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楚楚推开房门。
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她裹挟一身湿润的寒气,走到床边坐下。黑暗里两个人的呼吸像晨雾一样脆弱轻浅,她没法说话,吴小灯也不出声。就这样呆坐了很久很久,楚楚打开灯。
开灯的瞬间她看见,吴小灯面朝她躺着,睁着眼,平和地注视着她。
也许这眼神算不得温暖,但吃了一夜闭门羹的楚楚还是痛哭失声。
「我在他门口守了一夜,」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守了一夜,他不肯见我,隔着门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吴小灯静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说。」
楚楚深吸一口气,好像要把所有哀痛吸进肺里,「这只是一时的悸动,是crush,我的路还有很长,未来会遇见更值得的人。人生在世要优待自己,追随他太苦太累没有价值,他不希望我这么做,而且,他对我也没有意思。」
这个姑娘从小要强,凡事都尽力去争取,这次却在黑瞎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这人不明来历不知身份,像来去匆匆的烟雾,轻飘飘地路过她的人生。她伸手抓不住,于是求不得念想不得,怅然若失。
楚楚哭累了,低头抽着气。余光瞥见什么东西压下来。她抬起头,发现是吴小灯。
她从床上爬起来,来到楚楚的床边,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说:“还想哭么。还想哭,就再哭一会儿吧。如果累了,就睡吧。”
楚楚眼泪又涌出来。
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吴小灯这种态度——不责怪她的冒失、不好奇她的进展,只是默默听着,像沉默的塑像,包容她所有奔腾的情绪。
她又哭了很久,不知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吴小灯已经醒了,望着半闭的窗帘,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换衣洗漱,来到客厅。楚哥在木沙发上搓着手等待,见到她们下来,连忙迎上去,“妹妹——你们可算起了,他们一大早说去开会,这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呢!”
出乎意料地,楚楚的反应非常平静。
她抬起手压了一下空气,把哥哥躁动不安的思绪压下,「不着急,先吃饭吧。」
楚哥惊奇地望着她。自己的妹妹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楚楚之前那样,明显打定主意要和黑瞎子纠缠不休,怎么突然间变了念头?
不过妹妹不和南墙死磕,楚哥自然高兴,麻利地把热在锅里的早餐摆出来。三人吃了一顿,吴小灯抱歉地表示自己手受伤无法洗碗,楚哥自然表示没有关系。
他收了碗筷走向水池,听见吴小灯说:“我就不跟着去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原来她在和楚楚聊天。楚楚正在收拾背包,听到这句话,她把垂到眼前的碎发撩到耳后,道:「我这次去,只为了把话和他说明白,断了念想。」
吴小灯微笑着点点头。这时候短信提示音响起,她抬起手机,是一条陌生号码的消息:
小灯:今日下地下河,恐村内有变,特安排人带你去县城避风头。八点一刻在神庙门口集合。二伯。
吴小灯愣了一下,抬起头,说:“我也得收拾一个背包。”
—
不到八点,神庙门口就热闹起来。
楚楚、楚哥和吴小灯踏过被踩秃的小路,就见黑瞎子背对他们,正在和伙计交代什么。他们身边是打包好的装备,堆在一起,黑瞎子倚在上边。
估计是伙计说了什么,他转过身,对上楚楚的视线。
大家都做好看热闹的准备,然而当事人只是露出一个微笑,挥挥手,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告别。
黑瞎子一愣,旋即,扬起嘴角。
不知是不是吴小灯的错觉,她竟然从这个笑中品出几分“吾儿开窍”的欣然。
那瓜一扭,反从胯下逃走。吃瓜群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等惋惜就被走来的吴二白打断,“诸位辛苦,我简单讲两句。”
众人立刻正色。吴二白继续说:
“焦老板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这次下地下河,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留在村里的人要守好高地,特别注意有个叫江子算的狙击手。好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
于是人群忙碌起来。
吴小灯站在一群将要进入地下河的人中间,茫然地四下张望,寻找来接她的人。吴邪也在人群中,远远地朝她抬手致意。
一个人走过来,“我负责带你去县城。”
这个声音。
吴小灯转过头。
刘丧站在她身侧,手插在兜里,耳朵上塞着耳机。
他没有看吴小灯,而是望着队伍前端,好像在等待什么。
吴小灯抿抿唇,想找话题。
没等她绞尽脑汁和冷面美人聊上天,神庙入口处就一片混乱。她一时忘了要和刘丧搭话,踮起脚,昂头去看。
一旁刘丧道:“别看了,是吴邪和胖子。”
他已经收回视线,此时一副期待的事终于实现的满足表情。
吴小灯的目光从人群移回他身上,“他们?”
