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岩希打量了幽魂好几眼。朦胧的灰影染出一道人型的阴影,颈部下永远刻着一抹加深的划痕。
“我们是双修伴侣。”血鹭对岩希的话术可不敢恭维,趁岩希还在沉思,抢先说道:“同属无尘弟子。”
岩希又想冒充自己的亲传弟子来着,耳朵一动,听到血鹭说了一个这么朴实无华的身份,不情不愿地附和道:“……对。”
“我叫岩石……”岩石曦的人生从岩希脑袋一闪而过,岩希一卡壳,后面的曦字就被她吞入腹中。
听到两人是无尘的弟子,幽魂放下戒备,稍微凑近了一点观察,“你叫岩石?好奇怪的名字。”
血鹭明显睨了岩希一眼,眼神凶狠,好像在说这么简单的名字都记不住!你又找死!
血鹭略带不满地更正道:“不是,他叫岩石曦,我叫简白尘。”
幽魂灰影一动,头部一点再点,好似在摇头晃脑,他赞叹,“石曦,白尘,你们的名字真不错。”
幽魂飘在空中,发出一阵阵轻松的笑意,“我叫无缘,无尘的无,姻缘的缘。”他拿自己的名字打趣道:“听名字,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也是个薄命倒霉的人。”
薄不薄情,寡不寡义不知道,但出现在这里,又以这种形态出现,确实是薄命又倒霉了。
无缘是个话多的,随便来一句话,他就能自顾自聊上一整天,“对了,你们是怎么唤出我来的?是那种一走到这我就会自动出现的情况吗?还是要贴些符咒,写些咒语?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冒出一个黑影,会不会很吓人啊?”
血鹭拧起眉头,“你不知?”
无缘摇了摇头,好似抬高了下巴,望向天空,下颌投落的阴影使颈部的黑痕更显眼了,“我只见过大宗主,他常来与我说笑。”
无缘喜欢热闹,他多希望小弟子们能下来与他说说笑笑,毕竟大宗主的笑话太老了,一万年前的人可能爱听。
无缘说:“小弟子们不走鹊桥,从天上看下来,我与一只喜鹊无异,不过也是,修仙之人怎会在意一只喜鹊呢?”
只有那只喜鹊在意自己罢了。
无缘总在奇怪的地方发出笑声,“不过从地上看,小弟子们也像一排白鹭,会发光的白鹭,晚上看就比较吓人了,像一颗颗不知道坠向哪里的星辰。”
“你是如何沦落至此?”岩希幽幽盯着无缘,她虽从封册看完无缘的一生,但封册总归只有只言片语,难与本人所述的相提并论。
“你终于问了!”无缘兴奋地搓了搓手手,一副准备要大展身手的模样,“我就说你们不好奇的吗?!”
“我呀,可是你们的大师兄!”无缘嚣张地挺直了腰板,“要是还活着,至今两千岁,可是出窍期的大修士!”
身为无尘的小弟子,无缘什么都没继承,倒是继承了岩希的挑刺。
灰蒙蒙的表情仿佛透出一束狠辣的眸光,马上对岩希进行了一番评头论足:“小师妹,你看你,你都多少岁了!修为才筑基多少层?咱们就是说,资质再低,也要努力奋进,不然寿命只剩下两三十年时,那还修个屁啊!赶紧珍惜时光玩个爽吧!
“小师妹你再看看你的伴侣,整一个金丹后期修士,差一步踏入元婴!就算双修伴侣再强,他的修为也不可能分给你呀!你要赶紧修炼才行!”
无缘又数落血鹭,“小师弟,你可不能光顾着你的修为,你多指点下小师妹呀!双修双修,一起进步从才叫双修,小师妹这都快凉了,你修为这是突飞猛进,小师妹那是倒退如流,那还双修个屁啊!小师妹凉了,你转修无情道得了!”
岩希:?
我问你发生什么事了,你对我指指点点?
血鹭:?
笑死,我恨不得这个双修伴侣当场凉了!
血鹭斜斜睐着岩希,手腕一转,便用手捂住自己唇边的笑意。
看见岩希被自己家小弟子气得恨不得捶胸顿足,并直接无语住了,血鹭可太想笑了。
血鹭憋笑憋得辛苦。
“咱们就是说……”岩希瞪着血鹭,好声好气地再问一遍,“无缘师兄是怎么变成现在这缕幽魂的?”
“哎呀,好久没跟小弟子们聊天,说兴奋了……”无缘说,“我简单总结一下哈。”
“我是个出窍期的大修士,但是入了魔。”无缘挠挠脑袋瓜,“虽然还有救,但是想不开自尽了。”
一句话说完,得出结论:神仙难救!
岩希一愣,封册上不是写着:无缘被缘浅就地诛杀吗?
