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迷雾山谷,终有人造访,可惜澹卿眼中是诉不清的有苦难言,四周若隐若现的银芒预示着,眼前的清神草是心茫入梦阵幻化。
“所以...如果不是伏榕,就该死在这里吗?”
明知故问的自问自答,却唤起意想不到的声音。
“你说什么?阿伏。”
澹卿诧异的回眸,光景如云烟变迁,回到桐山仙居,练红缨眉眼弯弯的款款而来。久违的干净笑容,让澹卿恍惚的忘了身份,欢喜跃上心尖,另一道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红缨,我已压制不住,恐今日就要飞升上界。”
伏榕擦肩而过,逼迫澹卿看清现状,尴尬的笑着掩饰失落。
“...好呀!你强行拖延太久,此番飞升,正好免得我操心你的身子。”
练红缨压下眼中的不舍,故作解脱的笑着。
朝夕相处,伏榕何尝不知她的逞强,只是终须一别。该说的话早已说尽,苍白的语言道不尽难舍难分,伏榕只能重复说着,许下无数遍的誓言。
“我定会下界助你飞升,在此之前,你要照顾好自己。”
“晓得的。”
“不...”
银眸微颤,汹涌的记忆席卷,澹卿失神的拉向准备渡劫的伏榕,可指尖穿过虚影。
与此同时,第一道雷劫劈下。
“不要...”
桐山山巅,伏榕手持谢雪沾溪枪,迎风而立衣袂翩跹,昂首无惧翻涌的绛紫雷云。第二道雷劫接踵而至,谢雪沾溪枪在空中划出弯月银芒。
“不要!”
刻骨铭心的过往再次上演,澹卿目眦欲裂,心头巨震,拼命的阻拦伏榕,可悲的都落了空。
“嗬...嗬...嗬”
短促的喘息,压不住颤抖的声线,与伏榕眼中的豪情万丈截然相反,银眸中是对未来的恐慌。
“快停下...会...害了她!”
可惜嘶哑的尾音,唤不醒伏榕,也改不了过去。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雷劫接连而下,伏榕游刃有余的破开,一切昭示着顺利。
一如三千年前。
寒冷吞噬着无能为力的澹卿,霎那间刺目的鲜血、跌落的身影,一幕幕飞快地闪现在颤抖的银眸中,如凌迟利刃,刻在心头。
澹卿几步踉跄,脱力的跪倒在地,相比时间洪流,个人的渺小无力如此窒息,仿佛死水淹没口鼻。
“啊!!!”
澹卿无助掩面,撕心裂肺的嘶吼,却于事无补。
过去,阻止不了的
现在,也改变不了。
银眸泣血,带走最后的理智,澹卿再抬头时,目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是明知不可为的徒劳,如箭矢般冲向渡劫的伏榕,苍竹刺挑劈砍,疯狂打散虚影,却不及其重聚的速度。
伏榕飞至半空,仰天长笑,一杆谢雪沾溪枪直指雷云,击溃前八道雷劫。
“咔嚓——”
第九道雷劫前所未有的粗壮庞大,伏榕挽枪,迎雷而上,使出平生绝学,一声怒喝:
“谢雪沾溪!”
“砰——”
枪尖与雷劫触及的刹那,砰发出强烈的光芒。
一时间,天地大白。
“当——”
清脆的钟声拉开登仙序幕,仙门降临散发的圣光,光芒洒落大地,滋养着因雷劫而焦黄的草木生灵。希望的光芒,同样笼罩着澹卿。
“噗——”
澹卿悲呕心血,如断线纸鸢重重跌落在地,眼中是照不亮的绝望。
四面八方的灵力充盈着伏榕干涸的丹田,她长舒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练红缨面露苦楚,肉眼可见的虚弱萎靡,缕缕生气顺着神魂契约,滋补伏榕。
“红缨!”
澹卿闻声大骇,不顾力竭跌跌撞撞的奔去,早先于伏榕将踉跄的身影揽入怀中。
只可惜,虚影再一次穿过澹卿,练红缨重重的摔倒在地。
“啊——!”
汹涌的情绪终于决堤,澹卿失神的跪在练红缨蜷缩的身躯旁,凌乱的血泪花了白皙的脸颊,口中无意识的哀嚎,双手一次次揽向虚影练红缨,直到对方被伏榕抱起。
伏榕争分夺秒的挖出练红缨篆刻着契约的部分神魂,强行切断链接。仙门巨大的吸力不给她多余的时间处理,最后一刻伏榕拼尽全力甩出远航宝舟,将昏迷的练红缨送入其中。
依稀间,澹卿目送宝舟飞回西洲,却没有半分喜悦,无助的低声喃喃道:
“...终归害了她啊...”
“所以,你为什么要害我?”
怨怼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澹卿茫然的回首,是伤痕累累的练红缨。澹卿踉踉跄跄的迎向对方,却被□□的质问钉在原地。
“你亲手挖掉我的神魂,你的门人又逼我疯癫。就连每每我祈祷你在时,你都辜负誓言从未现身。阿伏...你为什么害我?”
“我...不是...我...”
苍竹自手中脱落,澹卿慌张的连连后退,激荡的心神致使语无伦次。可虚影练红缨步步紧逼,将澹卿逼入死角,看着那对峨嵋刺扎向心脏,澹卿绝望的阖上双眼,放弃抵抗。
“小美人,醒醒!”