“对,就是你想得那样。他们被药倒了。二爷不让他们两个下地下河,所以我同时负责看管他们。”
吴小灯想得不是那样。
在她的认知里这支队伍足够安全,何况那是吴邪,老大的亲人,谁敢在大庭广众下动他。
但如果是吴二白的授意的话,那定义就完全不一样了,事情的发生也变得合理起来。
另一边一个穿深蓝风衣的男人指挥伙计,将两个人抬上车。刘丧便招呼吴小灯出发,自己先一步往车辆走去。
那是辆十分沧桑的皮卡,但运行还算硬朗。后座两人呼呼大睡,被安全带扣在靠背上。刘丧打开导航,把另一部手机递给吴小灯,“二爷订的游玩路线,你看看。”
吴二白考虑得周全,避难也不让几人闲着,订的套餐吃住玩一应俱全,不知道的真以为他们是来这里度假。
吴小灯没骨气地有点馋。
正低头看着,刘丧忽然问:“醒了?”
她一点动静没听到,转头看才发现真有人醒了。是吴邪。他很茫然,望向窗外又看看胖子,问:“这是哪儿?”
刘丧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我们在去县城的路上。二爷在软件上订好了游玩路线,让我带你们去玩一天。”
吴邪开始揉太阳穴,额角欢快跳着一根小青筋,“老头子还真把我们当小孩了。”
他欲言又止,似乎有千百句想骂,最后统统归于沉默。
刘丧耸肩,把后座的窗户往下调了一点,让风帮惨遭暗算的小三爷冷静冷静。
车速不快,但外面风本来就大,吴邪吹了一脑门冷风,睡意上来了。他打着呵欠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吴小灯听到他啪啪地拍胖子,“胖子,醒醒,醒醒。”
王胖子依旧在会周公,甚至打起了鼾。
吴邪手都拍痛了,胖子还是一点转醒的迹象没有。他只好摸出手机,磨着牙偷拍胖子睡觉。
吴小灯偷偷转头观察他们。
忽然间车子往左猛地一拐,吴邪手机摔在地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安全带割得她生疼,吴小灯下意识望向刘丧。他咬牙切齿,目光在前方、后视镜和倒车镜之间巡逻。
右边传来巨大声响,吴小灯倏地回头——车辆右后方死死咬着一辆红色皮卡,半开的车窗伸出一漆黑管子。
良民吴小灯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浸淫此道多年的盗墓贼们不可能认不出。
吴邪大叫:“趴下!”
吴小灯依旧茫然,但非常听话地缩了下去。
吴邪俯身在车窗下,将酣睡的胖子按下去,“刘丧,枪拿来!”
刘丧大骂:“我哪里有带!”
他袖口半卷,小臂暴了几根青筋,攥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后车疯狂撞击四人乘坐的皮卡,他紧紧把着方向盘,狠命用车身把对方往山壁上挤。
混乱中吴小灯一声不吭顺着座椅滑下去。
原来是因为她坐在副驾驶。正常行车中这本就是最危险的位置,加上江子算撞得是车辆右侧,她受到的冲击最厉害。
石膏似乎裂开了,那种骨头的痛让她疼得一点声音发不出来。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此刻她或许已经瘫成一团。
两车动作片一般在盘山路上争斗,过往车辆避之不及,对向的货车狂按喇叭。
“卟——”
货车喇叭的声音巨大,刘丧瞬间表情痛苦,车辆一下失控,沙漏一样往崖底翻去!
—
她睁开眼睛。
鼻腔干燥,嘴里有血的味道,时间有些久,已经变成铁锈味。耳道很疼,耳朵有可能进了水,蒙蒙地听不清声音。
眼睛干涩得冒烟,眼前景象像嘻哈镜一样凹凸变形。
过了很久,她认出面前人是刘丧。
他头发散了,焦糖色的头发垂在肩头,落魄又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忧郁。
他捏住吴小灯肩膀,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坏极了。”吴小灯半睁着眼,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感觉我要死了。”
话一出口,她感觉到,刘丧捏着她肩头的手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