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诺根据生物钟大清早就醒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直到迷迷糊糊下床走进客厅，才看见迹部景吾从沙发上起身。

“不再睡一会儿？”他问。

少女慢半拍的意识到，原来自己占了迹部的床，而大少爷委委屈屈是在沙发上过夜的。

——明明一起睡在床上也没关系啊……

这么想的王诺碰上迹部景吾还有些惺忪的目光，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小声道：“你还挺乖的。”

大少爷没听清：“什么？”

“啊，我是说，把你吵醒了，不好意思。”

王诺今日最早的日程在九点半，因此六点到九点半这奢侈的三个半小时，她安安静静地在贯彻迹部家美学的玫瑰花房中和男朋友一起享用了丰盛早点，还陪他练了会儿球。

冰帝重新获得全国的初赛资格后，迹部景吾的状态也紧绷起来。发球机的凶残程度已经让王诺叹为观止，而少年丝毫没满足于此的意思。

“说起来，美网公开赛要开始了呢。”王诺在场边围观，随便找了个话题，“小祺还想去看现场，可惜和全国大赛冲突了，他走不开。”

迹部景吾刚结束一组训练，来场边喝水，顺手接过她递出的毛巾擦汗，闻言动作停顿了一下：“……你没听说？”

王诺疑惑：“听说什么？”

少年将毛巾搭在脖子上，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几秒后才缓缓道：“这次外卡赛特邀选手中，老将罗伯特因腰伤放弃了名额。所以主办方临时选了个新人，补发邀请函。”

他的声音平静：“选中的是越前龙马。”

清晨的风从半开的大门吹进了室内球场，带着室外露水和遥远的青春气息吹动少女的发梢。

王诺完全愣住了：“……邀请龙马？美网公开赛？这可是大满贯赛事之一啊！”

“还多亏了你把友谊赛搞得那么盛大。”迹部景吾挑着眼尾看她，

“听说是波利·坦尼教练亲自推荐的，唯一一个没有世界大赛积分可以破格参加外卡赛的特殊邀请人选。”

“……这样啊。”

她低下头，思索了良久，在为这件事震惊之前，最先的反应是龙马那小子居然没有告诉她。

然后才想起，以现在二人的关系，她也没资格再去充当好朋友了。

“小祺要嫉妒了。”半晌后她苦笑着说。

这无疑是连迹部景吾和王祺这样不缺资源的家伙都会嫉妒的、绝好的机会。按照少年们目前的水平来说，突破外卡赛进入正赛算是奇迹，不指望发生，相反要做好一轮游就回家的准备。但此行能积累的经验、能获得的职业圈资源，光是想象都让人心热。

那可是真正的职业赛场啊。

“所以全国大赛，本大爷是遇不到越前了。希望手冢能乖乖在单打一等着。”迹部将毛巾丢回长椅上，重新握着拍子回到网前。

“……别羡慕他，你迟早也会打进美网公开赛的。”她本能地安慰。

“哈？羡慕？”少年嗤笑，“本大爷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倒是越前，过早接触全年龄的职业赛，可别被吓破胆。”

王诺想到许久不见的那群蓝白球衫的孩子们，沉重叹息：“这样一来，青学压力剧增。不知道龙马有没有把消息告诉大家。及早知道也好及早准备。”

她以惯常的个人利益至上的思维去推测，完全没料到越前龙马不仅没把消息告诉网球部，甚至还决定放弃美网公开赛，继续和青学同甘共苦。

直到当晚在银行界宴会上，她看到西装笔挺、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越前南次郎。

“越前叔叔？”她举着香槟杯，陡然有些身份错位，“您怎么在这里？”

大叔苦笑，偷指不远处的一位银行家：“宫本先生以前是我的赞助商。他邀请的，不能不来呀。”

王诺揶揄：“平常不见您这么一本正经的，还有些不习惯。”

“喂喂，别当大叔我听不懂啊，你在笑话我吧！”

越前南次郎在日美友谊赛时就对王诺特殊的身份有所猜测，也通过旁人称呼明白了她不是“少年”而是少女的真相——当时他可是惊疑了好久才缓过来的！

见少女还像来他家拜访时那样亲和有礼，他便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异样感，唠了几句家常，还真把她当做了自家儿子的同学、经常来串门子的小王祺的姐姐。

