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雨，铁三角已经不见了，雨帘中，刘丧捏着一串草，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发梢滴落，很快又混入万千雨滴之中。

吴小灯默默走过去。刘丧听见她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问：“不和他们一起去。”

吴小灯笑道：“我就是想去，也得掂量下情况呀。”

岩壁是斜的，洞口上方支楞出一块石头，像个屋檐。

吴小灯走到屋檐边缘，刚踏出屋檐笼罩的范围，就被刘丧推回去，“进去吧，外面冷，淋了雨着凉，明天不好赶路。”

吴小灯顺手将他拉过来，“你也别淋了。白天睡太久，现在有些睡不着了。认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陪我聊聊吧。”

刘丧说：“快回去吧。”

吴小灯唇角的笑意消失了，“我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

刘丧不说话，吴小灯又说道，是肯定的语气：“你听的出来。”

刘丧依旧不答话，她理了理衣角，苦笑道：“我的外套材质很好，那支从楼上射来的箭没能伤到我。但毕竟被人从二楼踹下来，落地姿势不好，有点内伤；前一天又淋了雨，发了烧……”

“会回去的。”刘丧忽然出声，“我的耳朵能听两百米，明天傍晚我们就能走出这片毒林。天麟楼还留着二爷的人，你会活着回到家的。”

家。

吴小灯想回家。

可是太累、太痛了，家又那么远。

刘丧说道：“采石场那样恶劣的环境你都活下来了！”

次日一早，醒来后看到桌上的信，白昊天气呼呼读了一遍又一遍，边读边流眼泪，却也接受了现实。

黑瞎子架起锅烧水，往锅上扣了面铁丝网，拆开胖子留下的牛肉干，放上去用水气蒸软。

吃过早饭，众人启程。

雨一阵一阵，停雨了毒雾就会起，于是他们也一段一段地往回走。一旦雨有停止的征兆，立刻躲进就近的避难所。

这样前进了几个小时，吴小灯身体有些受不住了，趴在避难所的石桌上休息。

困意来势汹汹，她原本只打算趴一会儿，现在却控制不住地合上眼——合上眼皮、放缓呼吸、心跳变慢……

“收拾东西，有人来了！”

她的心漏跳一拍，一下坐起来，感到心脏负担似乎很重，很不规律地跳动着。

一下、两下……

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求助地看向刘丧，用眼神询问他：我要死了吗？

刘丧撞上她的视线，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众人收拾背包，离开避难所。外面没有雨，好在水汽还没散去，毒雾不浓，大家把糊了泥的口罩戴上，朝下一间避难所摸去。

对方和他们是对向，没走多远，眼看路线交汇难以避免，刘丧指挥大家躲在巨木树根后，贴着树根继续移动。

是焦老板的队伍。他们装备很好，人手一张防毒面具，就算没雨也能前进。避难所很快被发现了，几个人进去搜查，出来汇报：“有生活的痕迹，很新鲜，刚离开不久。”

焦老板四下打量，冷笑道：“他们跑不了多远，在这附近找找。”

对话声渐渐远去，由黑瞎子、刘丧领头的六人小队潜行出一段距离。

又走了一段路，枝叶缝隙漏出一点阳光，空气开始干燥，毒气漫了起来。

焦老板的人有防毒面具，不受影响，发现了踪迹，正在追来。

再在外面待下去，大家都会死。

追兵近了，刘丧和黑瞎子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决绝。

刘丧压着嗓子道：“跑！向东两百米，有个避难所！”与此同时黑瞎子高举双手，朝反方向奔去，边跑边大声呼喊，将追兵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值此机会，众人拔腿狂奔。

林子里花木扶疏，枝繁叶茂，在毒气的影响下，只几步路，五个人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吴小灯只感觉眼前是浓厚的黄昏，颜色流霞一样倾倒在黄昏的天幕上，乱七八糟流作一堆，像发泄情绪的画作，又像缺血时眼前的噪点。

毫无规律，毫无美感。

她甩了甩头，感到有人在背着她走。

刘丧感觉到她的动作，说：“小灯，小灯，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我在哪里？我们在干什么？吴小灯想问。可是话还没出口，就一口血喷出来，一下连耳朵都要听不清了。

刘丧半张脸都是她的血，急切地去听她的心音，“你别睡，我有话和你说！”

吴小灯喃喃：“你说！你说！”

刘丧说：“如果算一天掉一百根头发，把它们收集起来，十几年后也许能织成一件大衣！”

“哎呀，”吴小灯笑着说，“你听见啦。”

