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胖子带着吴邪咕涌进去，摸索到床边，躺下不动了。吴小灯没眼看，反手关门，进屋巡视一圈，唯一的床躺着两只醉鬼。她只好往沙发上垫了两张毯子，把女孩安置在上面。

沙发木头老家具，硌人得很。吴小灯铺了两层毯子，不放心，去翻衣柜，翻出陈年的棉被，狠狠打了两个大喷嚏。

吸着鼻子去扶女孩，让她靠在另一张沙发，吴小灯将棉被垫在毯子下，按下去终于不硌手了，她正要把女孩抱回来，发现人不见了。

房子就这么小，甚至卧室连门都没有，吴小灯头皮炸了，心想不会睡厕所里了吧。厕所不到一平米，睡里面不是等于睡蹲坑。

最后在床边找到了女孩。她大约睡懵了想着存档，摸到床边结果直接宕机，吴小灯半拖半抱把她弄回来，弄到铺得软软的沙发上。

女孩终于安静了，吴小灯半死不活地打湿纸巾给她擦脸，又煮了醒酒汤，一个个叫起来喝，末了把几人翻过去侧身睡，免得半夜被呕吐物憋死。

忙完一切已经凌晨快两点，她将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唰地一躺，感觉嘴里冒魂。

她就这么秒睡过去，睡得很死，醒来似乎已经下午，所有人都看着她。

太惊悚了，她直接从沙发上翻下去——不知谁把她挪到了沙发上。

宿醉的三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伸手去接已经来不及了，吴小灯四脚朝天，和三张活鬼一样的脸面面相觑。

半晌，她道：“……劳烦往边上挪一挪，都挤在这，空气有点稀薄。”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吴邪十分不好意思，“怪我，喝得太上头，竟然让你大老远跑来接我们。”

“其实我是来吴州出差。”吴小灯揉着后脑勺，“什么事情，让你们开心成这样？”

“提到这点，就不得不介绍一下这位了。”胖子把假小子推出来，“这位，小白，白昊天，十一仓大管家，天真的同事。”

他们在吴小灯睡着时交流过信息，此时白昊天万分羞涩：“小灯你好，我是小白。”

吴小灯眼皮一抽，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终于她想到，这不就是“地瓜地瓜，我是土豆”的翻版么。

从胖子口中她了解到，她离开后不久，吴邪收到十一仓的邀请，开价月薪五万。铺子被封后两人经济情况雪上加霜，于是吴邪只能受邀，从最底层的职位做起，一路升级打怪爬到主管位置。

吴小灯说对不起我要打断一下，请问它是不是有境外团建项目？

“……”

吴邪沉默了一下，让她闭嘴。

吴小灯说好吧。安静了一会，她没忍住，问，不到三个月，这升职速度，开挂了么。

胖子让她别贫，这是吴邪，吴邪做事，先相信就好。

吴小灯妥协了，于是他继续说：十一仓是个很特殊的仓库，你敢存它就敢收，甚至专门有一个仓区用来存放古墓。这样的地方怪事少不了，吴邪靠解决这些“疑难杂症”，飞速升级。

所以昨天他们仨喝酒，是为了庆祝吴邪成为十一仓主管。

吴小灯听得热血沸腾，工作的狼性展现出来啦，问：“今天工作日，上任第一天就翘班是不是不太好？”

“已经被开了。”吴邪赧然。

“？”

“是的，已经被开了。”白昊天斟酌了一下用词，“昨天开除的，由十一位职工代表投票决定，我无法干涉。而且……”

“不要告诉我你也被开啦。”吴小灯死鱼眼。

“这倒没有，但我被停职了，停职思过。”

吴小灯思考了一下，发现有点超出理解，遂闭嘴。

白昊天继续说：“因为我们闯进了某个仓区。总之开不开除不影响昨天的庆祝，毕竟破解谜题找到关键线索才是重点。”

吴小灯持续呆滞。

“这都什么呀，”吴邪听见她喃喃，“我的天，太恐怖了。”

她的表情太好笑，吴邪憋笑憋得口干，想去倒杯水，站起来结果咳得昏天黑地。

宿醉伤身，何况他这种将死之人。有那么五分钟他眼前都是黑的，什么都感受不到。胖子很焦急地在说什么，一杯温水塞到手里，吴邪下意识握住。

恢复知觉时，他听见吴小灯问：“他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吴小灯又问了一遍：“他怎么了？”

吴邪深知瞒不过了。知晓病情的这几个月，他从极力掩盖到释怀接受，到现在已经可以十分坦然地告知别人。

如果说两个月前他还对告诉吴小灯这件事心存抗拒，那么现在他是完完全全接纳了——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反正他迟早要死，区别只是伤心得早或晚一点而已。