话题不可避免就聊到网球，以及越前龙马的近况。

“还要恭喜龙马拿到美网公开赛的邀请呢。”王诺真心实意的道贺，顺便问，“他准备什么时候飞美国？您会和他一起去吗？”

这句话就像开启某个开关，大叔陡然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哦？看来你们最近没怎么联系呀。”

少女尴尬：“我离开学校后，确实……”

南次郎见状叹了口气，声音幽幽：“龙马那家伙，好像准备拒绝美网公开赛的邀请。”说罢苦恼的揉了揉头发：“真是的，凡事也不跟老爹商量，一点都不可爱！”

王诺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

“您说什么？”但是很快，不到两秒，她意识到可能的也是唯一的那个理由，眼睛都微微睁大：“……他不想缺席全国大赛？”

老父亲连连点头，语气又变得不正经了：“我懂你的表情！一般来说没有正常人会这样选的，对吧？要不是菜菜子先看到了邀请信，那小子可能都不会把这事儿告诉我！”

王诺垂下眼睫，有半晌说不出话。

在这个瞬间，似乎有一种沉重的鼓动缓缓从灵魂深处响起，在耳膜边嗡鸣。她说不上来这种触动的感觉是为什么。

“……原来如此。”直到那种鼓动慢慢消失，她才说。

越前南次郎表示他很头痛：“龙马说，美网公开赛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但全国大赛就这么一次……之类的。哎，随他去吧！”

王诺抿了下唇。

“真是的。”绵长的呼吸后，她像是感到有些好笑，语气中还有些责怪，“他知不知道，这种程度的问题，其实只要和我或者小祺说一声就能解决的啊！”

少女手指捏紧香槟杯，眼中无数明灭的光坠落又升起。

结束宴会后到家大概十点多，王祺小朋友正享受暑假，在游戏室柔软的地毯上坐着，连着PS机打射击游戏。

他带着耳机，正和队友配合：“我从后面包抄过去，你坚持下别死了啊！”

第一视角的屏幕中，小王祺绕过了汽油罐搭成的掩体，鬼鬼祟祟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王诺还没看清楚视野里有什么，他已经飞快一通操作，大狙的瞄准器陡然打开，眼前景象剧烈晃动着，视野一花的功夫，远处制高点的敌人爆头倒地。

耳机里队友激动地叫起来：“小祺万岁！！你这狙真是神了！”

这下王诺也听见了对面的声音。

等王祺结束这局后，她在他身边坐下：“裕太？”

“嗯。”小男孩见姐姐回来了，和对面说几声就先下了游戏，神色还有些没褪去的兴奋：“他磨了由美子姐姐好久，最后还是用陪我玩这个理由才买到游戏机的。”

“由美子姐姐太宠你了。”

王祺脸红：“还好吧……”

“看来最近生活充实呀。”

小男孩眉飞色舞：“我还加了桃城前辈和龙马的号。但是最近龙马老不上线，上线了也心神不宁的，打得特别菜。”他下结论，“总觉得他有心事。”

王诺了然。看来美网的事，小朋友真的谁都没说过。

她没有隐瞒，直接告诉弟弟：“龙马接到了US Open的外卡赛邀请。”

“什么？！”王祺立刻扔下游戏手柄跳了起来，“真的假的？他怎么都没跟我说？外卡赛？他什么时候去美国？太好了啊！”

随即又撇下嘴：“可恶，我居然有点羡慕他！”

看着弟弟夸张的反应，王诺很欣慰——这样才是青少年该有的样子嘛！小祺以前太内敛，凡事都压着，还是现在这样好。

她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语气温柔：“你帮我转告龙马一下，如果他去参加美网公开赛的话，我会帮忙把全国大赛延期，等到他回来为止。”

这下王祺不咋呼了，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姐姐：“……认真的？”

王诺点头：“嗯。他应该不想错过全国大赛吧。如果龙马缺席的话，部里士气也会受影响呢。如果大家打进决赛碰到立海大，真田和幸村两个大魔王，部长和龙马总要一人对付一个才行。”

