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都要怪我,我嘴欠,我一照面就让赫连白获取了对他最有利的信息。
那就是——我不止认识青渊,我对青渊甚至抱有善意。
我觉得这小子甚至可能早已经推断出来我在神殿打过工。
我暗自咬牙,表面上还是十分和蔼的。
我道:“物有相似,人有相像,这有什么稀奇?”
赫连白点点头:“看来我确实与他十分相似。”
何止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除了这个阴险的个性。
赫连白私下很懒得笑,笑起来也很假,让人看了不舒服,但他又实在长得很不错。
他走到桌边给我倒了一杯茶,我抬手拒绝:“我戒□□了。”
似我这般常常失眠的人对于茶饮,咖啡这类饮料都抱有深恶痛绝的心理。
他仍然把茶放在了我面前。
“仇先生。”他没叫叔叔了,我松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上次这么庆幸还是武世务管住了那张破嘴。
“你知道平安城现在是什么局势吗?”
我大吸一口气:“你该不是要跟我青梅煮酒论英雄吧?”
赫连白失笑:“何必论英雄,只要论一论仇先生要如何安稳离开平安城就够了。”
“哦?此话怎讲?难不成我一个游客还走不了了?给我扣这儿?”
赫连白道:“仇先生虽然初来乍到,但想必平安城的基本情况已经打探清楚,我在城中看似有些权柄,实则身为养子,我上面嫡庶兄姐加起来足有十二个,平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算是龙争虎斗,也无战场,论成王败寇,更养不起诸多输家。”
这倒是个很新奇的论调。
“这么说,你那城主养父根本无意把平安城交给你了?”
赫连白笑道:“无论谁做平安城的下一任城主,都面临着如何处理其他十二个人的问题啊。”
我挑眉,还挺有人情味儿。
照我的想法,输的就哪来的回哪去,自谋生路罢了。
但我想了一想,平安城中各项产业确实已经有了各自的主事人,市长儿女没岗位能空降啊!
赫连白从容道:“十三名兄弟姐妹之中,大哥赫连阙年过四十,早年在碧海天的外门求学不得,只能修习下乘功法,聚力之后再无存进,如今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庶务。父亲之后吸取教训,将其他兄弟姐妹送往其他九法盘,力求能够培养出几个人才来,可惜暂时都还不见成效,除我之外,都仅仅通窍而已。”
我道:“你话里话外,似乎这平安城下任城主非你不可了。”
赫连白道:“不错。”
我道:“这是炫耀吗?”
赫连白道:“非也。”
我看着他:“那你可别说你不想做。”
赫连白点一点头:“不愧是先生,一点即通啊。”
我哑然:“既然如此,你抽空跑了不就是了,何必折腾这些。”
赫连白道:“以我能力,确实可以,然而无法报答养父与兄长恩德,又与逃兵何异?”
我这才正视他:“你已经打定主意?”
赫连白道:“我这张脸,注定不能长留东洲。”
我疑惑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赫连白道:“先生越来越好奇了,这就代表我们的交易更有可能达成。”
我和他又周旋了几轮,最终妥协。
“你说条件吧。”
赫连白道:“先生目的地是东长离洲,我的第一站也是那里。希望先生能够护送我抵达,并且帮助我甩开平安城的眼线。”
我道:“你这么神通广大,手下近卫都能给白贤打个有来有回,何必要我多管闲事?”
赫连白道:“他们再强,也非神殿故人。”
我烦透了,他提这件事就像是在我的黑历史上蹦迪,协助我用脚趾挖出一个芭比梦幻城堡。
我伸手制止:“那你养这些人,到底做什么的?”
