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
“夜很深了，慕儿。”
虞含音和陈慕儿一同枯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陈慕儿一句未说。
既然这样，虞含音也只能先开口打破沉默，她尽量让自己正经些：“是有什么事吗？有话直说罢，时候也不早了，说完速速回屋睡觉，明个早起还要去渡口登船。”
此番正经说辞倒有几分林师姐的风范。
或许正是自认了解虞师姐的性子，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寻她，可是……
陈慕儿面红耳赤，支支吾吾：“我……你……”
“什么？”虞含音继续问，她端起茶杯，佯装并不好奇，避免给予陈慕儿过多的压力。
陈慕儿像这样单独过来，定是有事。
只是不知道这小妮子怎么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先前可没有这么软乎乎的时候。
“师尊曾说过如果慕儿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第一时间求助师门，而我正是你的同门师姐，你又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呢？”
“快说出来吧，有问题师姐来帮你解决，如果虞师姐我解决不了，那就再叫上你的林师姐、叶师尊又或是整个玄灵宗，胆敢欺负慕儿的家伙，师姐这里可有一千种死法等着他呢。”
在虞含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下，陈慕儿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她惊慌出声：“不是的，师姐。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虞含音追问。
“是……是我的小腹好痛，还有血在流……”
说完，陈慕儿的脸蛋被烛火照得通红。
“啊，你来癸水了？”
闻言陈慕儿点头，一脸娇羞。
虞含音眨了眨眼，然后与陈慕儿坐近了些，她问：“什么时候来的？这是好事啊，师姐我这就去让后厨做碗红糖水来。”
不待陈慕儿阻拦，虞含音便冲出了客栈房间，翻身下楼。
虞师姐有时比自己还要风风火火的。
陈慕儿舔了舔唇边，她趴在木桌边，下腹处传来的阵阵痛楚令她坐立不安，额头直冒冷汗，她心想，虞师姐也会如此吗？林师姐又或是谢忱呢？她们也会如此不快吗？
她小小脑袋里有好多的疑惑，最终都落在了她那死去的娘亲身上。
娘亲若是尚在人间该多好，慕儿好想你……
她想到了被娘亲抱在怀里的孩童时期，虽然眼下她也才十三，但仿佛被娘亲抱在怀里的记忆已有褪色，泛起陈旧之褐。
“怎么趴在这？到我床上去罢，你来了癸水，可不能着凉了。”虞含音放下手中的红枣和汤碗，扶起陈慕儿到自己床榻上，让其好好躺下。
陈慕儿想说些什么，但虞含音根本不让，她像是护着小鸡崽似得，风吹不得，话说不得，以及这动不得，那动不得。
客栈床榻收拾的干净利落，陈慕儿却隐约闻到淡淡的药香，这应是虞师姐睡过的被子。
想到这，陈慕儿的耳朵更红了。
方才虞师姐说今晚去逛了青楼，而且虞师姐还喜欢女子。
在癸水没来前，陈慕儿的迟钝笨拙还有几分缘由，但如今癸水来了，她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有了着落。
“来喝点。”
唇边是白汤匙，里面盛满了温热的红糖水。
虞含音目光柔柔的，毫无杂质。
虞师姐的眼睛总是好看的，睫毛长长的，眉眼好似话本里美人应有的模样，深邃且纯粹似丹顶鹤的一抹红般勾魂摄魄。
“好。”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陈慕儿无法抵抗，她张开口，红糖水入喉，温热滋补，还有些许药香。
往日里总是争锋相对，遇到小事也要大吵大闹的二人，此刻恬静的不像话。
烛影下，一人专心喂着红糖水，一人张嘴乖巧喝下。
直到糖水见底，虞含音拿手帕擦了擦陈慕儿的嘴角，正要起身去放碗，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裙，是陈慕儿。
“慕儿怎么了吗？”虞含音回首看向她。
陈慕儿沉默半晌，松了手，她说：“不，也没什么……”
又是显而易见的欲言又止。
“我的小师妹怎么变得这么软乎乎的呀，没事的，有什么话都可以和师姐说！不过眼下先让师姐好好抱下！”说罢放下汤碗，一把抱住了陈慕儿。
好温暖。
陈慕儿的脸蛋埋在虞含音怀里，她能听到虞师姐的心跳声，也能闻到令人安心的药香，只是一个拥抱而已，为什么她会这么不想对方离开呢？
