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必瞒,也瞒不住。只是,时过境迁,无人提起时,就当是从未发生。
血鹭阴森森的声音突然在岩希耳边响起,“如何?看得尽兴吗?”
明辉朝窜到扇子上的血鹭微微颔首,“血鹭小兄弟。”
血鹭冷哼一声,对两人的打搅很是不满意,“废话少说。”
“我记得那里……”岩希盯着缘浅和幽魂,喃喃自语,“有位小弟子名唤无缘,他的封册里说:无缘,千年前入魔癫狂,被缘浅就地诛杀,死于鹊桥前。”
岩希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又是一位入魔的小弟子。”
血鹭倒是没有冷嘲热讽,挂着一张臭脸,远远地看了缘浅和幽魂一眼,模棱两可道:“千年太远了。”
也太久了。
活不过千年的人,总觉得百年是道槛。活不过万年的人,也觉得千年是道槛。
血鹭的视线再落在岩希身上,总觉得她头上的黑发莫名吸引自己。
血鹭又想起柔韧顺滑的触感,手指微微一动,岩希刚好转目,圆瞪瞪的眼睛睁到铜铃那么大,好像在问你在干嘛!
血鹭手指一绕,拨了拨自己的佩剑,将内心的冲动又压了下去。
哼,狗修士,不就是摸两根头发嘛!
明辉瞥了鹊桥一眼,他的扇子太显眼了,连缘浅都留意到这边。
缘浅跟虚影说了两三句后,心不在焉地望了明辉他们好几眼,虚影一散,他便急不可耐地离开了鹊桥。
“岩希,你跟血鹭先回洞府吧,我去就来。”说完,明辉就将岩希扔给血鹭,自己踩着扇子追缘浅去了。
岩希:等等!
岩希脚底一空,下意识扑向血鹭,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血鹭身上。
血鹭才抽出佩剑,身上就多了一个温热的挂件。仿佛天上有道惊雷笔直朝着血鹭劈下,劈得血鹭窝火!
血鹭黑眸一红,浑身上下便冒出渗人的魔气。无须御剑飞行,光魔气就够血鹭停在半空,恨不得把岩希的手给砍下来。
血鹭怒气冲冲地瞪眼。
岩希心虚地回视,顶着血鹭阴冷的视线,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软软地说道:“你一定不想坏了这副皮囊吧?”
说完,岩希按捺不住,当着血鹭的面吸了两口魔气。
血鹭:……
多好的魔气,岩希彻底醒了。血鹭火冒三丈,从牙床里蹦出,“你找死!”
岩希冲血鹭讨好地笑笑,哄道:“我们回洞府再死。”
岩希边说边吸,外泄的魔气全跑进体内,整张苍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血鹭瞬间面无表情,两三下把佩剑踩在脚下,顺势将挂在身上的岩希扔到剑上,低声吼道:“不准吸!”
岩希摔了个屁股墩,“哎呦!”一声,血鹭的视线又被引了过去。
岩希皱起两条蚯蚓似的淡眉,鼻子嘴巴皱成一团,龇牙咧嘴的嚎了两声怪叫,像人间小童子捏出的怪脸,滑稽可笑。
血鹭忽然就被岩希逗笑了。
拧起的眉头缓缓舒开,一双漂亮的黑眸含满笑意,嘴角微扬,血鹭便佯装矜持地笑了笑。
可惜,他们谁也见不得谁好,岩希一见血鹭乐开了怀,红彤彤的眼珠一转,当下直接冲血鹭甜甜一笑。
宛如是天底下最纯净的笑意,清澈的眼底藏着血鹭的身影,背后葱绿壮阔的山峦都被这一缕笑容夺去了辉色,甘当绿叶作衬。
初初有了些许血色的嘴唇露齿一笑,霁颜瓠犀,如桃花逢春,浅浅桃色漫天飞舞,婉约灵动。
血鹭才放松一刻就被岩希趁虚而入,生动的笑脸直勾勾闯进心底。
血鹭脸黑了。他觉得自己指不定有什么毛病,竟会觉得一个男修士好看!
转念一想,血鹭又觉得自己可太憋屈了,要是这狗修士修为高些,样子再丑些,他的气也不至于无处可泄!
一碰就碎是什么东西啊!花瓶来了都比狗修士硬气!
血鹭气死了。
血鹭和岩希仿佛是两个陌生人被迫搭上同一把剑,撇清关系之余还要互相提防。
回到洞府后,岩希打量周围一圈,发现她的洞府不仅没有乱糟糟的,还被血鹭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岩希好奇地这里找找,那里翻翻,乱捣一通后还恬不知耻问血鹭要魔气。
“魔气?你还有脸!”血鹭被岩希气得是气血上涌,头昏脑涨,怒气跟着魔气一同暴涨,口不择言对着岩希一顿数落,“一声不吭跑出去三个月!回来就是摊手要魔气!谁才是你的双修伴侣?啊?”
三个月!这三个月你知道血鹭是怎么过的吗?!血鹭就像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天天守在洞府等着他的赌徒丈夫回心转意。
是个人都认为血鹭被岩希甩了!
现在岩希一回来就要魔气,跟输光了滚回家赖皮赖脸要钱的穷鬼丈夫一模一样。
“你跟那条鱼过得了!”骂完,血鹭又怕岩希真跟明辉过了,找补回一句:“你怎么好意思的!”
