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他再没有见过阳光。
影壁之后确实是尸神道,但那上万具尸体都保存得很糟糕,多数都白骨化,一部分尸变,硬是被卡死在神龛里,无法活动。
尸神道的尽头,是一扇二十多米高的墓门。
墓门只有中间一块是门洞,其他都是布满雕刻的装饰。铁笼运到这里就卡住了,解雨臣直接叫人弃笼,只人和装备进去。
进入墓门后,温度开始降低,地上出现大面积的冰。
走过大约三小时,出现在众人眼前是一个体育场大小的岩洞大厅。地上冰很厚,冰里冻着骸骨。大厅矗立一座高大石头建筑,建筑周围密布爬山虎一样的小石头房子,每座房子里都有一具特殊的尸体。
在整个建筑后面的岩壁上,长着一块几百米直径的黑斑。黑斑顺着岩缝延伸,犹如一颗纯黑的、长满触手的太阳。
队伍进入了黑斑之中。准确地说,进入了被黑斑包裹的岩缝中。
岩缝很宽阔,四面都是黑色的。整条黑色脉带深入山体内部,队伍顺着这条脉带行走了十多天,依旧不到尽头。
进入黑色脉带的第十九天晚上,刘丧守夜。
和他一同守夜的是一个瘦高男人,叫石平威,说话没什么口音,听不出哪里人。刘丧对他有印象,一是因为他容易被车门撞到头;二是因为他走路的姿态很奇怪,谈不上别扭,但就是和常人不一样。
石平威不健谈,放完水就坐到高处的石头上发呆。刘丧也没想找人说话,戴上降噪耳机,找个地方捧本子画画。
从雷城出来后,吴家奸细的身份水落石出,是吴二白身边的老伙计,贰京。当时吴二白还瘫痪着,贰京以贴身照顾的名义,寸步不离,吴邪只能把人引到十一仓。
两拨人在十一仓死当区里爆发一场混战,刘丧也在其中。死当区错综复杂,他充当地图,现场吹哨画图。
那时吴邪曾打趣他画技不过关,要给他找关系读大学,被刘丧拒绝。
此时守夜,他想着有的没的,笔下竟然画出半张脸来。
那半张脸没边没际,只一双眼停在纸面,茫然又温和,微微含着笑。
刘丧注视着纸上那双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已经习惯了身边人的离去,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可惜,那么好的一个人。
可惜的后面是什么情感,他说不出来。
刘丧笔尖一顿。
队伍里所有人都在附近,却有多余的心跳进入他听力范围。
刘丧会刻意去记每一个人的心跳,那道心跳很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太久没听见过的心跳会被淡忘——这个人他一定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刘丧很想往那边的黑暗走去,但他坐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心跳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为守夜人留的暗黄的灯光下,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她外套裹得和熊一样,手揣在怀里,露出手套一角。吴小灯从黑暗中走出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刘丧。呼吸之间,带起很薄的白气。
一个只能在梦里见到的人。
刘丧仰头看着她,没有说话。解雨臣不止一次提醒,这条黑色脉带会让人见到心里记挂的人事物。刘丧自己也很清楚,吴小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是这个“人”,外形、呼吸、心跳,和吴小灯太像了。不,简直就是吴小灯,刘丧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差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其他人看不看得见?
刘丧手里仍握着笔。他想了想,把笔记本翻到上一页,低头记录:守夜,2点04分,出现幻觉,见到吴小灯。
这是解雨臣的要求。全员人手一个笔记本,必须每天写日记,以作后面核对之用。
刘丧没有抒情的耐心,每天的日记都很简洁:几点起,早餐吃了什么,上午走了多少公里,中午吃了什么,下午走了多少公里,晚餐吃了什么,晚上几点进睡袋,是否守夜。要是遇见特殊的事情,当天日记可能会再添一两条,但绝不会多,也没有个人感想。
头上被阴影覆盖。
吴小灯到了面前,探头去看他腿上摊开的本子。
刘丧没动,任她看,也不抬头。
“要是那时候,来救我的是你们该多好。”吴小灯忽然半跪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按住纸页上自己的名字。墨水没干,顺着笔迹晕出四五条浅淡的线。
“谁救的你?”刘丧垂着眼。
“没有人救我啊。雷城塌了,我被埋在神器下面,好不容易爬出来,但是外面没有人了,家也好远,我回不去。”吴小灯泫然欲泣,“我好饿,雷城里只有死人,全是死人。”
刘丧猛然抬头。
吴小灯离他不过一掌距离,两人猝不及防对视,几乎鼻尖撞鼻尖。
她眼里蓄着一汪泪光,哀怨又委屈,眼泪就是不落下来。
“你……”
刘丧正要说话,不远处传来睡袋拉开的声音。吴小灯眼珠飞快往那边一瞥,就起身。刘丧扔开本子伸手抓她,被她避开。
两秒时间,她就离开光照范围,退回队伍尚未探索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