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清昭离开后,祝九河便在徽州城停了下来。
天气日渐变暖,徽州城东桃李花,风景秀美如画。
留下来,当然不是因为徽州城的美景,而是因为,他一时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每天拿着沈清昭留的银子,在酒楼里喝的醉生梦死。
中间,线人也曾主动联系过他,暗示他最近又可以接活儿了,可他总是摆摆手就把人家赶走了。
标准颓废,干啥都没劲的状态。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一边喝一边琢磨。
买卖不成仁义也在啊,怎么就真走了呢?
也不知道那个没良心的小崽子,现在是不是已经把他给忘了。
毕竟,他可是沈府的小侯爷,妈的,还没找他算账呢,居然瞒了自己这么久。
想到这里,祝九河灰心丧气的打了个酒嗝。
如此一连颓废了好几日。
不过也不全是坏事,天天混迹于酒坊,逐渐也听到了些杂七杂八的徽州八卦。
比如徽州城知名的地头蛇,李知府李大人,长得那叫一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还经常赶出恃强凌弱,强抢民女之类的事情,是个标准十恶不赦的大混蛋。
什么?
一听说是个大混蛋,祝九河顿时来劲了,这种人,就需要一道正义的惊雷迎头劈下。
正好,他也颓废了够久了,该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很好,就他了。
于是,当天夜里,一身夜行衣的下岗盗贼祝九河,终于再就业了。
凭借自身过硬的功夫,这一路都出奇的顺利。
结果,在接近内院的时候,意外又发生了。
(九河:为什么要说又?)
他正沿着走廊外围往里摸,准备去知府大人书房附近转一转,正在他闷头赶路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迎面被一个小毛孩子撞了个正着。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下人模样的打扮,怀里抱着一堆油纸包着的的糕点,看样子是饿坏了,半夜溜出来偷东西吃。
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不知怎么,这张小脸,竟然跟记忆中的那张小脸天衣无缝的重合了起来。
祝九河愣了一下,下一秒便立即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但显然,这孩子完全没有沈清昭当初的冷静,他双目瞪大,然后果断选择了最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一个反应。
大叫一声:“来~人~啊!”
祝九河:……
喂,你这是贼喊捉贼啊孩子!请你低下头看一看,你自己手里偷的还少吗?
果然熊孩子的本质还是坑人的,跟沈清昭那种侯府小少爷完全是没有可比性。
容不得他细想了,孩子的叫声很快惊醒了大人。
最近的几间房间依次亮起了灯,声音也开始嘈杂,像是有人起来了。
祝九河用仅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狠狠瞪了那小孩一眼,面罩下的嘴唇轻咬了两下,只好自认倒霉。
幸好,他的轻功,刨去师父,那就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区区小小知府的府邸,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于是很快便溜之大吉。
经历了一次再就业失败的祝九河,第二天一早,又上街溜达。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刚走几步,就有热闹可看。
街上不知怎么的围了两排官兵,将主干道拦的死死的,再凑近点,打头那位不正是李知府?
这位知府大人看着果真如同传说中一样魁梧,到底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看起来野得很。
祝九河心里咯噔一下,一看这阵仗就害怕,当初沈侯府的阴影还时不时萦绕在他心头呢,这李知府又搞什么名堂?
他都要怀起自己是什么体质了,怎么偷谁家,谁家出事儿。
虽然这次,看上去更像是李知府要去给别人找事。
于是,这位昨天夜里还私闯知府大人府邸的小贼,一身素衣混在围观人群中,紧张兮兮的拉了拉旁边人的衣袖:“怎么了怎么了?”
路人刚被官爷推了一下,一脸避瘟神的表情,一边走一边道:“李阎王又要兴风作浪了,赶紧回家吧,回家吧。”
祝九河奇了。
这李知府再怎么地头蛇,也不过就是个七品芝麻官,当地浪一浪就罢了,出了徽州城谁认识?难道还能翻天了不成?
“你们这么怕他?”
路人也诧异极了。
“谁不知道李阎王的妹婿正是当今势头正盛的六殿下,这搞不好未来就是……”
他突然讳莫如深的住了口,四周看了一圈,才一脸鄙夷的看着祝九河:“公子,你新来的吧?”
祝九河:……
看热闹散去,祝九河又回到了酒楼。
李知府一大早上的,浩浩荡荡的带着兵出了城,传言说是北上了。
既然这位是六殿下的亲姐夫,连他都惊动了,那看来皇城是绝不太平了。
不过话说,这老皇帝是真能熬,从冬天熬到春天,给两个儿子都快熬急眼了。
李知府的反常举动,令平民百姓都感受到了异常,因此,今日的酒楼,气氛也有些紧张。
祝九河一边饮酒,一边听得他们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大概也是与六殿下啊皇室争斗有关,听来听去,听不出个头绪来。
反倒是他最希望听到的关于沈侯府的事情,硬是连个风声都没有。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起码证明沈清昭应该还是安全的窝藏着。
我呸,怎么又想到他头上去了。
自己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倒好,说不定一路离皇城越来越远,估计都快到金陵了,手下估计也多了仆从侍卫的,小侯爷的日子指不定多舒服呢。
正撅着个嘴酸溜溜的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公子,还记得我不?”
