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1、
刘熙和小林弘助雷厉风行，秉着宁愿抓错也不放过的严格标准，将有资格接触到王诺行程的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梳理个透彻。三天后，刘熙觉得可以结案了。
“是司机征矢出了问题。”他汇报，“请假回家后他便消失了，和家人一起。邻居说没听见搬家的动静，但是他们看到征矢一家拎着登机箱出门，当时征矢说是外出旅游。至于原定代班的高桥，那晚被绑匪打晕，锁在了仓库里。”
王诺眯起眼：“继续说。”
刘熙的调查自然不可能到这里截止：“我们查询了征矢消失那几天机场所有航空的乘客名单，其中有他。按照机票来看，人已经到了越南。”
“一个司机而已，也只有出国潜逃的手段。”王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收了多少钱？”
“……三百万美金。”
王诺点头：“看来买他办事的人没帮他善后。”此刻她收起了平日里的随和温润，眸光如利剑出窍，“联系越南金三角的□□。对付背叛者，我也不需要遵守规则。”
刘熙深深点头：“明白了。”
“那么，买他的人查清了吗？”王诺又问。
“查清了，绑匪没熬过。”刘熙想到小姐经受的危险，有些咬牙切齿：“池田胜彰。是涉谷池田组的头领，西乡利祐的奶兄弟。”
“……还真是一次粗暴的谋划。”王诺发现自己把敌人想得太高深了。
池田组是个最近才起家的组织，开着好几家夜店，论打打杀杀，比起老牌的黑dao还是太嫩。她小心谨慎，被救下后又是和警视厅打点要求保密，又是转移弟弟和不二家人，又是藏藏掖掖密招刘熙相助……
合着一路都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你去摆平警视厅。”她对小林弘助说，“王家继承人居然险些被池田组的混混绑架，如果他们不想承受我的怒火，就忘掉收的那些孝敬，把池田组给我端了。”
小林弘助毫无异议：“交给我吧！”
“至于西乡利祐……”王诺看向刘熙，“你觉得呢？”
“两种方式。”刘叔早有预案，“第一种，以牙还牙。□□拒绝不了小姐的生意。”
王诺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第二种，我们按规则来玩。运作资本让西乡利祐彻底破产。之后，他的债主和仇人会自动扑上去将他撕碎。”
正午十二点，明明艳阳高照，王诺的眉眼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两种我都不想选。”她思考片刻后摇头，“第一种，有些粗暴。第二种，威慑力不够。而且这两种方法都太阴森了，我年纪还小，这么心狠手辣，会让人忌惮的。”
“那……”
“一切移交司法，不就行了？”她笑了，“联系报社媒体，曝光西乡利祐逃税漏税、玩弄少女之类的，他在权利顶端那么多年，黑料应该不少。”
小林弘助欲言又止：“政府不一定……”
“如果首相和他背后的财阀们不希望再次发生股灾，就应该配合我。”王诺不动声色。
小林弘助没问题了：“那可以告诉检察官，无期起步。”
王诺笑着点头。孺子可教也。
搞定了善后的琐事，王诺松开衬衫最顶上的两个扣子，陷在了办公室沙发中闭目养神。
青春学园网球部已经恢复训练，因而王祺和不二周助迅速投入了日常。全国大赛的欢呼声离得那么近，很快就要席卷而来，王诺却觉得自己离那些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人越来越远。
“小姐，我上午看了六个公寓，这两个感觉您会喜欢。”小林弘助说。
她接过小秘书的平板电脑，浏览起公寓资料，有些兴致缺缺：“哪个离青学近？”
“第二个。”
“那就它吧。”王诺将平板还给小秘书。
“什么时候安排搬家呢？”小林问。
明明已经做好决定，王诺却沉默了近五秒。
最后她才低下头：“不需要搬家货车。我和小祺要收的只有衣服而已。明天晚上，派人来青春台接我们就行。”
小林弘助听出她心情不好，自己也跟着低落起来，同时娴熟地换下冷掉的红茶，递上刚泡好的热可可。
那天下午，虽然因为绑架案积压了一大堆工作，她却没有去看那些邮件文件。王诺久违地换上青学男生校服里的白衬衫和裁剪一点不讲究的黑色长裤，在两名保镖的跟随下，坐廉价的地铁，又转步行，从繁华的金融区来到朴素的青学门口。
她沿着再熟悉不过的道路慢慢走着，看向因为暑假而空荡荡的教学楼、图书室、绿荫走道，连遭遇绑架时都没哭过，此刻眼眶却不受控住湿润起来。
快到网球部时，隔着好远就已经听到清脆的击球声，还有龙崎教练中气十足的训话。
“桃城！手臂抬高！”
“海棠！步伐不要乱！”
“……菊丸，跳低一点，不要浪费体力！”
“乾，把你的笔记本放下来，去击球！”
她贪恋的青春鼓噪如火燎原的生机夹在扑面而来的风里，不由分说笼罩了她。
王诺抬手揉了揉眼，将酸涩的感觉压下去，拍了拍脸，露出一个少年们最熟悉不过的、经理大人亲切温暖的微笑。
她就那样自然地打开球场的门，站到场边。
在换球拍的手冢首先看到她。他有些惊讶地扶了下眼镜：“你来了？”
“今天有空，来看看大家。”她笑着和部长打招呼，顺手将长凳上的减震器递给他。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少女。
“经理桑！！”
“阿诺——”
各种惊喜的呼唤响起，少年们不约而同扔下球拍朝她冲了过来，本想像以往那样熊抱冲撞，可突然想起这家伙是个女孩子，于是脚步到她面前又硬生生刹住。
她同少年们挨个问好，招呼非正选们继续力量训练。她将白毛巾甩给满身汗的桃城，将蜂蜜柠檬塞到菊丸嘴里，强制给海堂薰卸下超重的铁带，检查性捏了捏大石的手腕，给河村磨破的虎口贴上OK绷，把乾贞治的笔记本整理齐放好，朝龙崎教练手里塞了厚厚一叠的旋转预约卷……她赶他们去训练，看看每个人的训练菜单，和龙崎教练嘀咕几句后，又给每个人的菜单上添添改改了好几笔。
回到球场是如此自然，就像她从未离开过。