岩希:……好骂。
“嗯嗯嗯。”岩希低头认错,偶尔抬头飞快偷瞄血鹭一眼,眼里是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像极了死不悔改的臭男人。
岩希偷吸魔气的举动,血鹭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血鹭更气了!
“还吸还吸!”血鹭怨妇十足,“我还需要给你吗?你都吸饱了!”
岩希:确实。
岩希得了魔气是通体舒畅,看着浑身受气的血鹭,岩希笑吟吟地说:“那我走?”
血鹭内心啐了岩希一口,骂道:狗修士你可真是个渣男!提上裤子不认人!
“没人拦你。”
岩希瞧见血鹭那别扭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头一歪,便逗起血鹭来,“我真走了?”
血鹭盘坐在床上,打坐练功,闻言掀起眼皮,冷哼道:“走就走。”
岩希摊手,一小包谷粒瞬间从手心坠下,绳子挂在青葱般的手指上,用力地晃了晃,“喜欢喂鸟吗?”
岩希记着洞府里有凡人的谷物才查找一番,所幸血鹭没丢。
血鹭眼前倏然一亮,手指急不可耐抚上佩剑,双脚下了地,才发现岩希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好像早已洞彻了他所有心思。
血鹭的嘴比花瓶硬,“陪你,不是不可。”
岩希马上,“是是是,陪我。”
血鹭把自己的小欣喜埋得是死死的,绝不让岩希看出一丝虚荣心被满足的神色。
两人一番辗转又来到鹊桥前。山峦入目,苍绿延绵千里,似婀娜多姿的身姿躺卧在大地之上,郁郁葱葱点缀着缥缈群山。
岩希解开小包,托到血鹭面前,“试试?”
血鹭傲娇地轻哼一声,取了一小撮,用力挥向前方,像打鱼撒网般,粒粒谷物如大网般落下。
喜鹊三三两两叼走谷物,数量稀疏,远远算不上铺天盖地。谷物落到桥上,喜鹊又飞到桥上觅食,连片疏影都难见,更别说如缘浅般唤出一道幽魂。
岩希倒了一大半谷物于血鹭掌心,认真地嘱咐道:“用灵气试试。”
血鹭盯了岩希两秒,嗤笑一声,“你又利用我。”
岩希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声,“快。”
血鹭用力一扬,夹杂浑厚的灵气,掀起一阵大风,漫天谷物像大雨般打下,滴滴答答,频繁落在血鹭与岩希身上。
岩希瑟缩一下,血鹭抿了抿嘴唇,随手一扫,又将谷物扇到桥上。
灵气张扬,一下子将鹊桥上的喜鹊全都吓走了。
血鹭不善地看着岩希,“不是灵气。”
只剩下什么,血鹭不用多说。岩希将手心最后的谷物一扬,魔气混在谷物中,红光一闪而过,喜鹊铺天盖地而来。
待谷物抢尽,喜鹊散去,一道灰朴的幽魂于帷幕后现身。
幽魂防备地退后一步,哑声问道:“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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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祠水潭边,缘浅快步走入。
一汪蓝绿相交的潭水在岩壁上映出阵阵轻盈的波纹,清澈的水面倒影半侧树梢,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潜在水下,轻浅的鱼尾一动,像拨动一片唯美的粉纱。
缘浅一靠近潭边,水下立即映出缘浅迷幻破碎的身影。鱼身一动,不再沿着死板的路线出现后消失。
凝视着这已然从绿色变成蓝色的水潭,缘浅悠悠蹲下,忐忑地朝着潭水伸手。
锦鲤潜入幽深的水底,慢慢浮起,鱼嘴衔来一件陌生又熟悉的东西。
一卷锈迹斑斑的封册从水下托起。潮湿的竹简长满黑色的青苔,水锈将封册腐蚀成洞,像被白蚁蛀空的木头,腐朽脆弱。
绑在竹简上的草绳早已脱落,松散的竹简依旧卷成一坨黏糊糊的团状物,令人毫不怀疑再这般放上千年,定会化成一团浆糊。
竹简上一点打开的痕迹都没有。
说明谁都不愿意打开它。
缘浅叹息一声,正欲伸手,背后却突然传出一道动听的声音。
“无须取走。”
明辉从走道的阴影中走出,他远远地看着缘浅,幽暗深邃的眼睛闪过一丝蓝意。
缘浅站起身来,注视着衔着封册的锦鲤重新沉入水面,他看着这一泓清水和自己的倒影,苦涩地说了句,“……祖宗。”
“嗯。”明辉走到缘浅身旁,视线穿过潭水,落在嶙峋石块后的峡口上。
“你看过吗?”缘浅不抱希望地问道。
“没有。”明辉说,“你想让别人看见?”
藏得这么深,缘浅怎么会想让别人看见呢?
可取走又这么容易,好像只要走近了,锦鲤就会从水下冒出头来,笔直不加掩饰地衔来封册。
一切只有缘浅那放不下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
缘浅不敢看明辉,“不敢让人看见,又希望有人能知道。”缘浅一顿,“后面的东西……”
明辉抿唇一笑,“放心吧,小缘浅,我替你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岩希:终于甩掉明辉了,好耶!
血鹭:……哼,好甩!
明辉:?你甩的不是血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