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是不二周助提醒了王诺,先让小朋友进门再说。
由美子听到陌生的声音从饭厅探出脑袋:“周助,阿诺,怎么了?”
“小祺回来了,还有网球部的越前同学,半路遇到大雨又没带伞,先来我们家里避一阵。”
“打扰了。”越前带着满身雨水,无视掉裕太大惊小怪的“他怎么在这里”的呼叫,换掉自己湿透的鞋子。他能感受到王诺直线落在身上的目光,在他弯腰时划过他的头顶、后颈、脊背,他强自平定呼吸,大雨都没有冲刷掉脸颊上运动充血产生的红色。
王祺抒发激动的方式比越前直接许多,他连鞋都不换,湿哒哒就冲进王诺怀中,前一秒还像个班师回朝的将军,后一秒就变成叼回皮球冲向主人的小狗。他抱着王诺的脖子原地蹦跳好几圈,眼睛亮如星辰:“姐,我们做到了。”
王诺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没管少年们究竟对西乡健太做了什么,也没管到底能不能这么简单撤销订婚,雨丝从越前龙马的发梢上低落,划过的空间那么长那么长,串起他们藏起的特训、欲言又止的疲惫、ok绷遮住的伤口。
少女鼻尖酸涩,眼眶霎时间红了。
不二周助最为冷静,微微侧身,挡住王诺,不让裕太看见她要哭的神态。
“你们先洗个澡,把衣服换掉。”他说着冲王祺招手,“你拿一套衣服给越前?”
小男孩点点头,蹬掉鞋飞快跑上楼。越前也不客套,冲主人家说了声谢谢,就摸着滴水的头发进了浴室。
玄关顿时安静下来。王诺在角落阴影里站着,竭力调整情绪,平静下来后才有心思去分析越前和王祺刚刚说的话。
西乡健太答应取消婚约。大概是他们用某种方法,让西乡健太不得不做出了这个承诺。
她心乱如麻,理智上知道婚约非常复杂,不会因当事人西乡健太的意志改变而改变,感性上却又不受控制地想去相信这种可能性。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浴室里的水声隐隐穿出,平稳,规律。在这种对比下,她的心潮汹涌难平,整个世界都在雨水倾注的洪涛上,她是颠簸起伏的小舟。
不二周助在她耳边问:“还好吗?”
王诺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迷茫和不确定地解释:“我看到一个渺小的希望,就像整片黑夜中唯一的星星。它闪烁、昏暗、渺小、遥远,但它是亮的。”
不二周助沉默了一会儿。
玄关处只有他们两个人,厅灯是暗淡的橘黄色,将王诺的五官埋入阴影里。
栗发少年看着她的身体和身后的阴影。哪怕是如此迷茫困惑的时候,她的脊背依旧笔直,身后的影子也清晰坚定,就像无数次在上学路中在球场边在王祺身前,他注意到的那样。
想了想,少年缓缓道:“在我心里,你可以用一颗星星,照亮整个宇宙。不管是我认识的你,还是我不认识的你,都可以做到。”
王诺睁大眼,惊讶地看着他。
少年温柔笑着,肯定地、轻轻地点头。
——啊,这真的是,太神奇了。王诺捂住胸口。因为他的鼓励,无尽的生机和温暖从心脏处涌出,就像春回大地雪水融化,把蓬勃的力量和生命运送进四肢百骸。
某个瞬间,少女想,她的夜空确实被点亮了。
回到由美子和裕太面前时,她已经收拾好了神情,一点情绪波动都看不出来。
乖乖吃完饭,帮着由美子收好碗筷,她还有闲情打趣了裕太几句,不二周助不得不佩服她隐藏情绪的功力——可这绝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技能啊。
将所有东西隐在微笑后面。栗发少年深知这种想法有多温柔,同时也有多累人。
王祺和越前很快从浴室出来了,身上还散发着白色的热气,脸颊红扑扑的。不二周助善解人意地找了个“青学秘议战术”的借口,避开裕太和姐姐,和他们一起回到姐弟俩的卧室,方便解说前因后果。
王祺在关门的瞬间就忍耐不住开口:“姐姐,我说的是真的,西乡健太真的答应取消婚约了!我们,哦不,是龙马,龙马和西乡健太打了个赌!”
