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纪录片团队的小双层门口遇到了楚楚。
楚楚洗过澡,换上当地的笼裙。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白T恤泛起水波,于是她像掠过湖面的白鹭一样轻盈地过来,落在吴小灯面前。
「小灯,」她问,「还好吗?」
“还好的,就是手,”吴小灯抬了抬胳膊,手腕上了石膏吊在胸前,她没抬动,“手有点骨裂,过两天才能拆。”
楚楚叹气,「神婆的事,真的对不起,应该和你商量的。托尼和我们吵了一架,已经回国了。哥哥有点扭伤,现在在屋里待着。」
不知是天光苍白,还是有什么东西反光,吴小灯眯起眼,问道:“那你呢。那时候和你跑散了,你有没有伤到?”
「没有。」楚楚回答道,「黑瞎子带我到村外,那里有人接应,我就在那里待到战斗结束。」
她提起黑瞎子时的神色很奇异,吴小灯看了一眼,移开视线。
双层小楼没有在混战中倒塌,檐下晾的鱼干挂在原位,但是院子里桌椅全部翻倒过,沾着泥土。她往屋里走去,客厅放着楚楚的包,塞得鼓鼓的,一副即将出远门的模样。
“你们要回国了?”
「不,他们明天要下地下河,我跟着去。」
“哦。”吴小灯点点头。
她走上楼,路过跷着脚坐在二楼走廊剔牙的楚哥。楚哥见到她,尴尬地把牙签收了,“小灯,饿不饿,哥去做饭。”
吴小灯摇摇头,进了房间,把自己往被子里一裹。这一觉从中午睡到半夜,醒来的时候窗外滴滴答答落水,楚楚的床位是空的,被子掀在床沿。吴小灯伸手一摸,被单是凉的,楚楚已经出去很久了。
她重新躺下,开始感到饥饿,从上午到现在没收到过一丁点食物的胃咕咕抗议。
印象里客厅角落有一箱吃的,她披了件外套,套上鞋,打开房间门。外面一直在下雨,空气潮湿,又湿又冷,吴小灯举着手机照明。
楚哥睡得很熟,整个二楼都是他的呓语声。托尼已经回国,而黑瞎子不知到哪去了,房门大敞,露出空荡整洁的房间。他应当也是吴二白那一边的,也许有更方便的住处,没必要再回到这里。
短短一天,五个人的临时团队分崩离析,像摔散的土块一样落得到处都是。
吴小灯下了楼,一楼也没有楚楚的身影。她那样式,被子胡乱掀在一边,也就是说她兴许和衣而卧,睡到一半想起什么事,一掀被子就出了门。
吴小灯把可能藏食物的地方翻了个遍,那箱印象里的干粮始终不见踪影,偌大的房子甚至没有一包方便面。
而烧心感越来越强烈,她无奈灌一大杯热水下肚,拎着找到的菜和面,出门准备给自己煮碗面条——幸好还有食材,不然村里没有便利店,大晚上也没地方搞吃的,她得被饥饿折磨一晚上。
厨房在院子里,被屋檐遮着淋不到雨。她把锅拖出来,走到一旁的水池洗菜。
受伤的手吊在胸前,她只能别别扭扭地单手做事。
忽然有人叫她:“嘿!小灯!”
水龙头哗哗地响。她以为听错了,关掉水,那个声音清晰地叫道:“小灯!”
吴小灯想起各种夜间回头的传说,但她还是扭头看去。是吴邪,白天刚相认的便宜堂哥,隔着一扇院门朝她招手,眼珠像上好的琉璃。
按理她这时应该有所戒备,可这个吴邪莫名让人戒备不起来。
吴小灯甩甩手,甩出一池水珠,走过去打开门。
雨点不大不小,短短几步路落了她一身。吴邪连忙将自己撑的伞倾斜过来。
“刚开完会出来……你在煮夜宵?”
吴小灯点点头,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吴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有点饿,可以蹭一碗吗。”
“可以的。”
吴小灯说着,示意他进院子。桌椅在檐廊上,被擦得很干净,一看就是楚哥打扫的。
吴邪收了伞,把那把足以遮下三个人的黑色大伞靠在桌脚,走到吴小灯身边,挽起袖子,“我来洗菜。”
吴小灯吓了一跳。
吴邪也被她吓了一跳。两个人愣了一会儿,吴邪开始洗菜,吴小灯把小碗放在桌上搅蛋。
吴邪的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上。沉默了十几秒,他把菜捞进另一个塑料盆,说道:“我来煮吧。”
“什么?”
“面,我来煮吧。”
没等吴小灯回答,他就拿过碗,赶猫似的挥挥手,让她去一边坐着。吴小灯被赶到桌旁坐下,挺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要吃夜宵,结果却让你来煮……”
“照你这么说,我来蹭夜宵,我不帮忙,岂不是罪大恶极?”吴邪侧过脸,笑着说。
明明是歪理,他硬是说出一副真理的模样。吴小灯失笑,和这位堂哥的关系不知觉拉近几分。她问:“盗墓这行也流行加班开会了?”
