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绿化优良,栽种的塔松茂密高耸,喻若愚藏身在其中一棵粗壮的松树后面,慌乱而茫然。
...祁淼怎么会在这里?
不,也不对,工作人员刚才说队友时常会来看他。他和祁淼虽然做不成恋人,但少年相伴的情谊深厚,总不会因为他会错意贸然越了线,祁淼就当那些时光都烟消云散了。
祁淼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在曾经的黄金搭档、至交好友的忌日,他来拜祭扫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清晨的陵园安和静谧,人声寥寥,只树杈枝桠间有鸟雀扑棱啁啾。
可是,他的忌日是在昨天,而且方才匆忙一瞥,祁淼不像是才到的样子。
一个诡异而荒诞的猜想从喻若愚心头浮起。他背靠着树干,混乱颓然:祁淼他......在这里呆了一整晚吗?
一只云雀从树上落到喻若愚的肩膀,歪着脑袋,豆黑的小眼睛观察着脚下的这个人,甚至扑起翅膀跳了跳,似乎在判断这是不是一截木头。
喻若愚回过神,深深吐出一口气,呼吸有些颤抖。云雀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飞走。喻若愚的目光下意识追着它,落在不远处的墓碑上。
他看到祁淼被那只毛茸茸的小鸟惊醒,片刻后坐直了身体,单膝点地,抬手擦拭着墓碑。如松如柏般的人在这一刻仿佛被某种力量折断击垮,匍匐在地,姿态痛苦而虔诚。
喻若愚死死盯住不远处祁淼的背影,手心几乎要被攥出血。
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却偏偏——
下一刻,脑子里绷到极致的那根弦“啪”地一声断裂,喻若愚瞬间手足无措,前所未有的茫然眨眼间将他席卷。
他看到祁淼俯身,亲吻了他的墓碑。
......
祁淼离开后过了很久,喻若愚才从藏身的松树后出来,僵硬地走到墓前,两眼空茫地望着墓碑上自己的照片。祁淼方才的动作,将他沉郁的心情搅得天翻地覆。
喻若愚伸手抚上墓碑,遗照上被定格在拍摄那一瞬间的自己,目光清亮,笑容灿烂,透着单薄的相片也无法禁锢住的勃勃生机。
可这样一张照片,却贴在冰冷的石碑上。
眼神触及到烫金描字的生卒年时,始终萦绕在脑海将他与残酷现实隔开的朦胧雾气被刺破,压抑数月的情绪终于喷薄而出,成为墓碑前的一场暴雨。
喻若愚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爱哭的人,他从小就爱面子,不需要大人教就无师自通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道理。
所谓三岁看老,长大了他更是骨头比铁还硬,训练发生意外导致脚腕粉碎性骨折,他知道修养得好还是能继续跳水后,眼里的泪意都能给憋回去,甚至乐呵呵自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回溯前世二十多年,他所有的痛苦崩溃加起来大概都比不上今天这一次流的泪。
情绪的巨大起伏让喻若愚有些缺氧,他缓了一会儿,睁开刺痛的眼睛,轻靠在墓碑边上,与沉眠的自己小声说话:“...我不知道我会死,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又怎样呢?他垂着眼眸顿了片刻,大概还是会去救人吧,他做不到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
“......不过可能真的上天有眼,我借这个孩子的身体又活了一回,这孩子很有跳水天赋也很乖,但受了很多委屈。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但活着的每一天,我都会向我们共同的目标前进。”
“......我看到网上有人造谣说我是和祁淼闹不和,才出了意外。怎么会呢,我这么喜欢跳水,那么想拿冠军,表白失败而已,我怎么可能...”喻若愚生理性抽泣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会寻死。可是你还是躺在这里了...都是我的错。”
话语中的人称和情绪一样混乱,他泪眼朦胧,不知道在向谁认错。或许是向自己、或许是向家人与曾经的伙伴,又或许是向被自己猝然离世伤害到的所有人。
心情略有平复后,喻若愚盘腿坐在墓前,像久未谋面的老友般对着自己的墓碑自言自语。
“祁淼...他经常来吗?他昨晚在这呆了一夜?”目光落在自己的照片上,喻若愚心尖一麻,喃喃道:“他是不是亲了你,他是什么意思呢?明明说过不喜欢啊...”
“还有啊,祁淼,他刚刚是不是哭了?”
......
离开的时候,喻若愚比来时要轻松许多,他甚至拍了拍自己的碑顶,道:“下次再来看你。”
经过陵园大厅时,喻若愚犹豫了一下,还是找到刚才给他领路的工作人员,旁敲侧击道:“我刚刚在那碰到了我们祁队,他好像很早就来了。”
“您说祁淼先生?”工作人员惊讶了一瞬,旋即了然道:“祁淼先生和喻先生感情应该很深,不只是忌日,他平日里也经常会来这边拜祭。”
喻若愚心头一跳,试图验证脑海里那个荒谬的猜想,不动声色道:“祁队什么时候来的,我看他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像是呆了一整晚,你们陵园晚上也能进人?”
提到这个,工作人员印象深刻到不能再深刻——祁淼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在心理医生建议下,以陵园为辅助场景,进行心理疏导的人。
但这属于访客的隐私,园方不能随意透露。工作人员只好说:“如果有专业人士的背书,是允许的。”
这个回答相当于证实了喻若愚的荒诞猜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绪再次升起波澜。
就在昨天,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执着于旧日的不可得之物。可短短一天时间不到,祁淼的行为仿佛一颗当量巨大的炸弹,将他克制本能才筑起的心理堡垒摧毁,残留一地需要从头拾起整理的碎片。
离开南郊公墓,池虞打车去了自己曾经的家。
下车后,他先拐进超市买了一顶棒球帽和口罩,不是担心会被父母认出,而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惹人生疑。
可当他走到自家小院门前,却发现庭院里已经是荒草丛生。喻若愚在门外呆呆站定。
邻居家的门打开,见有人望着隔壁那家出神,邻居道:“找人呐?他家搬走啦,早不住在这儿了。”
喻若愚张了张嘴,想问搬去了哪里。可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调,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匆匆道了声谢逃开了。
漫无目的的在熟悉的街道上乱走了一阵,喻若愚掏出手机打算买回S省的票。可惜这次运气不够好,连硬座都没有余票了。
看了眼余额,喻若愚点进机票的界面,找到最近的一班,点击购票。随后他马不停蹄的奔向机场,此时省队基地那间狭小的宿舍,居然成为了倦鸟迫不及待想要回归的心安之所。
*
Q市机场。
喻若愚早早的到了,看着巨大落地窗外起落的一架架铁鸟,等待着其中的某一架能够带上自己归巢。
候机时间无比漫长,喻若愚等得有点饿了,起身往餐饮区走。
就在他举着一个汉堡从m记出来时,他看到一个身穿藏青色风衣的人正站在几步之外。那人长身玉立,手边立着一个简便的登机箱,琥珀色的桃花眼,视线一转不转地锁在他身上。
喻若愚险些被一口汉堡噎死,直到跟着祁淼坐在VIP休息室时人都是懵的。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单字数的ddl,有些匆忙,字数也有点少,读者大大多多包涵(鞠躬.jpg
(我这赶ddl的一生啊,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