不二周助惊讶地睁大眼:“就是那个逼小诺订婚的西乡健太?”
“原来周助哥早就知道了!”王祺点头,“省得我从头解释了。”他露出些骄傲的神色:“这次多亏我我调查和策划,西乡健太自尊心很脆弱的,我们利用这一点,再用激将法让他答应了打赌。”
提到赌约,他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心虚,眼神闪烁了一下,可随即想到自己欺瞒姐姐暗度陈仓得到的胜利,又变得理直气壮:“我们赌了棒球,龙马做投手,我做捕手。如果龙马投球能让他挥空棒,他就承认自己配不上你,乖乖退婚。”
说着他看向越前龙马,声音都昂起来:“决斗日是今天,我们赢了他!”
当然,这么令人激动的事,简要概括一遍是不够的。王祺又细细从头开始,补充心路历程和精彩描写。王诺旁听弟弟说书,听他着重描述西乡健太输掉打赌后不可置信但又不得不接受、脸色铁青失魂落魄、自尊心要求下还是答应“说到做到”的细节,欣喜笑着。
可越前龙马敏锐感知到,那个笑容并不是真正释然或者放下心,反而……更像是哄骗小孩的安抚的笑容。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窗沿,洗完澡后连日的疲惫也终于涌入身躯,越前龙马却不敢松懈,看着少女浮于表面的欣喜表情,心寸寸沉了下去。
可能,事情不像自己和王祺想得那么简单。
“这样……会有用吗?”越前龙马打断了王祺眉飞色舞的叙述,突兀地问。
空气凝滞了。
王诺惊讶睁大眼,没想到越前会比弟弟更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情绪,但很快,在小朋友的注视中,她缓缓扬起笑容。
“会。”斩钉截铁,带着如火燎原的自信,将空气中的潮湿窗外的雨水都驱散了,就像黎明破晓时的太阳那般耀眼灼热,“这可是你和小祺帮我赢来的机会。”
“赌上王诺的名号,我会让它发挥作用的。”
越前怔怔地看着少女,不熟悉的悸动控制了他的心脏,从身体深处寸寸漫上来。
他在那双黑曜石般透亮的凤眼中,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自己。
那一刻少年想,能看见现在的场景,一切都值得了。
2、
后来在王祺的再三追问下,王诺不得不解释了订婚很复杂、涉及到多方博弈、并不是西乡健太此刻说取消就能取消的事实。
她没有回避不二周助和越前龙马,也不管他们是否能听懂,概括了紧要的困难。
小王祺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整个人都耷拉下来,方才的精气神完全逸散掉。
王诺揉乱了他的头发,神色温柔地能滴出水来:“别沮丧啊,小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某个人刚刚才说过,我可是有能力,用一颗星星那样小的希望把整片宇宙夜空都点亮的。”
不二周助低头微笑,由衷的高兴。
他看着没有OK绷掩护满身淤青的两小只——被棒球砸的——温言道:“雨越来越大了,越前你回家不方便,今晚不如住在这里吧。裕太可以和我挤一下,你睡空出来的房间。”
小王祺立刻双手赞成:“对对对,干脆住这儿吧,生活用品都用我的。”
越前没忍住,抬头看了王诺一眼。
她赞同的神色太自然了,甚至还主动拿出手机:“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爸,用经理的身份跟他说?”
越前下意识点头。
不二周助去帮越前收拾床铺,王祺则去找药箱和创口贴处理淤青。小朋友坐在床沿上,听王诺语气熟稔同自己老爹通话,说龙马集训太累了想干脆留宿在王祺这儿让南次郎叔叔不要担心,问候伦子阿姨菜菜子和卡鲁宾……像是有看不见的浮线在空气中涌动,搅得他的心也起起伏伏总是不平静。
很快王祺拿来了化瘀的膏药。连续的高强度训练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肌肉的疲惫,还有无数棒球擦伤、砸伤,放松下来才发现,疼痛一并爆发不容小觑。
擦药时王祺说,这些伤挺好的,像战士身上的功勋章。
越前闻言看向自己身边,低声吸气摸着药膏还不忘给他递纱布的王祺,坐在桌前轻声打电话的王诺,房间里温暖朦胧的灯光,靠墙并排放着的两个Yonex网球包,盖过了香薰飘散在鼻尖的药味,窗外永恒的雨声。
小朋友突然希望这一刻能停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不二周助准备好了床铺。他还贴心端了小饼干和热牛奶:“你们都没吃晚饭吧?家里饭菜不够了,等会儿订个外卖?”
