去那还不是洒洒水?然而听了赫连白所言,我却警惕起来。东长离洲的水比我原本想象的还要深。
我看向赫连白:“那么,你想去佤寨,是为了海族,还是为了这个可能存在的人呢?”
赫连白轻笑:“先生,其实我并不是海族。”
我道:“很多人以为你是。”
赫连白道:“那么我也可以是。”
我点一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徒弟,之后到了鸢城,你也得好好照看你师弟。”
赫连白一愣:“他也要去吗?”
我理所当然看他:“那当然了。”
赫连白委婉道:“他是货真价实的海族。”
我挥挥手:“也掺点水分。”掺真鲛人的血。
赫连白欲言又止,只得叹气:“以先生能为,想必也不至于我来操心。”
我谦道:“一般一般,广域第三。”
赫连白被我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我心满意足起来伸了个懒腰,赶上清久祺过来找我,我已经教给他第二个手诀——山诀,这一诀固本培元,温养脾脏,清久祺这几天明显面色红润不少,也找到了推广此手诀的正确方法——水手。
水手们看他是个小海族都愿意陪他玩玩,然而一上手发现手诀确实很神奇,现在已经在船上用起来了,因为这事儿,大家对我也更客气。
之前我说他在平安城的用户群找错了,平安城最合适、最容易接受这套手诀的人正视李力手下的力夫。
天分有限,但是眼界更宽,也更惜命。
清久祺过来是找我说事儿:“叔叔,风向变了。”
我抬起手,海上的微风很是舒服,这几天风平浪静,我们已经快要走到风暴带附近了,然而清久祺却忽然来说风向变了。
在这艘船上,再没有比这个小鲛人更熟悉海洋的人了。
我对赫连白说到:“航海士说这几天天气、风向如何?”
赫连白道:“一切顺利,今日会有些西风,不过深夜就会停歇,不影响我们航行。”
清久祺微微蹙眉,有些担忧,我看了一眼,对赫连白道。
“今夜别睡了,既然风向有变,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作者有话要说:仇宴:我一生下来,我妈就指着我鼻子说这孩子将来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会装糊涂!而这位(指赫连白)才是装糊涂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