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丧从进入队伍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前面半个月,他们在草原上。一开始开的是车,后来车进不去,就在牧民站换成马。
这是难得的解雨臣和黑瞎子一起出现的场合。队伍里没有向导,黑瞎子一直在用奇门八算修正行进方向。第十六天,他们来到黑灯海的一条老河谷。
那里的夜晚,天上会出现三个北斗,中间的最清晰,两边都很模糊。队伍在旁边的矮山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在北斗之下打起盗洞,进入地宫。
地宫外面设置了自闭装置,土层特殊处理过,容易坍塌,使它被盗后能自然封闭。因此地宫保存得还算不错。
整个空间分三层,每层高度不超过二十厘米。在这些坡度很缓的台阶两侧,立着上千张宴会桌,都是石制的,上面摆满蜡制的肉类和宝石做的瓜果。宾客、侍女、舞者的陶俑穿梭在宴会中。
在地宫的中轴线上,有一座牌楼,规模很大,所有的宴会场景都在牌楼后面。
解雨臣让其他人停在牌楼前,自己往里走去。
他这次来,携带了两箱衣物,都是极其华美的衣袍,配着繁重的头冠,一套就要占一个箱子。
他往牌楼后面走去时,已经换上了其中一套华服。
地宫里能见度很低,所有人的手电光照在他背上,把他周身流动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刘丧忽然听见,放在最后面的铁笼里传来响声。
解雨臣的队伍人数特别多,在进草原前就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由解雨臣和黑瞎子带领;另一部分稍稍落后,运输一个巨型铁笼。
铁笼被黑布包裹着,非常沉重,里面的东西让刘丧感到很不舒服。他的耳朵虽然在雷城受过伤,但经过两年的治疗,已经恢复到原来百分之七十的水准,听这铁笼里的东西绰绰有余。
他的耳朵告诉他,这笼子里,关着一个非生非死的东西。
那个东西,他常识判断一定是死物,但又确实不是死物。
两拨人脚程相差不远,那个铁笼经常出现在刘丧的听力范围内。多数时间里,它是安静的。
在下地宫的前一晚,运输铁笼的那拨人就和主队汇合,因此解雨臣穿着华服往宴会深处走去时,铁笼也在场。那个瞬间,刘丧就听到,黑布底下的东西兴奋起来。
刘丧四下看了看,就看见黑瞎子正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瞬,刘丧朝他走去。
他不知道这话是否能说,说了会不会给铁笼里的东西听去。他对此行所知甚少,不只是他,大部分队员也一样——或许是,除了解雨臣和黑瞎子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情。
而解和黑两个人,刘丧经常听他们提到“那件事”。
“那件事”只是一个代称,两人从来没有提过具体内容,只是解雨臣很焦虑,似乎有一个陈旧的约定,而他无力完成。
刘丧走过去。
黑瞎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听见了?”
刘丧想了想,点头。
黑瞎子说:“嗯。”
刘丧就知道没关系了,至少黑布下那个东西的举动都在解和黑的管控下。他走远了些,再去看解雨臣,他已经在第二层台阶上走起戏步。
这座地宫外围还有很大空间,都是棺椁,共三具,里面都停着巨尸。而地板下密布机关,机关名字叫十八桥莲花架,通过特定的敲击节奏和力度,让内部的金珠落下,就能开启机关。
解雨臣落步很重,每一步都溅起灰尘。当他走完第十八步时,台阶下翻,暗道赫然打开。
队员们收拾装备,解雨臣脱下华服,收在箱子里。黑瞎子走过去,递给他一部卫星电话。
“没有办法了?”
“目前没有。”
“那就警告一下吧。”
解雨臣点点头。
“我们已经到了,”他对着卫星电话说,“这是单向联通,每一次卫星周期,广播一遍,并不是真人。
“下面的内容听好。这一段广播,只针对一个人播放。他的名字叫做张起灵。请把以下信息,用尽一切方式,传递给张起灵。
“张起灵,你不能进入这里,你不能进入这里。”
哪怕早听到他喉咙里的预发声,刘丧还是呼吸一顿。
解雨臣在宴会中央起舞时,肯定看见了什么东西。
这底下会是什么地方,连张起灵都不能进入。或者说,只有张起灵不能进入呢。
机关开启后,露出向下的黑石台阶。
顺着台阶往下几十级,就踩到平地,再往前,出现一道白色石门。大概六层楼高,形制是汉制的,但上面有古蒙古的图案和牌匾。两尊木雕分立门两侧,均有三层楼高,作金刚状,怒目而视。
石门后是甬道,沿着甬道走了三百多米,来到一个圆形墓室。墓室很开阔,中间摆一面照壁,上面有砖雕的浮雕,是一个虚拟神体系,许多人物在吃人肉,总体是个人肉宴会。
队伍的专家停下来看了一个多小时浮雕,其他人在旁边休息。铁笼也被运下来,放在角落,依旧被黑布盖着,只是重量似乎有所减轻。
刘丧小憩了一会儿。他其实不是很能睡着,只是让自己陷入一种意识模糊的状态。听力依旧在给他反馈,他渐渐听到,铁笼里的东西在一点点消失。
说消失不准确,应该是被蚕食。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黑布下,把那个非生非死的东西一口口啃掉,但刘丧又听不见钻进去的那个东西的动静,只有黑布下的东西一块块消失的细微声响。
他意识到变故的发生,但反应忽然变得极度迟钝,身体和意识的连接好似被切断。他陷入莫大的恍惚之中,整个人摇摇晃晃站起来,绕过照壁,往神道走去。
神道两侧的墙壁上挂满神龛。
每一座神龛里都盘腿坐着尸体,有人和类人,穿着各式衣服,面相栩栩如生。在这种地方,尸体怎么可能保存得这么好,刘丧知道不对劲,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前走去。
目光尽头就是墓门,二十多米高,门上也有神龛,里面尸体衣服很华丽,应该是陪葬的妃子。
半道上一具尸体挡住他的路。
刘丧抬眼望去,那是个披着人皮的陪葬俑,只一眼就叫他心神巨震,三魂七魄归位。原来那人皮的胸口纹一只麒麟,龙头牛尾虎背熊腰,足踏祥云,威风凛凛。
刘丧见过这样的纹身,他身上甚至纹着半只仿制品。
张家人的人皮仿佛当头一棒,将他砸得头晕目眩。
眼前渐渐恢复清明时,他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原地,靠着墙,半分未曾挪动过。
铁笼还在,但是黑布底下似乎空了。
队员们来往交谈走动,刘丧坐在角落,出了一身冷汗。
那天之后,他再没见过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