两小只这才觉得饿疯了。
王诺也是雷厉风行,刚挂掉和南次郎的电话,比了个OK的手势,又拨新号码开始订外卖。
“十寸的披萨,夏威夷BBQ口味的,再来盒蜂蜜芥末酱的鸡翅,芝士面包棍,还要巧克力布朗尼……”
听着这清朗的声音,越前有瞬间的恍惚。全是美式party会有的菜肴。
似乎回到了在美国的日子,大夏天和家人一起去游泳池,玩累了拖着湿漉漉的水渍在遮阳伞下坐着休息,母亲拎来刚刚订的外卖,摊开在桌上,PAPAJONHS的披萨香味瞬间夺取全部注意力,饥肠辘辘,大快朵颐。
她总能唤起他最美好的记忆——就像那时她也曾在那里一样。
少女的订单报完了,披萨店询问她是否要什么饮料。她丝毫犹豫都没有,再习惯不过地说:“一箱葡萄味Ponta。”
越前回神,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啊,又是这样。好像自己,喜欢她到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了。
3、
等待披萨的时间里,姐姐大人兼经理同志终于能批评一下两小只私自去练棒球的行为。
可说是批评,到嘴边转了圈,说出口的也只剩关切:“为了赢过西乡健太……你们也太拼了。”
王祺抱怨:“请了名教练,零花钱都用光了,我要申请报销。”
“好好好,依你。”
“真的是太辛苦了。”王祺摸了摸脸上的OK绷,“对吧,龙马?”
越前知道这是王祺在给自己制造机会好夸耀“丰功伟绩”刷好感。
他有一堆素材可以说,夜里练习的满身汗水,手臂上的绷带,睡眠不足的黑眼圈,透支的体力,神奈川的星空,浇了他满身的大雨。
“——还差得远呢。”
最后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不在意地偏过头。
他的耳郭有好看的轮廓,不知是否因为刚洗完澡,泛着丝丝粉色。
这一幕落在王诺眼中,青涩的沉重混杂着酸麻感和陌生的激动,突然就不可遏制扩散开。她匆忙移开视线,深呼吸。
好在这时外卖送到,她主动接受下楼拿外卖的任务,还把少年们叫回客厅分享,似乎空间大了热闹了,刚刚酿人的气氛就会淡掉。
裕太听到响动出来,看着客厅变出的一大堆食物瞪眼:“阿诺,这样太豪华了!就差在墙上挂起彩带,然后订个写着party的蛋糕!”说到这儿他狐疑:“难道有人过生日吗?咦?你和小祺生日都不是今天啊?”
王诺笑了:“发生了开心的事而已,顺便犒劳一下小祺和龙马最近的辛苦。”
她拿杯子给每个人都倒上汽水:“真开party也不错哦?”
说干就干,王诺充分发挥资本主义奴役劳工的险恶特质:“我打电话给旋转吧,订派对蛋糕。你们要什么口味的?”
“薄荷。”她下意识觉得说这话的肯定是王祺,点头后才意识到是越前。
不二周助也惊讶地睁开眼。唯我独尊、自我意识极强的越前龙马,居然会以如此自然的态度牢记并且迁就朋友的喜好。
少年人呀,就是这样会纯粹接受所有美好色彩、拥有无数可塑性和未来的生物。
王祺倒是很习以为常:“再送点棒棒糖。”
王诺逐条吩咐着旋转店员。不二周助见全场就裕太没跟上节奏,还沉浸在“什么神仙居然能让旋转大晚上送外卖”的震惊中,只能咳嗽几声,低声给裕太普及:“旋转是小诺家开的。”
小小熊懵懵懂懂“哦”了一声,好几秒后反应过来大惊失色,敬畏又热切地盯着寄宿生姐弟俩来回看了好几遍,最后下定某种决心,右手握拳敲到左手掌心,信誓旦旦:“我会帮忙保密的。”
“不然阿诺会被青学里要旋转预约卷的人淹死,那样太可怜了。”
“噗——”不二周助没忍住。
在裕太恼羞的瞪视中,他一边摆手道歉,同时不由自主地想:像裕太这样的性格,哪怕告诉他王诺的真正身份,那些头衔和家世全加在一起,恐怕还不如女孩子的性别更让他惊吓吧。
要不要和王诺打个商量,公布性别时让自己来告诉裕太呢?