“什么叫‘盗墓这行’。”吴邪佯装恼火,“早改邪归正了。你别看我们这次过来这么大阵仗,实际上行动都是经过上头批准的。”
他正说着,虚掩的院门探出一颗头,幽幽唤道:“天真~”
吴邪头也不回,“胖子。”
竹门嘎吱一声,白天在医院见过的粉红色胖子飘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元宝短袖,外面加了一件外套,没拉拉链。
这时候看,才发现元宝旁边还有四个字,浅金色的,是“招财进宝”。
他走过来,一边说:“这年头安安稳稳睡一觉真不容易。好不容易开完会,咱仨凑一窝,这天真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吃夜宵——嘿,堂妹,对,就是你,堂妹,就是你带头的对吧,我跟你说这事你得负全……”
吴邪打断他:“你就说吃不吃吧?”
胖子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严肃道:“吃。”
又指着偷笑的吴小灯,“笑啥,我有什么好笑的?小哥你评评理,这俩姓吴的欺负我一个。”
吴小灯这才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看着很面熟。看到他身上的深蓝衬衫,她想起来,这人白天在医院也见过,和吴邪还有胖子走在一起。
大约雨淋得人不舒服,他身上也加了件外套,兜帽扣在头顶,几滴还未完全渗进布料的水珠像头饰一样缀在上面,反射着檐廊白净的灯光。
“胖子,”吴邪叫道,“你来煮。”
“凭什么啦。”
“你厨艺好,你来。”
“虽然说能者多劳,但让能者一直劳,是不是不太好?”胖子说着,却还是接过锅铲,顶替吴邪的位置。
吴邪来到小哥身边坐下,点着桌面,“小灯,这是小哥,姓张,我们一般叫他小哥。那个是王胖子,你别看他那样,他厨艺可好了。我们打算退休后开一家农家乐,胖子掌勺。”
吴小灯点点头,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巡回。很神奇的组合,两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胖子,沉默、温润和健谈。
胖子翻炒鸡蛋,一边絮叨:“赶了大半天路,一来就是群殴,二叔又急着赶进度,还真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对了堂妹,你咋这么不碰巧,刚好赶上这么个事儿呢?”
其余两人的视线落下来。
吴小灯觉察出其中的试探意味。但她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于是实话实说:“我是做纪录片的,来这边是工作需要,收集罕见病的素材。”
“那这栋楼……”吴邪指着众人背后的双层小楼。
“我有几个同事在哑巴村已经待了几个月,这是他们租住的房子。”
“这么说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吴邪状似随口地问。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神色凝重起来,沉下眉,“贸然插手别人的工作不礼貌,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这样太危险了。小灯,这里多乱你应该清楚,这次侥幸安全抵达了,下次呢?你不能用你的生命去挑战人性,因为人这物种一旦恶起来,是完全没有尽头的。”
吴小灯被他训得一愣一愣。
明明看起来二十多岁,顶天了三十,教训起人来却像个年近半百的长辈。
“行了,”胖子插嘴,“先别提这个了。我问你们,西南角那颗头是谁?那家伙偷窥快有半分钟了。”
吴邪猛地转头,手下意识探向腰后。
吴小灯啥都不知道,四下张望,生怕哪里又冒出一个江子算。
小哥抬起眼,和吴邪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秒吴邪表情一松,去拿刀的手缩回去,怵人的气势也收了,道:“出来吧。”
很平常的音量,甚至有点小,但那个人就是听见了。
于是院门第三次打开,来人是刘丧。
他换了一件深灰色外套,针织的,袖子卷到手肘。鼻梁架一副学术气息的上框眼镜,吴小灯险些没认出他。
他看着几人,刚要开口,胖子就抢先道:“别像追星少女一样讲话,大半夜的,我不想夜宵没吃就把晚饭吐出来。”
“死胖子。”刘丧于是把话吞下去,冷冷说。
“丧背儿。”胖子毫不犹豫反击。
“你大晚上蹲在人家院子外做什么?”吴邪敲敲桌面。
刘丧瞥他一眼,说:“我是来找偶像的。”
“噢,那行啊,偶像你也见着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胖子凉凉说。
刘丧不理他,看着吴小灯,“老板娘,我饿了,也带我一份吧。”
吴小灯震惊地看着他。
无意识瞪大眼的模样让人联想到惊呆的小动物。兔子之类的,那种孱弱无害的食草动物,一副任由揉扁搓圆的样子。
刘丧勾起嘴角。
“……”吴邪捂着嘴,似乎在笑,又像是呛咳后的颤音,“行了,刘丧别逗她。还有坎肩,出来。”
*
第二天一早,楚哥看着所剩无几的食材陷入沉思。
*
最后胖子拎来两大袋物资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