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希肯定是怕打雷的,以前渡劫历天雷时,岩希仿佛是根移动避雷针,方圆百里的雷全往她身上招呼。
甭管威力大不大,反正劈岩希就对了!
什么叫天谴。
这就叫天谴。
比房子还粗的闪电直勾勾从头顶落下,又快又准又狠,恨不得把岩希劈死在那。
岩希直接吐血,当场跪下求饶:我求求你别劈我了!
“岩希,回神。”明辉勾唇一笑,屈指刮了刮岩希额头,轻轻一碰,好像敲了一下木鱼脑袋。
岩希盯着明辉远去的指尖,恍惚觉着明辉好看得,连指腹的边缘都浸出一束亮光。
岩希转过身去,拨弄起其他小弟子的封册,弄了两下又忍不住偷看明辉一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替我找找天生修魔小弟子的封册?”
明辉被岩希的偷窥逗得心情愉悦,先是应了声好,再手腕一转,平整的扇子轻轻挑起岩希的下巴。
“不用偷看。”明辉眸光带笑,直勾勾望进岩希眼底,语调稍稍一沉嗓音便万般撩人,“你可以看个够。”
岩希眨了眨眼睛,视线顺着明辉的脸往下移了半寸,落在乌木般工整的扇子上。
……这把扇子只有一只毛笔的长度,钉了九片扇骨,落在明辉掌心中犹显小巧。好像他总爱旋开扇面,倏然遮起下半脸,托出一双美丽又吓人的蓝色眼睛。
从旁一看,便显得风流倜傥,潇洒极了。
可在岩希印象中,明辉的扇就没打开多少次。
“看够了。”岩希伸出一根手指推开扇子,透彻的红瞳毫无波澜,“快去找吧。”
明辉将扇子一收,冲岩希笑笑,乖巧地应了声,“好。”
他扫了一眼书架,当时血鹭身侧的书架十分明显地空了一块,所幸岩希的心思全放在岩石曦三字上才未发现异样。
明辉知道血鹭的年份是在千年之前,该下三层,也知道血鹭已取走岩希心心念念的封册。但明辉不想让岩希知道血鹭是她的小弟子一事。
明辉忽悠岩希,“我们从这层找起吧。”
岩希正有此意,两三下解开新一卷竹简,摊开手中细看。这一层均是新拜入无尘教下的小弟子,竹简新脆简短,两三眼便看到底。
岩希心头一动,眼中流露慈爱之色。
就让她来看看无尘万年后究竟变成何种模样吧。
-
三个月后。
宗祠暗道下,一泓清水不断往外飘出清凉的绿光,绿光混着蓝意,像萤火虫一般忽明忽灭。潭水清澈见底,映出几条生动的鲤鱼,尾巴一甩,时不时泛起阵阵涟漓。
谭边杵着一棵万年老树,树梢向清水伸去,一片清凉的蓝光从潭水发出,将老树的影子打在洞壁上。
古朴的树下,多了一张檀木桌和一席草席。桌上摆着一卷摊开的竹简,旁边多了一页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
倚着老树叶底反射的蓝光,也能清楚看到宣纸上东歪西倒的文字。
凡间妖魔横行,凶兽百生,魔气冲天,战争不息,血流千里。昔日晴空终日笼罩在红云之下,不见天日。
无颜飞升仙界,面见各位祖师和同门师兄弟……修为停滞,失妻失女,突破无能,大限将至……心魔根深蒂固,难以开解,恐,快入魔矣……
天生修魔之前尚有五十六位弟子入魔,此后二十三位误入魔道,五十九位小弟子坠魔,共计一百三十九位小弟子入魔……
……手刃入魔一位,大限已至九十位,被其他魔修所杀四十五位,只余下有三位弟子下落不明。一位不知姓名天生修魔,一位唤作无义,一名唤作可儿。
剩下的字全被趴在檀木桌上睡觉的少女,用身体挡住了。
潭水陡然一动,一条修长的鱼尾浮出水面,轻飘飘在空中打了个转,撩起一个浅浅的漩涡,又倏然沉到水面下,让人有种奇怪的错觉。
像璀璨的蓝宝石闪烁最后的光芒,沉入黑暗中。
哗啦一声。
清水滚落,一匹如天外星河般的蓝发铺到精瘦的腰侧,舒长的颈侧裂开六道微微舒张的细鳃,一只瞩目的龙角暴露在空气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
修长紧致的鱼尾跃出水潭,甩出一连串轻快的水花。浅浅的蓝眸眯了树下正睡得香的人影一眼。
跃至半空的身影一个后翻身,噗通一声又落回潭水中,尾巴一挑,便在这小小的水潭中掀起巨浪。
又是哗啦一声,巨浪铺天盖地浇在古树上,连同树下的人一起被浇了个透心凉。
岩希马上被气得诈尸。
岩希震怒:是谁?!是谁?!是谁敢泼我?!让我给他两拳,让他知道修仙界的险恶!
岩希猛然抬起头,左顾右盼,凶狠的视线扫过潭洞每一个角落。
明辉趴在岸边,耳边轻薄的鱼鳍耷拉下来,水珠滚落,一如星尘般闪耀,他笑眯眯地望着淋成落汤鸡的岩希,一语双关,“有气了?”
