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九河拉着沈清昭走进客房,二话不说,便开始收拾东西。
一边收,一边将今天打听来的情况如数告诉了沈清昭。
打探来的信息比较碎,比较散,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楚,但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人在跟踪他们,而且根据时局分析,极有可能就是六皇子派来斩草除根的。
“现在形势紧张,像他那样野心勃勃的人,一定不允许有任何威胁性存在的,手下的沈侯爷出事,他费了九牛二五之力才洗脱关系,你是侯府的人,他断不会容许你还活着。”
“所以,必须,立刻,马上,就走。”
一想到跟踪他们的人,知道他们的行踪,甚至还进过他们的房间,他简直头皮发麻,刚才一进门,猛然间没看见沈清昭,差点就自乱了阵脚。
他一边动作麻利的收拾,一边头也不回的给沈清昭交代:“你原本自己没什么东西,这两天新添的,自己收拾一下。”
“我们先往郊外走,等逃出徽州之后,还是继续走野外,他娘的,我算是知道了,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以后再也不进城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等过了金陵,大约就安全了,在这之前,再稍微忍受一下。”
他滔滔不绝的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多半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说着说着,紧绷的神经才稍微缓和了下来。
沈清昭垂着双手站在一旁,没什么声响,就这么听着他说,看着他收拾。
祝九河这才发觉了他怪异的安静,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对了,刚才进门之前,他好像也有话要对自己说。
“你怎么了?”
他一问,沈清昭的头直接垂了下来,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两手有些局促的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半晌,才嗫嚅着开了口。
“我不去姑苏了,我们……就到这里吧。”
说完,迅速的瞟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
祝九河张口结舌,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缓缓地从床边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动不该动,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于是就站在那里,看着也有几分无措。
什么意思?
不去姑苏,是什么意思?
就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沈清昭仿佛已经心虚到了极点,他像只仓皇的小兔子,从怀里掏出几锭沉甸甸的银子,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放在桌上,看都不敢看祝九河。
“这个,给你。”
祝九河盯着那几锭银子,又呆了一呆。
给银子,又是什么意思?
当天晚些时候。
祝九河拎着自己没什么东西的行囊,走出了桃源客栈。
他觉得自己跟这个徽州城真是八字不合。
好像什么事情都是从进了徽州城,才开始变得不正常的。
一个人走在偌大的徽州城里,四周明明那么热闹,人那么多,他却第一次产生了不知道该去哪里的茫然。
想到沈清昭,更是气的压根直痒痒。
这些官人家的子弟,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丝毫不讲情面,好歹自己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好歹也陪他走了一路,虽然一开始有过性别上的误会,可这一路下来,多少也有些友情吧!怎么说赶走就赶走?
还给银子?瞧不起谁呢!
祝九河努力压抑着怒气,一边走,一边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荷包。
嘴上硬气得很,身体却很诚实,最终还是拿了。
拿钱办事,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当初沈清昭半是哄骗半是威胁,让自己带他去姑苏,说到底,不过也就是一桩差事罢了。
他办事,沈清昭给钱,天经地义。
祝九河路过酒楼,叫小二给他上了壶上好的酒,然后恶狠狠的将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
从今天开始,他又变成游侠了。
这钱也拿了,也分道扬镳了,可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跟踪,什么六皇子,什么斩草除根,原来都是他脑海里的一出大戏。
沈侯爷生前最善谋略,在每座城池都布了线人,虽然侯府出事后基本上都已经遣散了,但总有些忠心耿耿的,依然留在原地,而这个被祝九河误以为在跟踪他们的人,就是这么一位侍卫。
而且,这侍卫这两天,居然就住在他俩隔壁的隔壁。
虽然沈清昭还在那儿装模作样的介绍说,这侍卫是他家的远房亲戚,可骗小孩呢,祝九河只看了一眼,他那一张黑黢黢的脸,和浑身肃杀的气质,一看就是个训练有素,冷血无情的杀手。
所以,理所应当的,侍卫大哥接替了他这个野鸡随从,接下来的路,就由他带着沈清昭继续往下走了。
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去他的理所应当!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理所应当,那就是他的大盗之路!
什么王侯小少爷,皇权争斗,这都跟他没关系。
他下山以来的第一单,贡献给了侯府,第二单又贡献给了侯府小侯爷,结果都是高开低走,结局不太好。
可是,人生嘛,难免走段岔路,回过头,还是得回到属于自己的轨道上来,是不是?
祝九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是做了单时间稍长些的生意,赚了些银两嘛!
只是这单差事,多少有些浪费感情罢了。
他一拍桌子。
“小二!再给我上一壶酒来!”
与此同时,徽州城外,两人一骑。
侍卫有所疑惑:“小侯爷为何不带上那位,我探得他身上,内力雄厚,也是有功夫的,我们的胜算也更大一些。”
沈清昭苦笑着摇摇头。
“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我实在不想再将他扯进来了。”
尤其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封信的秘密……
这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祝九河,都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选择不说。
虽然已经是春天,可偶尔的倒春寒,还是他感到有些冷。
作为侯府唯一的小少爷,沈清昭从小就体弱多病,因而没有学过武,更没有接触过侯府的任何公务。
这么多年,他好像一个被人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写诗作画,万万没有想过有一天,整个侯府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在那天之前,他和所有人一样,天真的以为父亲真的是六皇子麾下的一员大将,一枚爪牙,直到那天,他亲眼看见六皇子亲自带兵,将侯府围了起来。
那天夜里,侯府的场面,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回想第二次。
侯爷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为了侯府,你一定要活下去。
沈清昭体量小,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混在一堆尸体里装死,心惊胆战的躺了小半夜,等到整个侯府被血洗完,才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踩过了多少具尸体,从后花园的排水沟爬了出来。
他对侯府外的世界没有太多概念,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往前跑,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听见有脚步声,草木皆兵的他,立刻躲进了路边的草垛。
然后,祝九河就出现了。
也许就是从他伸出去,向祝九河求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情,注定还是需要他自己来完成。
侯府,最终还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侍卫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小声催促着。
“小侯爷,我们走吧。”
“……好。”
他用力在马背上抽了一鞭,马儿受惊,只听嘶的一声长鸣,徽州城外的道路上尘土飞扬。
飞驰的骏马背上,沈清昭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向身前的侍卫问道。
“徽州城很美的,是不是?”
声音被吞没在飞驰后退的劲风中,他并没有得到侍卫的回答。
他的头越来越晕,仿佛又回到了跟祝九河初见的那天,他也曾这般带他逃命,结果自己吐的不像样。
还有山洞里的狩猎生活……灰头土脸的赶路生活……
他好像更喜欢自己扮姑娘,拉着自己出门逛街,还有那个,似是而非的轻柔拥抱,都在徽州城匆匆二日。
沈清昭转回头,不自觉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热了。
真遗憾啊,这他第一次来徽州城。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