赫连白似乎很是意外我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人虽然不在平安城,但红蝠卫依旧可以借助平安港之便利替我行商赚钱。”
……原来是老板出差,下属加班。
我眼珠一转:“既然如此,我们的交易内容还可以细化一下。”
当天我没能去白贤的住所一探,等我回到云中来时已是日出时分,我松了松折腾一夜酸痛的筋骨,对着早起练功的清久祺嘱咐了一句我要休息,他自己好好练习,吃饭也不用叫我,便回房蒙头就睡。
之后的几天,清久祺来问过我几次那天晚上我做什么去了,我都顾左右而言他,清久祺见得不到回应便暂时放弃了。他每天早期练功,然后出门在平安城中接济一些贫民丐户,并且跟一些医馆武馆交流,想要把泉诀推广出去。我没跟着他做,但是远远跟在后头看他。
这项工作很难开展,首先泉诀的变式其实并不简单,其次他选择的地方也有点问题,医馆作为普罗大众卫生健康保障的唯一屏障,平常的主要业务是给武人开跌打方子,给凡人开风寒方子。清久祺想要推广泉诀,就应当明白这一手诀目前最紧要的受众是什么——无法突破的聚力期。
之前说过,泉诀的主要功效是清心明智,加上变式,它的效果比市面上的清心经都好很多,而且门槛低。
而清久祺找的地方,就医馆来说,那里日常光顾的都是低等级的武者或是港口的力夫,这一点就和武馆的人□□叉重合了,从这一点来说清久祺就做了冗余的无用功。而凡人到医馆多是有更紧急的病症,无法正视《仇门十八式》的保健效果。
总得来说,清久祺奔波几天,效果不佳。
不过他自己也没气馁,本来《仇门十八式》就是一整套的手诀,要全都学完才好发挥它多变的功能优势吸引更多凡人和低级武人对其趋之若鹜。他现在想要推广其一,也是想要试试水。
我心中其实有一个最佳的推广群体,但我觉得对于清久祺,乃至于我之后可能碰到的其他故人,我最好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比较好,正如我之前做的那样。
如此约么十日后,之前在夜宴上被高高捧起,轻轻放下的海族事件终于有了定论。
城主下令点了赫连白率领刑堂三十名好手前往东长离洲调查,并允许李力带百人同行,为了保障航船稳定,更是派出了城主府五位神汇期的客卿保驾护航。出发日期就在赫连白赠剑礼的五日后。
而白贤呢?经过多方对峙,申屠敬所说的白贤一夜卖了二百多海族实属子虚乌有,那么这二百人怎么失踪的呢?白贤并没有给出答案,据说城主震怒,而长子赫连阙因自小跟随父亲出海,与白贤也感情深厚,拼命为白贤求情,这才让城主暂熄雷霆之怒。
但白贤也因此被逼得交出了南洲航路的路线图,交接了航路的管事以及通商信息给武世务暂理。同时白家手下十个码头也被割了四个给赫连阙,一个给李力,可以说是皆大欢喜,除了置身事外的百花谢,平安城的权利过渡进行得平稳而果断。
先前夜宴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如今以及以后的平安城依旧是戮力同心,同仇敌忾,和和美美的。
这一点尤其见于赫连白的赠剑礼。
这一日平安城张灯结彩,自日出起便敲锣打鼓不歇,游行杂戏自东到西、从南到北,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寅时自城主府请剑,那剑被保护在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石剑匣中,即为华美昂贵,由城主赫连雄发亲自接过,在数百火炬如星的辉光之下,剑匣越发璀璨夺目。
赫连雄发执剑匣,赫连阙念诵祭祀的祷文:“顺天为德,弘武为功,天下十洲,惟吾有成……”
大意是向唐吾表示我们修武养德,文治武功都很不错,今天我们锻造出了十洲之内最牛的宝剑,我们日后必然用这把宝剑捍卫神的尊严,维护广域正道,希望你能够为这把宝剑加持,让他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总之是一个宝剑附魔的过程。