好想就这样沉溺在师姐赐予的这个拥抱里。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陈慕儿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好了好了，快睡吧。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
许久没有照顾过小孩子了，虞含音哄着陈慕儿入睡，她帮对方掖好被褥。
“我睡不着……虞师姐可以讲个故事吗？像我娘亲那般……”陈慕儿仍然不依不饶，像个小孩子那样。
睡前故事？
“慕儿想听睡前故事啊……那让师姐我想想。”
“好……”陈慕儿露出满是期待的眼神。
只见虞师姐沉吟片刻，便用一个哄孩子的声调开始讲述，“很久很久之前，在鹿朝，有一位尊荣华贵的千金小姐……”
“小姐她呢生得极美，武功也高强，但偏偏出生在一个对女子家教森严的名门望族里，她从小受制于人，就连想吃根糖葫芦都不被允许，不管做什么都有人监视着……”
陈慕儿心疼：“小姐好惨……”
“所以啊，久而久之小姐受不了了，她想要逃跑，某天趁着府里办喜事，监视她的人松懈且散漫时，从狗洞里爬了出去。”
陈慕儿笑了：“真好，逃离那个魔窟！”
“是啊，但好景不长。小姐很快就被府内追来的暗卫抓住，带回去后被家主禁足半年，不可在任何场所露面，就连身边监视她的人也全都换了一波人马。”
陈慕儿又笑不出来了：“怎么这样……”
“弱小的一方永远逃不出强大的一方布下的天罗地网。唯有变强，才有变数……哎呀，一不注意又聊了好久，慕儿乖，快睡吧。”
陈慕儿似懂非懂，点头说：“好。”
虞含音走到客房外，将房门合拢，她缓了口气。
好险，幸好陈慕儿不是要和她谈论感情的事情。
她是母单啊，真没谈过。
问一千种死法该多好，她能说上个几天几夜。
“虞师姐。”
又有人喊她。
“谁啊？”虞含音不满回头，这大晚上的还叫不叫人睡觉了？明个还需早起的事情，只有我记得吗？！
是谢忱。
“怎么你们都不困吗？”半夜出去干脏活的虞含音，真的很困。
“啊？我只是想要和虞师姐单独道歉，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只是道歉？没有什么表示吗？”
谢忱皱眉，她问：“虞师姐想要什么表示？”
“你手里的半卷剑谱能借来一阅吗？”
谢忱一惊，她手里的剑谱是剑圣感悟，但只有半卷实体，另外半卷则藏在她的神识当中。
“虞师姐，这半卷剑谱不能练，会走火入魔……”
“一睹风采而已，你就说借不借罢，最快明早登船时便能还你。”
思来想去，谢忱还是拿出了剑谱递给虞含音。
此剑谱相比林鹤手里的，要强势几分，虞含音将其收进纳戒，淡然道：“无事，我先行回屋了。”
谢忱了却一番心事，当即拱手送行。
回屋关门。
虞含音再度缓了口气，而眉心微光一闪。
兰骨从虞含音的神识里跳出，她信步走到窗边，目光望着不远处的渡口，神情肃穆。
“阿芊已派人去找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兰骨姐你便能重获新生。”虞含音走到兰骨身旁，望向她看的地方。
夜深了，整条河道都是黑的，唯有皓月当空，星河璀璨。
“乖乖你瞧，今晚的夜空像不像那日我教导你学会炼丹的那天？”
“像。”虞含音眨了眨眼，她不知道兰骨为何会突然提起那晚的事情。
“我那幽幽毒火交予你时，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靠你重获新生。”兰骨侧目而视，她眼底的情绪纷杂，“乖乖你何苦呢……”
“我不想见你消散在我的眼前。”虞含音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上前拦腰抱住兰骨，是虚影，她知道，但她依旧我行我素，“我想要抱住真正的兰骨，想要你与我一般拥有真实的身体和体温，而非眼下这般。”
兰骨与虞含音的相识堪堪三年，可在这三年里，兰骨教会了虞含音许多东西，说良师益友也莫过于此。
炼丹之法、修炼之法，虞含音偶有困惑，兰骨便亲自教导，无微不至。
“乖乖这话说的，姐姐我竟不晓得乖乖如此喜欢我，还以为乖乖一心都惦念在你那小师姐身上呢。”
“这时提她作甚……难道兰骨姐就不想再多多陪陪我？”
虞含音一直都很自私自利，而且她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只是，既然自私自利又为何大费周章的帮兰骨凑齐转生之物品。
白鸟阁所培养的大量人才以及昂贵物资全都耗费在这些物品上，残冰岛上的魂灯、剑渊的魂珠以及即将到手的陵江江底魂盏。
将这三样集齐，兰骨重塑新生的日子便不远了。
“想，怎会不想呢。”兰骨笑了，笑容里带着遗憾，“只是到那时……我便不再是我，也再将记不起曾发生过的，本该历历在目的往事，真正的新生了。”
她再度望向茫茫星海，“即使这样，乖乖也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虞小蛇：秉烛夜谈之车轮战(鼠了）
作者：好的（复活卷轴）（对虞含音使用）（开始读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