“肺纤维化。”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嗯？”

吴小灯看着他，房间里所有人都看着他。

吴邪吞了一大口水，咽下咳嗽的渴望，说：“肺纤维化，晚期。确诊时医生说还有四到六个月可活，到现在，大概最多只有一个月时间了吧。”

“……”

“很意外？”他苦笑，“抱歉，一直瞒着你。”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吴小灯干巴巴地说。

吴邪坐在椅子上，仰起头看她。她俯视着他，“不是喜欢瞒么，怎么不严严实实瞒一辈子。”

胖子猛地站起来，目露凶光。

吴邪胡乱拍他的膝盖，让他坐下。

胖子置不下那口气，但吴邪一直在拦他，僵持十几秒，他瞪了吴小灯一眼，还是坐下了。

他警告的目光吴小灯置若罔闻。她咬牙切齿：“吴邪，我真早该在发现端倪——贰京两次提到养病——的时候，就把你——就把你——”

就把你怎么样，她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吴小灯转头就走，去开出租屋的门。门锁太旧，把手锈迹斑斑，她拧了半天才打开，顶着身后三人的目光，更气了，泪眼婆娑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恶狠狠抹眼泪。

沙发底下垫的棉被螨虫奇多，她不过躺了几小时，到现在鼻子还痒，一哭更痒了，折磨得她生不如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呜咽咽地走在不知哪里。路边人家见她这样子，忙不迭把门口玩耍的小孩拽进屋。

吴小灯索性找个台阶坐下来哭。哭了好一会儿，面前出现一团面巾纸，顺着手臂看去，害她伤心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站在面前。

“小灯，”吴邪说，“擦一擦吧。”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吴小灯哭得更厉害了，却还是接过那团面巾纸，胡乱往脸上摁。

吴邪在她旁边坐下，没说话，双手交握着。

好一会儿，吴小灯哭够了，擤了下鼻涕，说：“我不是生你的气，你不要误会，也让胖哥别误会。我是气我自己…嗝…如果早知你是这种情况，我决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离开吴州。”

“别这样，”吴邪平和地说，“是我有意瞒你。而且就算知道了，你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倒不如让你回去工作，忙忙碌碌把这几个月过过去，等到我死了，你也差不多把我淡忘了。”

吴小灯瞪他，只是肿起的眼很难有威慑力，“我就知道那不是梦，你和胖子的对、嗝、话我听见了，太没警惕心，居然当着我的面讨论。”

吴邪笑了，“没想到你听到了。”

吴小灯鼻孔出气，“你问我就算、嗝、知道我又能怎样，我的确不能帮你什么，这就是我最无力的地方…嗝…我不想看着你死，你实话告诉我，二伯他们去东南亚至今未归，是不是找到了可以、嗝、治你病的线索？”

吴邪一时没回话。

他盯着地面，吴小灯盯着他。

半晌，他说：“这不是你能帮上忙的地方，回你自己的生活去吧，小灯。”

“你这是承认了，二伯他们在做的事情，和你的病有关。”吴小灯站起来，吴家人的固执此时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要留下，在你们这里当个、嗝、后援也好，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看着你死掉。”

吴邪依旧盯着地面。

直到那只蚂蚁终于越过鸿沟，他才如同活过来的雕塑一般，从眼珠开始动，最后是嘴唇，“七年前，我有一项计划刚刚开始实施。”

吴小灯打着哭嗝，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计划很庞大、很异想天开，我的敌人是盘踞千年的大家族，他们在现世有极其强大的基础，一直在监控着九门。我需要一个人，既和九门有牵扯，又不会让那个家族过于警惕，我会对他进行训练，然后把他送进汪家。”

说到这里，吴邪抬眼觑吴小灯的神色，

“在哑巴村我说是和你第一次见面，我骗了你，在此之前还有一次。我爷爷那辈满门盗墓贼，只有你爷爷年纪太小，没等到入行就死了父兄，你家三代清白，你没机会接触秘密，但又不至于和九门完全脱了联系；我是汪家重点监控对象，而你又和我有那么一层表亲关系，如果把你推出来，汪家一定会产生极大的兴趣——小灯，你是我选中的第一个人。”

吴小灯打了快五分钟嗝，终于止住了，慢慢安静下来。

吴邪注视着她，“首先训练会要掉你半条命，假使成功进入汪家，还有无数虎视眈眈的目光盯着你。你要如履薄冰、要战战兢兢，应付同辈的争斗，还要应付上级的试探，这中间任何一环，你都可能死去，而且死亡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我明知道这种情况，我也清楚自己的经验不足，培养出来的第一个人注定失败。我知道你会死，但我还是去了你的学校，那时你读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