赫连阙念完之后,这把宝剑就算是请出来了,由赫连雄发将这把宝剑悬挂在已经搭好的百尺高台之上,以九色带缠裹,以四国玉阵佐。
辰时开始,赫连白打马游街。
我和清久祺找了个很舒服的地方一边嗑瓜子喝小酒一边看,赫连白说是穿金戴玉都不为过,我怀疑青渊第一次主持升域祭祀的时候都没他这么风光。他今日穿了一身全北绸的圆领阔肩锦袍,颜色是东洲祭祀的常见服色,灿金为底,深蓝为带,大红为挂,佩玉珏,束金冠。这种极端华丽的搭配,便是给一头猪穿,那看上去也是天潢贵胄起步,何况赫连白本就惊为天人。
俊美无俦的青年面色红润,唇角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意,他今日沒佩剑,因此看上去不仅无害,而且柔软,这使得平常不敢对他抱有幻想的少女也沉浸在了这种唾手可得的假象里。
一路上彩旗飘荡,金叶飞扬,如梦似幻。
这打马游街沒造成踩踏事故,完全是平安城安保工作做得好。
饶是如此,赫连白也差点被花海给淹了。
我还看见有人试图把珍贵海鲜也扔过去,被如潮如浪及时拦住。
打马游街直到正午,开始大排筵宴。
流水席从城主府一直摆到码头,市面上所有的酒家店面都被包下来,但凡看见有桌子,桌上有饭的,随便吃,城主府买单。
豪奢富贵不消细说。
我顺了城主府的一杯水酒,是南洲冰湖水酿的湖心春,一两十金,而城主府内上百桌,每桌五斤。
我这时候已经看不见赫连白了,他在整座城市的最高点,正在讲述自己对父亲和长兄的敬爱与感激,或许还给武世务等人敬酒,这就与我没关系了。
宴席期间歌舞不断,玩的兴起甚至临场切磋,缀诗连词,曲水流觞,好不快活。
如此庆贺到子夜时分,赫连白准时换下锦衣,穿上一身素白的潇洒武服,来到了百尺高台下。
他要在这里凭借自己的本事取下剑匣,才能接受赠剑,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这是我窥探赫连白底细的最佳机会。
白衣青年肩宽腰细,同白日里华美无双成了鲜明对比,若说白日里如烈日,如今便是皎月,想必这服饰的安排也是由此用意,意为吾家良儿,如日如月,文武双全。
时间一到,便见赫连白一撩袍,纵身一跃便是丈余,修长手臂用力揽了一横梁,与旁人攀爬姿态不同,赫连白每一步都在跳跃,借力而腾,这让他的取剑之路宛如一场月下的独舞,众人只见衣袂翻飞,似赫连白已被月华接引,自然升空。
前三分之二都看不出什么,后半段才是对聚力期的考验,赫连白也不能免俗,他同样在这一部分感受到了气力不济。只见他再一次腾跃而不能抓握下一根横梁,就在众人悬心之际,赫连白竟然在空中急转,宛若背生双翼一般身躯一震,竟是凌空再进一尺,稳稳抓住横梁。
——《鲲鹏五相》!
我眼底放光,这可是碧海天的绝学。
难道赫连白师承碧海天?那清久祺为何不认识他?
赫连白取得剑匣,众人欢呼几要掀动山海,而后宛如仙人谪月,飘摇而下。
赫连雄发喜上眉梢,接过剑匣。
赫连阙侍立在侧,也与有荣焉。
武世务站在阶下连连称赞,白贤面色不显,却也说了两句吉祥话。
李力也为这位马上要带队去东长离洲的公子武功折服,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些好脸色。
赫连雄发打开剑匣,宝剑问世。
“吉日令辰,申尔容德;……唐吾在上,天下咸服!”
又是一段祝词,表示今天是个好时辰,把剑赐给赫连白,要赫连白以后以天下安危为己任,不要放弃武道的修炼,以后升域到唐吾身边侍奉,唐吾的品德是天下都佩服的。
赫连白双膝下跪,大礼接剑,以谦辞回应之后,完礼起身,将此剑命名为:“玉裁”。
至此,赠剑礼毕。
五日后,两艘航船驶离平安港。
我们告别了离开东青乾洲的第一站,正式踏上未知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