小男孩憋了半晌才找到合适语句抒发自己的感情：“你对青学也太好了！”

他好奇的问：“青体联这么看姐姐面子吗？全国大赛都能延期？”

王诺云淡风轻：“有时候要换个思路。全国大赛将在东京的‘有明网球森林公园’举办，我打声招呼，让球场到时候因安全要素维修就可以了。”

小男孩哂笑：还真是姐姐的风格。

这件事的处理速度很快，越前龙马第二天就接收到了王祺的传话，说姐姐会拖住日本这儿的全国大赛，让他放心去美国。少年握着球拍站在场边，让散发明亮热度的阳光照在脸上，抬起头看着宽阔的蓝天和一道高远的飞机云，沉思良久。

又过了一天，政府下发告示，有明网球场因安全问题需要整修，全国大赛主办方青体联不得不同步发通知，表示因施工影响，全国大赛有可能延期，最终处置开赛前一周另行通知。

网球部的孩子们议论纷纷，有的松口气，感觉有了更多练习时间，有的抱怨说紧张的气氛要拖更久了。

唯有迹部景吾一眼就看穿了这系列操作背后的本质。

当时他在旁观部员们的训练，向日岳人蹦蹦跳跳拿着告示进来，说是青体联刚刚寄到教练办公室的，榊教练让他拿给迹部。

“全国大赛听说要延期！”向日精力过剩地嚷嚷：“明明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迹部从他手中接过通知书，似乎在纸面背后看到了王诺那张云淡风轻的脸。那个瞬间，他就像突然被抛进了漆黑的大海，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他一个人，被波涛汹涌的海浪不断的拍打、按进酸涩又冰冷的海水里。

他捏通知的手指太过用力，那方纸张发皱变形，向日岳人这才慢半拍感受到迹部情绪的变化，噤声不敢乱动了，他甚至在迹部眼中看到了隐约的恼怒。

“……迹部？”他犹豫地叫了一声。

灰发少年将通知扔回到他怀里：“不要让这种事影响到心境，回去训练！”

向日抱着皱巴巴的通知大气不敢出，立刻点头回球场，内心却忍不住哭诉起来——因为这个消息影响到心境的，明明是迹部自己吧！

迹部景吾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不华丽了，与美学背道而驰。

此刻太阳刺目，少年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浓黑清晰地出现在脚下，像是要把他拉入丑陋地底的恶魔。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好几次，仍然没办法阻断那种被拍入大海的窒息感，肺部的血液同时沸腾又冰冷彻骨。

那是越来越深的、不可控的嫉妒所点燃的，愤怒。

他没去管看见延期告示后略有骚乱的部员，想都没想地拿出手机，翻到王诺的号码。

可是在按下拨出键的那一个瞬间，就像是突然清醒了，从小接受的绅士教育——什么需要换位思考尊重他人、不得斤斤计较应宽宏大度、不要意气用事时刻保持冷静思考——无数高贵品格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掠过。

他盯着那拨出键看了好几秒，最后长长呼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嫉妒的嘴脸是非常丑恶的。他不愿变成那样，也不愿让王诺看见自己那样。

2、

让迹部景吾稍微好受些的是，当晚王诺主动打电话来与他说明了情况。

“我遇到了越前南次郎，结果听说龙马那小子，居然想为了全国大赛拒绝US open的邀请！”她满是无奈，“虽然，假如真那样了，那也是越前龙马自己的选择……但是我做不到干看着。”

她很坦诚：“他的行为，让我有些触动。所以我想帮他。而且，我欠他人情。”

她说的很隐晦，但迹部还是感觉到一道陈旧的伤口被猛地戳痛了。

欠人情——不就是西乡健太那一次的人情吗？

然而他不能指责王诺任何地方做得不对。越前龙马在婚约事件上帮了她，也因此帮了他，这是不可否认的。

迹部景吾语气中的刺意毫无收敛：“越前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其实也为了小祺。”王诺交代，“这样一来，小祺就能跟着越前一起去纽约了，全方位体验职业圈的气氛，长些见识。”

他哼一声，总算说服自己接受了少女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