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祭的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呼吸急促,等他缓过来时,便发现自己脸上早已满是泪水,他诧异的抹了把下巴,手上脸上湿漉漉的,心中又无喜无悲,然而眼泪却不停的涌出,他闭上眼睛,手上衣服上都是沙子,不能擦,只能让眼泪自己风干。
忽然,一阵风刮来,阮祭感到不妙,睁开眼,模糊地看见帝天扑了过来,泰山压顶似的从他和棺材上方压了下来。
“!!!!”
“砰”的一声,帝天庞大的身躯掀起了一阵金灿灿的光芒,那是飞舞的金沙。阮祭一个打滚躲开,却还是被毛扑了一脸,费力的把自己扒拉出来后,只感到左眼一阵一阵的疼,有沙子进去了,但这会儿没条件洗眼睛,只能先闭着,撕条布带绑着应付一下。
阮祭一只眼睛还是很不方便的,勉强适应了下后看向趴着不动的帝天,火气散了大半,他能怎么办呢,也不知对方是来的哪一出。
他走了几步,适应一只眼睛的视野,忽然发现有金沙从上面往下落,不一会儿,纷纷扬扬的金沙便成了细流,如同沙漏一样,然后是沙柱,地上很快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阮祭暗道一声糟了,立马向门那边跑去,等他跑到门内时,帝天已经有大半个身子被埋了。阮祭站了会儿,行了个古怪的礼。
“打扰了,再见。”
帝天看向阮祭,喷了一鼻子气,阮祭笑了下,挥挥手关上了门,站在门后,他默读几次“阮祀”,眼泪倒是没有再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你是谁呢?”阮祭回到了分叉路口,对着向下的道路轻声问着。
要只是单单同姓,名字又恰好组成祭祀一词,他顶多多看一眼,不会探究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但偏偏他见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哭了,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阮祭按着微疼的左眼,毫不犹豫的向下走去。其实,他这会儿最好回到地上看医生去,等好了再来,反正墓又不会跑,但阮祭并不想把快到手的事情搁置,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变故,更何况疼归疼,又不会瞎,自然是那个十一王阮祀更重要。
阮祭一路向下走,依旧是螺旋形的,绕了好几圈后,他惊讶的发现,下面的道路被水淹了,难道是这里发生过地质变动,然后下面的墓被地下水淹了?只是这里可是西北地区,如此深的地下会有这么多水来淹了墓吗?
阮祭摸了下水温,刺骨的凉,在看水下的道路,先前走的都是黄泥板铺路,而再向下却是防水性更好的黄石板,显然,下面的水并非天然,而是人为,这十一王的陵墓是个水墓。
这可糟了,阮祭什么入水设备都没有带,狼眼手电也快没电了,火折子倒是还有,但也没用。但是,阮祭想到了这些,却没想着回去,他估计了下自己水下憋气的时间,极为大胆的做了个决定——继续向下,这个水幕里一定有空气。
阮祭理由很充分,一来,古时候防水技术没有强到几百年不渗水,刚才一路走来,黄石板早就出现了,隐约还有点水曾经的痕迹,说明一开始水位并不是这么低。二来,枭国的墓之间的墓道,是用来在某个重大时刻祭拜先王,并留给先王复活后不至于被封在墓里的,他们国家的人又不是天神,也没有水肺,不能在水里呆上几十分钟,那么这下面的墓中必然有没有水的地方。而且不会很远。
阮祭就着水先清洗了下眼睛,然后便踏入水中,冰凉的水温让他一个激灵。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浸入水中,向下又绕了两圈,就到了底,然后便是一条向前的甬道,从一人高渐变成三米,通道的尽头是一尊神话中的雄性人鱼石雕,面目安详,双眼紧闭,六只手臂各有姿势。
最下面的一双手,左手执司南,右手执毛笔,中间的一双手,左手握拳平放,右手侧耳,最上面的一双手,左手执长矛,右手执画戟。
阮祭拜了一拜,向上游去,周围的墙上凿有不少拳头大小的方形小洞,他看了一个,放的是龟甲,上面刻了些没什么意义的文字,组不成句子,好像只是为了记录枭国的文字一样。
阮祭加快了上游的速度,他能看到上方有微光透下来,不一会儿,在他气没之前,他终于露出了水面,正如他所想的,墓里有空气,虽然有些浑浊,但也能呼吸。
阮祭浮出水面的地方是个小耳室,圆柱形,不大,顶上镶嵌了几块鱼目石,北斗七星状,发出淡淡的光,不是很亮,但也能照亮这个地方。
他打着手电筒四处照着,周围的墙上,整整齐齐的凿有一米宽的方形石洞,密密麻麻,里面放着之前见到的人鱼石像的缩小版,只是神态并非安详,而是悲悯。这里没有水的空间很大,显然即是在一开始注满水的时候,上面也是留有一部分空间的。离开这墓室的门就在不远处,门的前面有一块突出的平台,已经高出水一米多了。