身躯似乎被人擒扯,可意识入坠深海,被黑暗吞噬。
“噼啪——”
不知过了多久,暖意拢在周身,澹卿的意识渐渐回笼,耳边的是燃木和交谈之声。
“我就说心茫入梦阵十死无生,只有仙居的飞升仙人活着出来,据传也受了伤。”
“...”
“嘶...你瞥我做甚?幸亏小美人福大命大,否则我身法再好也救不回她。”
“...”
“你别不爱听,小美人崩溃嘶喊,你我皆听了去。等她醒了,你可得好好哄哄。”
“聒噪。”
“都是经验之谈,你...”
“你若心疼,不如去寻些瓜果,等下供她吃食。”
“...就知道使唤我。”
待到刺耳的聒噪消失,脚步声慢慢逼近。
“醒了?”
澹卿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练红缨立于身侧,难测的城府已经将过往的清澈取而代之。
“你都听到了。”
“...嗯。”
“可怨恨我?”
片刻的茫然,澹卿虚弱的摇头,勉强撑起上身,靠着山体。练红缨坐于身侧,递来一叶温水。
“外伤无碍,内伤需静养几日。”
“...嗯。”
澹卿怯怯的回应,阵中的无能为力和彻骨伤痛,依旧让人后怕。涣散的目光始终不敢看向身边人,唯恐大梦一场。
恍惚昏胀的头脑,致使身形摇晃,澹卿几次险些撑不住的跌躺在地。
“你可以靠着我。”
格外的纵容,让澹卿迷茫的看向暖光中不真切的练红缨,喃喃的唤道:
“红缨?”
“是我。”
澹卿懵糟糟的试探性枕在练红缨腿上,双目却始终盯着她的神情,似乎稍有异样,就会立马起身。练红缨眼眸低垂,指尖揉向凌乱的白发。
“今日,许你。”
失而复得的澎湃情绪让澹卿不顾分寸的埋向练红缨的小腹,呜咽轻哼,宣泄着无法言说的汹涌委屈。
布满伤痕的双手无助的紧抱着她的细腰,生怕再弄丢了人。
“小美人,这是醒了?”
澹卿不情愿的侧头,果见江识鹤讨厌的脸。江识鹤玩味的扫了眼练红缨,继而对澹卿挑衅的挑眉,立马换得个臭脸。
“哈,挺精神。”
江识鹤撂下几颗果实,飞身躺在树干上,悠哉游哉的故意说道:
“红~缨~姑~娘,小美人既然醒了,你该告知是如何堪破我在悬济药庄的伪装了。”
“呃...疼。”
忽来一声闷哼,澹卿原本枕在练红缨双腿之上的头,向腹沟处深扎,表情隐忍。拙劣的演技,却换来后背的轻抚拍顺,澹卿立竿见影的舒了眉头。
“众所周知,药庄往来,多为患者和原材草药贩,实则还有每日运出药渣的渣奴。高温药炉断火重燃代价极高,非生意人所选,若不断火,必有药渣运出。因此患者可拒,药贩可阻,渣奴不可缺。”
“所以你就守在运渣的小路上?”
“是。”
“那你又如何识破我的易容?”
“呵,药渣苦极,你虽...”
“呃啊...红缨...”
澹卿又一声呼痛,埋头顶蹭练红缨的腿根,又恹恹地仰头视之,一心要打断二人对话。练红缨眼眸低垂,叹了口气问道:
“怎么?”
“吵。”
“...反噬期还没过?”
“嗯。”
澹卿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可练红缨淡淡地收回视线,转看向看戏的江识鹤,继续说道:
“你虽浑身沾染药苦味,可苦在腠理,没有深入骨髓,故而只是伪装。”
江识鹤眉头一挑,颇为受教,刚要开口再询问,被练红缨径直的打断。
“其他,改日再说。”
经过一日的休憩,二人继续动身寻草,只不过多了江识鹤。
“你跟着作甚?”
“咦,我本逍遥鹤,来去皆自由,小美人,你管我?”
江识鹤口衔叶片,理直气壮的回怼。不过她眼珠溜溜一转,又挑逗的说道:
“红~缨~姑~娘,迷雾山谷怕是没有你要找的清神草。”
“...”
“那草早就绝迹了。”
“...”
“我看二位怕是要落空咯。”
“既要落空,你跟着作甚?”
练红缨驻足,颇为玩味的回眸视之,顿时江识鹤的眼神飘向别处,头枕双手,吹着口哨掩饰尴尬。
莫约半日,终到清水谭。
叮咚山泉落入明镜般的潭水中,潭边绿意盎然,可都是些寻常杂草,没有任何名贵药材,更别提清神草。澹卿微皱眉头,银眸搜索着每一寸区域,意外瞥见一反常态躲得远远的江识鹤。
“谁!”
一声清冷呵斥,薄剑如光,霎时刺来。苍竹如龙,枪势磅礴,压着剑光改了方向,刺向土地,定睛一看竟是薄蝉软剑。
“阮姑娘?”
阮清宁同样惊讶,可尚未来得及回应,突然变了脸色,急忙喊道:
“江识鹤,你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