不二周助没有回去训练，越前龙马和王祺也没有。他们无疑是有“特权”的，孩子们将空间让给了他们。
王祺知道姐姐这次来看大家意味着什么。他情绪很低落，咬了咬下唇，拉着周助哥的衣摆，最后什么都没说。
“小祺在网球部……不，不仅是网球部。以后在网球这条路上，都要麻烦周助哥多多关照了。”少女给不二周助深深鞠了一躬。
栗发少年没有躲避，等她直起身，看着她的眼睛：“什么时候搬家？”
“明天晚上。”
“……今天回来吃饭吧。”
“嗯，一定的。”
小王祺和不二周助回到球场。场边只剩下王诺和越前龙马。她刚想说什么，越前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跟我来。”
连向来严肃的手冢部长也没有阻止越前半路翘部活。
王诺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潜意识就知道他要去哪儿，然后果不其然，顺着再熟悉不过的路，他们来到教学楼的天台。
清风拂面，蝉鸣声从下方的树冠上飘来，头顶盛大的蓝天似乎触手可及，就像共同经历的那些美好又青涩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却又同时无比遥远。
“我想再来这里一次。”越前龙马站在她对面，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他确实极快速的成长起来了，好像个子高了点，也更会表达自己。以往总是她掌握主动权，他被带着走，现在情景却翻转过来。
王诺与他琥珀色的漂亮眼眸对望，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她说。
“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越前龙马超乎寻常的敏锐。
王诺没有逃避，平静地点头。风吹乱她的头发，她伸手，将耳边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全国大赛你真的会来？”他的眼睛极其明亮，几乎是逼视着少女。
“我会尽力的。”
“……你说过会看着我。看着我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网球选手。”
“嗯。”王诺没有将这个承诺模糊过去，“我现在也这么想。”
小王子似乎得到这句话，就没有疑惑了。他垂下头去，声音低低的：“那就好。”
王诺很自然地伸手，借着这个熟悉的身高差，帮他扶平了帽子。
这个动作似乎触动到某个开关，越前龙马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又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带着蓬勃的热度，声音窒涩又低沉：“我会想你的。”
面对这种直白的话语，他以为王诺会搪塞过去，可是沉默半晌后，耳边却响起少女鼻音浓重，带着些颤抖的声音，尾音已经跑了调：“我也会想你们的。”
他惊讶地抬头，看见晶莹的大颗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积蓄了一个夏天的情绪此刻夺眶而出，滴落到少年的心里，让涟漪一圈圈无法停歇地荡起来。
“……想哭就早点哭啊。”小朋友看她慢慢地快哭完了，才不轻不重地说。
他的话语带着别扭的关切，就那样可靠地陪着王诺，任她宣泄自己的柔软情绪。
他清晰地知道，王诺说的不是“想他”，而是想“他们”，想念这个青学所代表的独一无二无忧无虑的夏天。
但同时越前龙马知道，自己是这个“夏天”的画幅里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样就够了。
“眼睛红了。去洗个脸吧？”王诺不好意思地问。
“切，走吧。”
他们回到球场时，王诺已经收拾好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随着眼泪排除体外了，此刻她的心温柔又柔软，就像晒满了阳光的棉被。
她干了一个下午经理的杂活，还检查了小祺经营的社团经费，发现网球部的资金已经多到有点恐怖了，连忙悄悄用中文给弟弟留了个言，让他把投资都收回来。
待到日暮西垂，吹哨集合。解散后，等送走了荒井等人，她站在球场边，用她最自在的完美的仪态和表情，一个接一个，不容他们拒绝，拥抱了所有的正选。
海棠脸有些红，大石十分拘谨，桃城泪目婆娑，菊丸倒是同样紧紧抱住了她，河村的拥抱礼貌又温暖，乾贞治弯下腰很艰难的样子，手冢国光郑重地拥抱了两秒，龙崎教练的怀抱像奶奶一样舒适又好闻。
“我也要？”王祺再自然不过地环住姐姐，还被对方揉了脑袋。
不二周助将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最后到了越前龙马。他主动抱住了王诺，用力不算轻柔，却十分珍重，带着灼热的体温和不稳的气息。少年丢下他性子里所有刺头、自我、骄傲、不成熟的部分，用剩下的青涩的温柔和不熟练的包容，用心地、柔软地拥抱着这个注定在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从此成为白月光的、他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他的帽子被碰歪了。
这个长长的拥抱结束后，王诺又一次帮他把帽子扶正。
她没有羞涩，也没有再次哭泣，而是对他、对所有人，展露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好看的笑容。
“谢谢。”她说。
“我走啦。”她冲所有人摆摆手，然后一个人走进了浓郁的橘红色的夕阳里。
姿态优美又挺拔，就好像永远那样不知疲倦的走着，像路灯般矗立在未来的前端，同少年们一起，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