无缘碎碎念,“小师妹小师弟千万不要入魔,修魔太恐怖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同门师兄弟反目成仇,手足相残,属实是天理难容,罄竹难书,可是要被大宗主诛杀的。”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合情理,血鹭却不爱听了。
血鹭当年天生修魔,缘浅都无法痛下杀手,任血鹭自行下山,到底是自生自灭,还是救了血鹭一命,已是难以评判。
被缘浅诛杀?
血鹭无端生出怒意,他的话像一根针冷冷刺入无缘的孤魂,“你到底是自尽还是被大宗主诛杀?”
无缘声音一顿,迷雾般的灰影飘在两人面前默不作声。
“无缘……”岩希讪讪开口。
无缘浅浅一笑,留下一串干涩的笑声。拢起的黑雾拨动清风,他一转身,黑影如水墨消散,无缘是无尘的大师兄,他对小弟子们说不出狠话。
落寂地留下荒凉的背影,像是被太阳驱逐的阴翳,无缘温声细语。
“死不掉,就被大宗主杀了。”
斜阳落日,柔黄的光芒淡淡落在岩希的眉眼上,忽然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惆怅。
血鹭眼底除了昏黄偌大的夕阳,还多了半张敛去哀色的侧脸。
血鹭每次看着岩希这张脸都会出神。
他实在是太像尊上了。
可是下一秒,“啊!”岩希崩溃般尖叫一声,揪起血鹭的衣领晃来晃去,胡言乱语,“我鲨了你!!!”
血鹭一动不动,反倒是岩希被自己的力道推得东歪西倒,“我鲨了你!!!你伤了我小弟子的心,你罪大恶极!!!你罪大恶极啊!!!”
血鹭把岩希像毛巾一样拧起,捋直了,“要点脸。你迟早也会问。”
言下之意,血鹭不过是提前替岩希问了。
“我……”岩希一窒,“你可以委婉些。”
血鹭冷哼一声,“不会。”
说完,血鹭抽出佩剑,打算离开。岩希眼疾手快拉扯住血鹭的手肘,“等等!”
血鹭压下眼帘,满脸肃杀地盯着岩希。岩希先声夺人,猛然朝血鹭讨好笑笑,抢先说道:“陪我去六宗主那。”
岩希一笑,血鹭的表情就软了下来,可血鹭板起脸,假装不言苟笑,“不去!”
岩希眼巴巴地看着血鹭,“你方才才说陪我不是不可的!”
血鹭见不得岩希装可怜的模样,当即撇过头去,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说,“我说的是陪你喂鸟。”
血鹭连连将自己的手从岩希怀里挣脱出来。
岩希退后一步,让血鹭顺利抽走了手肘,她又冲血鹭嫣然一笑,笑嘻嘻地说道:“我已将下落告知于你。”
岩希轻松拿捏血鹭,“听说六宗主的飘尘殿多是有脾气的奇珍异草,六尘留下法器鞭藤,爱护花草,我若孤身前往,修为低下,指不定得了一身鞭痕才回来,头破血流也是常有之事,到时候你看着满身鞭痕,可别发狂发怒。”
“你威胁我?”血鹭转过头来,眼神一下子变冷。
岩希既不摇头,亦不点头,只顾笑眯眯地盯着血鹭。
“你大可以找那条鱼。”血鹭可记仇了,“他定能护你周全。”
“你是说明辉吗?”岩希歪头。
血鹭怒了,“难道还有另一条鱼吗?”
“那便是明辉了。”岩希的视线跃过血鹭,落在斜阳上,黄昏落日,她又想起了明辉轻佻的容貌,“明辉啊。”
岩希忍不住感叹,“他太紧张我了。”
“不好吗?”血鹭看好得很。
“不是不好。”岩希闷闷地说道:“只是他说的永远,不觉得太远了吗?”
敌人,朋友,哪怕是不是人,明辉都不会在乎,他见过那么多死亡,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死亡在明辉四周摇摆,却从未落在明辉头上。
“十万年算永远吗?二十万年算永远吗?或许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岩希注视着夕阳的余辉,“或许他只是想我继续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就像他那些想陪他久一点,再久一点,却无能为力的妻子一样。”岩希递出手指,手心洒满太阳的光辉,“至少让他知道平平安安的,最好在哪里没心没肺地快活着。”
“为此,明辉不惜向我隐瞒一些事情。”岩希一顿,将光辉收在手里,“一些小弟子入魔的事情。”
这又不是什么悬疑案件,明辉再来添乱,岩希会很头疼的。
血鹭与岩希对峙了半响。
“上来。”血鹭冷冷道,手指一挥便让佩剑停在岩希脚边。
岩希眉开眼笑地踩上佩剑,欢呼道:“好耶!”
血鹭垂眸,而后转过头去,泄出一声轻笑。
狗修士,笑得还挺开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血鹭:你真的甩掉明辉了吗?!
岩希:真的!
血鹭: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