阮祭游到岸边爬了上去,扯了扯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很不舒服,但也只能这样了,他穿过门洞,离开耳室,来到一条墓道上,这两边是一脉相传的壁画。
壁画上画的都是些平淡的生活小事,却是很温馨,像是送珊瑚,送珍珠,吃饭,处理政务,聊天之类的事情,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两个主人公和作为背景的砌有大水池的宫室。
阮祭在每一幅壁画前都驻足了好久,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这些壁画看上去有些怪异。他盯着最后一幅画,看了几秒,终于发现了,虽然画上的栖泽动作不同,但神情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都是闭着嘴巴,从没有开过一次口,是不会说话,还是不能说?阮祭直觉是后一个,栖泽,应当是一个不能轻易开口的国兽。
走出墓道,阮祭便到了一个很大的墓室,墓室顶有些低,上面是用各种颜色的宝石绘成的五十星相图,每一个宝石玛瑙都有成人的一拳半大,而其中的北斗七星更是夜明珠,很大很明亮。
走出没几步就到了水边,水很深,一照黑幽幽的,看不到里面有什么。环视周围也没有看到有门,显然,阮祭呆的地方只是这个墓室的顶部,墓室绝大部分都在水下。
阮祭浑身冰凉凉的,搓搓手,握紧手电,再一次跳进水里,如果身上湿透了,那么泡在水里会很舒服,但如果是北冰洋南下的冰水,那就不是什么美妙的感受了。阮祭感觉自己都快冻没了,虽然外面是夏天,但墓室里可不分春夏秋冬。
他沿着墙壁向下游,不过几米便发现墙上又有了之前墓室里出现的正正方方的洞,一米半宽,里面是双头六足石龟,黑曜石雕刻的,龟背上雕刻了文字,乌龟张着嘴,口中是钥匙。阮祭看了看头上头的内容,并非如同之前的那般毫无意义。
“阮祀王年十四,大旱,死亡十七人。”龟背上刻了这样的一串话,话的旁边,用三倍大的字体刻了一个“判”。
阮祭又看了几个,无一例外,刻的都是这种类似记录的话,只是一旁的“判”字不知道何意。
越往下石龟上刻的时间越晚,在看到地面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石龟,石龟在光下呈现出一种流动的暗红色,它的两个头中咬着一条蛇,向两边扯。这样的石龟让阮祭心中一惊,居然有些慌乱,他忍不住吐了几个气泡,察觉自己呆不了多久,他立马上前去看上面的内容,内容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阮祀王年七十八,阮祀王死于战争中右后方暗箭。”旁边依旧是一个“判”字,但字的底下刻了一小行字——王免死,右将行祭。
阮祭到这时候气已经不多了,只能快速上游,等他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时,他心中一直琢磨着那些石龟,石龟肯定不是记录那些发生的事。他莫名的在意的很,于是刚刚缓过来,便飞速的下潜,很快来到刚才的位置上。他照着周围,上下四处游动,很快又找到了几个血色石龟。
“阮祀王年七十九,阮祀王死于失火,尸首面目全非。”一句话加一个“判”字,以及一行小字“王免死,宫女行祭。”
“阮祀王年七十九,阮祀王死于风寒,当夜无星无月——王免死,近侍行祭。
“阮祀王年八十,阮祀王怒于国兽栖泽种种行径,自刎。——王免死,弟行祭,重伤,三民行祭。
阮祭看到这些,心中泛起一份恶寒,他总算明白了这些石龟的作用,这上面写的全是本该发生的事,本该发生却被人为改变的天意。
至于为什么会有黑红两种颜色,阮祭猜都不用猜,肯定和那句“行祭”有关。“阮祀怒于栖泽种种行径”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他继续向下游,到了底,底下中间有一个一米高的方形石棺,没有任何花纹,而石棺的旁边立着一尊之前见过的人鱼石像,呈哭泣的样子。难道那个石棺是阮祀的棺?怎么会呢,这里显然只是前室。
阮祭又浮上去换了一次气,再次潜下来,来到石棺的旁边,他惊讶的发现石棺处于一种被打开过未盖严实的状态。他凑近,并不能从缝隙中看到什么,里面似乎有着一团黑色的雾气,怎么也无法被光穿透。
于是阮祭抬手推开盖子,没想到这盖子重的很,连他也要费上一番力气,与之前见到的独脚鹤青铜樽很像。
“轰”的一声,盖子侧斜翻倒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红色碎石块,那似乎原本是一个双头六足的血色石龟,却被人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