祝九河这才发现自己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猥琐大叔。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是松风阁里的那个消息贩子。
“公子,我记得你家有亲戚在那位殿下的府里,我这有个绝对惊天的大消息,便宜点卖给你,要不要?”
祝九河听得云里雾里的:“哪位殿下?”
消息贩子急了,见周围没人注意他,赶忙凑上来,轻声说:“六、六殿下呀!”
怎么又是六殿下,怎么最近走到哪都是六殿下?
祝九河表情怪异的盯着他看了半天,半天才恍然大悟。
之前是为了打探皇城情况,随口扯了个谎,说自己家有个什么远方姐妹在六殿下别院做事。
当时候是因为一心一意带着沈清昭跑路,扯谎打探情况也是形势所逼,现在他孑然一身,六皇子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六皇子又不会真的死,最多也就是夺位失败,落个郁郁而终的下场罢了,历来皇家不就这点事儿嘛。
当下便有些烦躁的要赶人。
“不要不要,不想听。”
谁知道那消息贩子倔得很。
“真的,公子,不骗你,真的是出大事了,您看我,我这一把老骨头,在这徽州城都干了大半辈子了,都被逼的准备跑路了,挣点儿盘缠,良心钱!”
“真出事儿了!若不是知道您家有人在六殿下手下,这消息对您有用,我也不会来找您,请相信我!”
祝九河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关键是,他家根本没有什么狗屁亲戚姐妹啊。
正待随便给点钱把他打发走了算了,突然间心念一动,伸出去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你倒是说说,六……能出什么大事?”
消息贩子见他口头松动,马上闭上嘴,伸出手,示意先给钱。
祝九河只好先给他一块碎银子。
“这是定金,说两句我听听,不满意我可就不听了啊。”
“不会不会,我跟你说……”
随着消息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祝九河的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了。
消息贩子说的没错,出大事了。
有人投诚四皇子,并提供了六皇子谋逆的证据。
听说是一份详尽的逼宫计划,六皇子,沈侯爷,数十位王侯姓名在列,铁证如山。
这是一份带血的铁证,正是出自沈侯府。
当初,有人走漏风声,说沈侯府疑有反,听说是六皇子亲自带兵,先斩后奏,全然不顾什么同党情意,将沈侯府灭了门,这才勉强洗脱了干系。
整个侯府,老老小小几十条人命,就这么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六皇子的心狠手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老皇帝得知此事,垂死病中惊坐起,龙颜大怒,惊觉此人已经权欲熏心,嗜血成性,绝不能留,已然起了杀心。
六皇子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好正式起兵造反。
皇子间,能与之匹敌的也只有四皇子了,于是,两兄弟兵刃相见,老皇帝一气之下吐血三尺,这次真的是命不久矣……
所以啊,李知府一大早的带兵出城,可见皇城真的是乱了,要打仗了啊。
消息贩子抖落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存货,拿了银子迅速的跑路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极容易被牵连记恨,一般每到出了乱子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跑路。
其实对于祝九河他们这一行也是一样的。
毕竟,太平盛世好发财,乱世佳人可不好当。
可是这回……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沈清昭会突然间与他分别。
好像也隐约能猜到,那份逼宫计划是如何又回到皇城的了。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实在无法想象,那份六皇子谋反的铁证,居然正是经由自己一无所知的双手,带出了侯府,离开皇城,后又辗转数人送达了徽州。
那封信,在徽州等候多时,就是为了此刻,随他的主人一起,回去给六皇子致命一击。
沈侯爷,好一出碟中谍。
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沈侯爷是权谋大师,他的儿子又能有多差?
只是代价过于惊人。
他看着如此天真,可那天真的背后,是侯府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和鲜血呀。
他凭什么认为,一个从侯府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侯爷,还能天真无邪?
还能真的心甘情愿逃到一个很远的地方,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即使侯爷允许,他心里的血海深仇也不会允许。
祝九河的心中说不出的气闷,这一路,自己说白了就是个用完就丢的工具人,什么姑苏……
沈清昭的目的,怕是从一开始就是徽州城吧。
侯府余党在此接应,他们的下一站,是皇城。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弥漫。
老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阴云吞没,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当官的,该逃的逃,该散的散,寻常百姓家大门紧闭,而祝九河的身影,也在这时出现在了徽州城外。
这次,他好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了。
他一定要回皇城。
必须回去看一眼,真的,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