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希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她嘴巴蠕动一下,欲言又止,“可你乱境求生时……”
血鹭的眼底倏然出现些许颤动的涩意,他偏过头去,冷声道,“你与简白尘双修,与我何干!”
啊这……岩希面露难色,“坏人家名声,不好吧?”
“你还知道名声这回事?”血鹭立即气愤地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简白尘的名声都被你败坏完了!”
血鹭飞在空中都要被路过的宗主安慰几句,“石曦就是爱玩了些,再过两三十年,她就知道你的好了。”
宗主飞远了,都要折回来传音再说一句:“石曦有你……夫复何求!”
就连小弟子给他送灵石都忍不住偷偷多塞几块,“噢,师姐又不在是吗?师兄多收几块吧……石曦师姐会回来的。”
小弟子惆怅道:“也莫怪师姐天天围着明辉打转,我也忍不住围着明辉打转。”
一两次尚可,可次数一多,血鹭逢人便被安慰一番,一顿说辞下来,听得他不是简白尘,胜似简白尘!
越听越觉着这狗修士真不是东西!简白尘才飞升几天啊?这就耐不住寂寞找男人了!
退退退退一万步来说,找就找了,偏偏把他晾在一边,他不是男人吗?啊?什么情比金坚,神仙伴侣羡煞旁人!
现在装都懒得装了,天天跟那条鱼混在一起!血鹭恨恨地想,干脆一拍两散得了!谁一千五百岁没遇到几个渣男啊?就当简白尘从未……
一想到这,血鹭总会抿紧嘴唇,冷着脸回应几句。
对方煞有其事地露出悲悯的眼神,温声细语说了句,“莫要生气,石曦不懂事晾着玩的。遇上了,我让她多回洞府看看,让你少守空房。”
血鹭看得窝火,听得也窝火,不懂事能晾他玩?
多看两眼又能怎样?!还不是看了就走!血鹭心里咬牙切齿:我看她懂得很!
血鹭一张冷脸陡然变黑,对面又无奈叹息一声,“我知你心中有怨,怨空房冷寂,怨石曦变心,怨谁都行,但……别怨明辉,因为他实在是太美了!”
血鹭当场拔剑。
心中大致懂了一个道理。
想杀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
“你觉着怨夫好听?”血鹭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还是弃夫好听?”
“我觉着出画最好听。”岩希拔出桃剑,插入血鹭拎着的剑鞘当中,红光沿着剑柄冲入掌心,灌入心间。
桃剑一离地,萦绕在云间的红雾淡淡散去,落下几道宽宏的影子。她仰头看着恢复正常的天色,手指忍不住拂上断崖上唯一一棵歪曲的松树。
好像有两个字快到嘴边,迫不及待地从口中吐出,却在最后一刻梗在咽喉。
血鹭皱眉,“你对着我,却在想别人。”
心胸浓郁的魔气好似钝钝地锤了岩希一下,让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脚下生出一阵水墨,渗入山脉的裂缝霎时消散,一切又恢复刚入画中的模样。
画卷解禁,岩希脚步一动便迈出画外。
一副山水墨画摊在长案上,魔气凝成的红锁正缓缓褪去。斑驳的锁链飞快断裂,方才红彤彤一片的山头,仿若历经四季变迁,春去秋来,再次郁郁葱葱起来。
岩希轻轻拂上画卷。细腻的触觉从指腹泛开,还带些墨水干燥后的粉尘。
要说天上的无尘尊上有什么是做不好的,有什么是不会的,那就是画画了。
空白的纸张铺在长案上,大大小小的毛笔悬在笔架下,墨条靠着砚台,窗外是西下的斜阳,竹影射入窗沿,将冷落的蒲团拖入阴翳中。
一切,安静得迟暮。
记忆中,岩希最心爱的弟子总透出一股苍竹的气质,说是像翩翩君子,襟怀若谷,温润儒雅。
就连岩希第一次见他,也觉得他像君子,像温玉。
但事实上,他更像松,更像一棵随意纵横,不肯好好生长的黄山松。酷爱独倚孤崖,睥睨天地,清凛中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傲。
这样的人,最不怕孤独,最不惧艰险,最吸引岩希。
岩希张了张嘴巴,刚要开口,却恍然发现,等到话真要说出口时,二尘二字未免太过陌生了。
“二……尘葬在哪了?”
血鹭紧随岩希出画,闻言,不善地扫了她一眼,道:“同门师兄弟一场,下凡几万年,你不知?”
岩希别开眸光,躲过血鹭的逼视,有些茫然地说:“我以为他会飞升仙界。”
血鹭冷言冷语,“看来不是谁都想成仙。”
“怎么会有人不想成仙呢?”岩希歪头,清澈的眼瞳流露出一丝冷漠到极点的疯魔,她自言自语道:“那可是无穷无尽的寿命啊,移山填海的力量啊,从此跳出凡尘俗世,不再被凡事忧扰。”
她看着自己沾上墨粉的指腹,纤尘不染的手指忽然有了污迹,岩希皱起眉头,道:“假如你不是魔头,不修习魔气……假如你是正修,你不想成仙吗?”
短短六个字。
你不想成仙吗?
一句质问,几乎会问倒凡间所有修士。
不想。
那你为何修仙?