啊,是明辉啊。
那没事了。
岩希看了一眼被明辉保护得极好的竹简和宣纸,一层薄雾笼罩在其上,隔去了水浪侵蚀。岩希赶紧给自己捏了一个去尘诀,把竹简放进空间袋,打算将这最后几份竹简物归原位。
岩希没日没夜地看了三月,才勉强将飞升以后,拜入无尘教下小弟子的封册看完。
岩希恨恨地瞪着明辉,咬牙切齿道:“有了。”
闻言,明辉则面露无辜,“你明知我不可能给你渡些魔气,只能用这种方式叫醒你。”
岩希拍了拍脸颊,给自己醒醒神,“行了,我现在满肚子气呢。”
明辉单手撑在水潭边,手肘一使力便从水中翻身而出,碎钻般的鱼尾恍然化作深蓝色的纱裙,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一从水潭中离开,眼前的光影似乎就暗下几分。
明辉一转身,顺势低头睨了睨岩希,一味看着她笑,“走吧,顺便找你的双修伴侣薅些魔气来。”
血鹭好找的很,自岩希几乎搬去宗祠后,血鹭就在岩希洞府住下了。
明辉放着画卷里的海不要,非要跟岩希挤在潭洞里,说是:画再好,也是假的。现实再坏,也是真的。
明辉说这话时,像一条搁浅在小水池的巨鲸,白色的肚皮朝天一翻,整条鱼半死不活地躺着。
明辉挣扎着把二尘那副壮观的画卷握在手里,用力抖了抖,抖出一只小海星。
小海星啪叽一下掉在湿润的石头上,翘起一只角,仰头看着明辉。
“去,太浅了。”明辉气虚,手指拨了拨海星的小角角,“挖深一点。”
小海星噗通一声跳进水池,砰砰砰的开始了造湖工程。
昔日海洋霸主竟沦落到与几条小锦鲤争抢鱼塘。
岩希见了都要连连摇头,感慨世事无常。
岩希:请问哪里还有这样的鱼塘?麻烦多来几条海洋霸主。
缘浅一见自己的秘密窝点竟然被岩希和明辉端了,当下是脸色煞白,万般后悔,被明辉逮住了,还要笑脸相迎。
明辉笑道:“此处挺凉快的,送我可好?”
缘浅脸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祖宗祖师喜欢就好。”
缘浅:……呜呜呜,你喜欢,我也喜欢啊。
此后,缘浅再不敢来打扰岩希和明辉,生怕明辉又喜欢上什么,索性一并要了去。
岩希搭上明辉的扇子,两人一并回府,只是路过褪尘殿外,又遇见岩深。
岩深扶着殿外围栏,满脸憔悴地望着远方,暗自神伤。
若说岩石曦跟岩深对视时,是千言万语梗在咽喉,最后不了了之。那岩希与岩深四目相对,便算真正的相顾无言。
“有信。”岩深抛出一张信纸。
信纸悠悠飘来,是叶清风的。三月前,叶清风和飞枉下了山去,每隔十日寄回来一封信,大多是报喜不报忧,说一声平安。
此信又是这般内容。
岩希才扫过一眼信纸,岩深已黯然转身,走回画中。长廊走道空无一人。
明辉驱着扇子离开,岩希凝视着褪尘殿悄然关上的木门,它在视野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岩希心中的遗憾和失落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约莫到了百山峡口,教宗已远远落于身后,一点素白点缀在山间苍郁,巍峨的宗门似鹊桥般座落半空,桥下一片水雾翻涌。
明辉开口:“找到血鹭了。”
“哪里?”
明辉用扇子指了指藏在两山之间的腹地,“那。”
“再靠近些?”岩希眯了眯眼睛,怎么都找不到血鹭的身影,也察觉不到血鹭的气息,“他在干什么?”
“再靠近些,我们就会被发现了。”明辉挑起扇头,又往上移了半寸,指着宗门下的鹊桥,说:“他在看那。”
显然,宗门下的鹊桥比血鹭好找,也比血鹭好看。
三座木拱桥从宗门伸出,大红的木桥护栏与飞下半空的水雾交相辉映,莫名其妙有着喜气洋洋喜事临近的做派。
桥下喜鹊飞过,借着木桥下伸出的柳木,衔枝筑巢。桥上白鹭成排,与御剑的白衣小弟子打成一片,时不时与之并肩飞行。
小弟子们都会御剑飞行,几乎无人会特地从宗门走过,建了千百年的木桥,除了风霜雨雪的痕迹,留下的脚印寥寥无几。
可现在,中间那座木桥上杵着一个身影。
缘浅站在木桥尽头,失神地眺望天际。
这三座桥,全是凌空断桥,桥下水雾翻涌,桥头空无一物,唯有浩瀚群山,缥缈苍穹。宛如在警醒桥上的过桥人,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缘浅伸手,露出手心的鸟食。
缘浅轻轻一撒,惹来漫天喜鹊争食。
铺天盖地的喜鹊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待鸟食抢尽,喜鹊散去。眼前这一片浓墨就像一滴入了水的黑墨淡淡散开,晕染出一道模糊的灰影。
缘浅静静地看着这缕幽魂。
灰朴朦胧的面容下,咽喉有一道倏然加深的划痕,幽魂哑着声音说。
“大宗主,你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血鹭:……我偷窥别人,你偷窥我?
岩希:别尬黑,明明是我偷窥你偷窥的人。
明辉:……你明明就没看到血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