“听见了。”刘丧喘着气，“你别睡！我再和你讲个事……”他绞尽脑汁想劲爆八卦，吴小灯气息越来越弱，他想不到说什么提起她的兴致，几乎带着哭腔恳求，“别睡！求你了，别睡！马上就到了，你还有家人，马上就能回家……”

吴小灯醒来的时候，依旧被人背着。

是个雇佣兵，个子很高，趴在他背上，地面显得非常遥远。

脸上扣着东西，吴小灯伸手摸了摸，是防毒面具。

雇佣兵喊道：“老板，她醒了。”

吴小灯病恹恹地垂着头，听着焦老板走到自己身边。他时常拄一文明杖，杖尖敲击地面，行走的声音很独特。

“真没想到你居然活了下来。”焦老板赞许地说，“你那个听力很好的朋友被抓到的时候，你趴在他背上，就快断气了。我费了好多药，才让你的情况稳定下来。”

吴小灯吐出单音：“哈。”

焦老板抬头望天，用手杖跺了跺地面，道：“快下雨了，可以解开面具休息一会。就在这里扎营吧。”

伙计们动作麻利地搭起帐篷，支好锅。人质绑在树上，吴小灯待遇特殊一点，有椅子坐。她虚弱成那样，焦老板不怕她跑，只让人把她和椅子绑在一起。

居然是折叠摇椅，还挺舒服。有人帮她摘了面具，新鲜空气瞬间涌入鼻腔，吴小灯下意识咳嗽起来，又想吐血。

其他人哈哈大笑，有个打手道：“老板，她这也活不长啊。”

焦老板没说话，只是扬扬下巴，似乎是种默许。

那个人立刻上前去解吴小灯的绳子，笑眯眯地说：“反正活不久了，不如跟哥哥们玩玩？”

吴小灯认得他。他叫李大江，踹过天麟楼的门。当然对他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踹门，而是她还在焦老板队伍里的时候，这人就天天来搭讪，眼神色-欲又恶心。

吴小灯怒上心头，一脚蹬在他心窝，直把自己蹬得晃了三晃。

李大江低头解绳子，毫无防备，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力道居然不小，险些摔在地上。

他大怒，伸手要甩吴小灯巴掌，“给你脸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小灯往后一仰，摇椅带着她险险避开。

李大江连空两招，奇耻大辱，就要动手。

前两下吴小灯能成功是因为出其不意，此时对方动了真格，她再要躲，躲不过。闭上眼等着挨打，却听刘丧叫道：“喂，那边那个矮子——”

李大江看向他，所有人都看向他。

刘丧哈哈大笑，“这么多矮子？”

眼看有引众怒的趋势，他毫不在意，语重心长地说：“是，我知道你们矮，身体有缺陷，心理扭曲。但别把自己当废物，别人说你们是废物你们就是啦？那是没长脑子的人才会认可的事。不过我观察你们这么久，好像确实是废物，只敢欺负弱者取乐……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啦？哈哈哈。”

李大江大怒，一刀劈断刘丧身上的绳子，“来，你强，我们单挑！”

“我也没说我是强者哇。”刘丧垂下头，戏谑地看着他，“一言不合就单挑，原来阁下是斗鸡？”

李大江当即一拳砸在他脸颊。

旁观众人兴奋地围上来，“不想单挑，那就群殴吧！”

人群中飞起一脚踹中刘丧腹部，他疼得弓起腰。没等他缓过劲，就有人从背后擂了他一拳，把他搡倒在地。

刘丧心知此时不能倒下，一打滚重新站起来，反身肘击。手肘和颧骨碰撞产生一声闷响，被击中的人捂着脸哀嚎后退，大叫：“你不讲武德！”

“你有这玩意儿吗？”刘丧真诚地问，然后被当头槌了一棒，血从额角流下来。

他本身不擅长打架，那不是技术人员必须掌握的能力。目前所有仇恨值都在他身上，达成了目的，刘丧心里一松，就要倒下。

“wrrrrrrrr——”

有人嚎叫着冲过来，抡着一个巨大的架子，一下扫倒了好几个人。

刘丧把抱着脑袋的手臂打开一条缝，发现那是吴小灯。

她挣脱了绳子，又把躺椅折叠，拎着它就来参战，简直挥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如果刘丧见过坎肩用沾了屎的拖把斗殴的场面，那么他会发现，吴小灯此时的动作和那时的坎肩一模一样。

刘丧简直吐血，好姐姐，我费尽心思救你，不是让你这么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