想。
那你未免太贪婪些。
答什么都是错,血鹭可不会入套,他嗤笑道:“我有选择吗?更何况,我只是来还一样东西而已。”
“是吗?那你便是不想成仙了。”岩希不懂,她渐渐不懂了。
怎么会有人不想成仙呢?多少人求着窥觊一缕天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哪怕以世世代代为注,无数人为了那一缕天机争得头破血流。
只因窥得一瞥天机者,乾坤可扭,天命可改。
只要有了那一缕机缘,什么事情做不到?
所以,岩希打心底希望二尘能飞升。
她知道等二尘飞升要花很久的时间,因为凡间有二尘放不下的人。
终究,他会飞升的,岩希想。
可无尘尊上清楚,他不会来。
第一位飞升仙界的小弟子是三尘,他带来二尘的消息。
“岩希,我放不下。”
无妄海上睡觉时,岩希偶尔会梦见二尘。
梦见二尘披着一身苍茫的绿意登上仙界,温润的面容绽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
云雾缭绕,一衫衣袍自茫茫白雾走出,他闲庭信步地拨开云雾,青葱的手指将束好的画卷打了个转,画轴恰恰停在下颌前。
只为了听姗姗来迟的他潇洒说一句,“久等了。”
这个梦境重复了成千上万遍。
为什么不来呢?为什么不想成仙呢?明辉……就那么吸引你吗?
岩希将画卷重新卷起,束上红带,放归木架,平静冷淡的语气听不出到底是在惋惜,还是在逃避。
“等我解决缘浅的事情,我们入凡世可好?”她捏了个净尘诀将指腹的干墨除去,幽幽地盯着血鹭,继续说:“我方才……不该出手,那份力量打草惊蛇了。”
岩希一顿,“未免埋下祸端,要到几处地方看看。”
人皆以为飞升后,仙便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若有朝一日,天上的神仙能被扯下凡来,岂非天道崩殂,天下大乱?
“打草惊蛇?只是随意挥出一剑就有如此威力。”血鹭冷笑,“你自称最强修士,倘若你去到魔界,岂非一人即可斩尽所有妖魔?”
“怎会?”岩希手心飘出一缕魔气,绕着指尖把玩,“我的小命不是拿捏在你手里吗?”
“呵,我怎觉着不像呢?”血鹭说,“魔气阴冷,蚀骨食髓。正修自然不必说,魔气入体,轻则神魂俱损,重则爆体身亡。”
他稍稍侧目,道:“可你是否听过,滔天魔气,连魔修本身亦会畏惧。修魔之人尚且置身于寒冰炼狱,修为更上一层,酷寒便更落一层,日日夜夜经受漫漫凛冬的折磨。”
血鹭看着落在地板上的阳光,说:“你知道晒太阳是种怎样的感受吗?”
“起初,你尚能感受太阳的余温,仿若冬日里的暖阳,烘得身体平生倦懒。”他将指尖送到阳光底下,指腹的边缘泛出一束柔和的黄光,“渐渐的,你冻迷糊了,冻麻木了,冻得没有知觉了,阳光便成了唤醒痛觉的凶器,时时提醒你,失去知觉,并不等于不痛。”
“阳光落在哪里,哪里就生出一团钝痛的暖意,比死人更冷的身体告诉你,这里很痛。”血鹭眼睫一抖,眉间便铺落半分凝重,“你……却是完全相反。”
发僵的尸体重新变得温热,乃至鲜活地行走在太阳之下,为你所用。魔气……是那么善良的东西吗?
岩希问:“那你呢?你也会痛吗?”
怎会?血鹭怎会痛,他不屑道:“只有魔尊以下的魔修才会被日光所扰。”
像魔尊以上的魔修,早已是深寒极冰,阳光晒不暖了。
岩希又问,“魔尊……很厉害吗?”
血鹭倏然嗤笑一声,道:“你以为魔修很弱吗?不比正修厉害,谁去当魔修?”
岩希低头想了想,答:“也对。”她扫了血鹭一眼,“给我说说魔修的修为?”
血鹭倒没藏着掖着,很爽快就说了出来,“魔头,魔人,魔将,魔君,魔尊,还有独一无二的魔界之主。”
他暗暗嘲讽道:“刚刚入魔的魔头至少也是出窍期修为,魔人少说也差一步登仙,至于魔君魔将,已是真仙仙君水准,而魔尊自然同属仙尊一类人物。”
岩希眯了眯眼睛,“你是魔界之主吗?”
血鹭将手指从太阳底下收回,横了岩希一眼,眼里又是明晃晃的套我话你找死!
他偏过头去,拨了一下剑穗,气愤道:“魔尊以上,魔界之主以下。”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摸摸更新一章
顺带一提……明辉是那种很奇怪的洁,,,,
虽然他有很多个妻子,但他对外宣称他是条鱼。
而鱼呢,是没有那啥的。
咳,一直被认为没有床笫的能力。(简单来说,被人认为没有工具。)
(其实是有的,但是没有那种尘世的欲望,也懒得掏出来自证)
所以没有子嗣啥的哦。
跟明辉谈恋爱可是要柏拉图的哦。
(前提是他真喜欢你……也得足够长寿。)
(但假如你是块石头,情况就不一样了。)不是)
明辉(笑):顺带一提,我最喜欢的动物是乌龟哦。
岩希:养得好能送你走那种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