五个少年吵吵闹闹,蛋糕也很快送到。由美子被这阵仗吓到,但想到赛前他们压力大,明天又是周六可以睡懒觉,就默许了party,把客厅让给他们。
裕太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桌游和纸牌:“要玩吗?”
王诺像翻宝藏那样挑拣着收纳盒,眼睛放光:“种类好多。UNO?”
“日本的话,还是打游戏王比较多吧?”王祺诺从牌堆中翻出一摞花里胡哨的小卡片。
“□□。”越前擅长这个。
不二周助觉得以裕太的智商应付不来德扑这种高级游戏:“好像难了些?来点简单的怎么样,抽鬼牌?”
最后王诺拍板:“都玩!”
街上的灯慢慢灭了,这里的灯仍旧亮着。
越前很累很累,累得恨不得栽倒在地上立刻睡过去。但是灯光下王诺的眼睛亮晶晶的,每个角度都折射出真实的快乐与温暖,他看着便一点都不想睡了。注意力早从游戏上飘走,朦胧中看见王诺冲他笑,笑容里有那么丝狡黠,还有不管不顾地耍赖:“龙马,哪张不是鬼牌啊,告诉我呗?”
他撇过脸假装听不见,嘴角微微扬起,完美的侧脸,脸颊还微红,漂亮到过分。王诺失神盯着看,下意识随便抽了张牌,低头一看,红鼻子的joker正欠扁地对着她笑。
“哈哈哈哈!”王祺开怀大笑,“你抽到鬼牌了吧?”
王诺忿忿地小声嘟哝,把手背到身后理牌。王祺和不二兄弟坐得都有些远因而没听到,只有越前坐在她身边,清晰听到每个字——“过分,竟然使用□□术”。
热度“腾”地烧起来。
他低头,心咚咚咚跳着,探身去抽王祺的牌以避开她的视线,手有点抖。
空气里有某种东西不断膨胀发热,中空处产生了隐隐的期待,像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用更好的柔软来填补它。
洗牌的功夫,王诺取了块披萨,姿态优雅地送到嘴边,眼见一圈少年画风都和她不同,风卷残云,连王祺都顾不上仪态,东倒西歪扯着披萨,嘴鼓得像个包子。越前熟络从他盘子里分走半块布朗尼,手指尖还残留着BBQ酱汁,巧克力又沾到嘴角。
王诺习惯性地右手给越前递纸巾,左手给王祺递汽水。
不二周助眼疾手快在最好的角度举起相机,偷拍成功。王诺一无所觉,不二看着同框的三人,眼中泄出温暖的笑意。他趁少年们争食的功夫,转头把照片发给了越前和王祺。
评论:很好看。
越前看到照片已经是深夜躺在床上。
照片里王诺恰好转身面对他,比起他和王祺粗鲁的进食,她是那么优雅又好看,自然而然递纸巾的动作,熟练到随便一个定格都能看出浓浓的默契。
“……好蠢。”他轻飘飘地抱怨,然后悄悄把照片放到了单独的相册里。
王祺也没睡,他也看到了不二周助发的照片,姐姐神态幸福,一种微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给小朋友发短信:姐姐应该还要动些手段,才能彻底摆平婚约。不过不用担心,姐姐说她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越前发了个“好。”
王祺回:“早点睡。来日方长,加油。”
来日方长。不管是王诺的婚约,还是越前龙马的恋爱。
手机扔到一边,小朋友仰面看着天花板。
要说毅力,越前龙马不会输给任何人——王祺的话神奇地让他沉浸到某种平和又舒适的情绪。来日方长。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