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会结束,坐上车的一刹那,王诺龇牙咧嘴,再也装不下去。
“嘶……疼……”
“什么?哪里?是刚刚伤到了吗?”王祺如临大敌,紧张不已,随即是懊恼——怎么没早点发现?
“左脚的脚腕。”她痛苦地蹙着眉,“车里不方便,回家再看吧,骨头没问题。”
王祺不放心地开了车内灯,帮她脱掉鞋子,卷起裤脚。
“怎么肿的这么厉害!”他小心地碰了碰那块红肿的脚踝,心疼不已,“太乱来了!”
小林弘助透过后视镜看见自家小姐俊秀的脸都拧成了一团,也是心疼得不行,暗自把那个发疯的西乡太太骂了无数次。
“小姐,我停到路边药店,先买一点消肿药吧。”
“不用。家里药都有。”
在家中等待寄宿生姐弟的不二周助第三次将少女从车中抱回屋内。
前两次少女都是喝醉的状态,这次却是清醒的。王诺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没有拒绝王祺的坚持和不二周助的好意,乖乖呆在栗发少年的怀中,被抱到沙发上。
他很快拿了医疗箱回来。栗发少年坐在地板上,小心地抬起少女的脚,先是喷了消肿喷雾,又挑了止痛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红肿的地方。
药膏很凉,碰在皮肤上非常舒服。
“周助哥,家里还有吃的吗,我有些饿。”
她的神色有些委屈:“宴会上没吃饱。”
“有姐姐做的核桃派。”不二周助按捏着她的脚踝和小腿下部,检查骨头和肌腱,王祺闻言自觉地去厨房热核桃派。
“怎么受伤了。”检查完确定骨头没有问题,不二轻轻放下她的腿,将药膏收拾起来。
王诺像个犯错的小姑娘,神色郁闷地低着头:“被欺负了。”
少年想象不出发生了怎样的矛盾,但他能感受到王诺不经意泄露的委屈和疲惫。
他本该细问,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最后只笑眯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欺负回去了吧?”
少女噗嗤地笑了:“这倒是。”似乎被不二这么开导,她心情好了不少:“让那人丢了好大的脸。”家学让她说不出“装逼”这个词,她便做了替换,“我算是大出风头了。”
不二帮她放下裤腿:“不要剧烈运动。休息两天应该就好了。”
“嗯,谢谢。”
第二天脚腕仍旧肿着,但她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难得周日没有应酬也没有琐事,网球部还没有训练,她悠哉地和不二家人一起吃早餐,温馨的客厅里飘着咖啡的香味。
等待煮咖啡的时间里他们聊起了过去,王诺不由得感叹网球选手很容易受伤,毕竟昨天不二擦药的手法那么熟练。
“不是哦。”不二周助却笑眯眯地摇头,“小时候裕太总是打架,所以才经常会用到那些药。”
王诺感到新奇:“啊,这样吗?”
王祺怨念地想,当然是逗你玩的。我以前练球受伤了都是自己处理怕你担心,所以你才不知道。
看着不二周助一本正经点头的样子,他撇撇嘴,没有戳穿。
“今天去圣鲁道夫接裕太吧?前阵子川王祭赢回来的吉普车不是到货了吗?请由美子姐姐开上它,我们去吉祥寺那边的公园野餐怎么样?”王诺提议。
不二周助提起:“关于那辆吉普车,姐姐已经感谢过无数次了,还说要按市场价给你钱……”
“别别别,”王诺连连摆手,“你知道,我缺什么都不缺钱啊!”
他噗嗤笑出来:“我也是这么和姐姐说的,好不容易劝住她。”
“真想给钱的话,还是去问问龙马吧,毕竟川王祭赢下那个问答赛,一半是他的功劳。”王诺说。
“问了,越前也坚决不要。”不二周助摊手,“还说那辆车是你的奖品,他只是陪你玩。”
闻言少女叹了口气:“该说龙马是心思单纯还是对钱没概念呢……”
小王祺端着两杯爱心拉花的拿铁坐过来:“那辆车裕太还没见过呢,刚好这次开过去给他看看。”
王诺笑眯眯地计划:“野餐也要带吃的吧?旋转出了新的泡芙,还有上次裕太说想吃限时小吃油炸奥利奥,可以一起打包。”
不二由美子今天不用上班,睡了懒觉,刚下楼就听见王诺的提议,惊喜点头:“小诺你还记得油炸奥利奥的事呀?裕太会很开心的。”
三两下敲定了行程,由美子先开着吉普车去加油,王诺顺手打电话给旋转门店,让他们准备好泡芙和油炸奥利奥。她那极其自然毫不掩饰的态度,终于让不二周助忍不住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压低声音,直接问道:
“小诺,旋转是你家开的吧……”
王诺端着咖啡的手微顿,但很快回复自若,抿了口咖啡,笑着问少年:“什么时候猜到的?”
“很早就有了猜测,但是最近才能真正确认。”不二周助坦然回道,“放心,姐姐和裕太什么都不知道。”
不二周助这样子维护,王诺却反倒升出了些许的愧疚。
“……以前我和小祺的生活,不像现在这样轻松。那时候为了做出成绩证明自己,赶鸭子上架开创了旋转甜品店。”她情不自禁地解释道,“如果,如果由美子姐姐闻起来,告诉她也无妨。”
不二周助微笑不语,却突然想起了她昨晚应酬回家时难受的表情,还有受伤的脚和隐忍的神色。
——她管这样子的生活叫“轻松”吗?
不二周助不再深想,怕触碰某些过于沉重的,不属于青学少年王诺的东西。
“周助,小诺,小祺——可以出发了!”玄关传来由美子的声音。
栗发少年去玄关换鞋,王祺则紧张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姐,说出来没问题吗?知道了你和旋转的关系,周助哥就很容易就能查到你的身份了。”
“没事,查不到的。明面上集团法人是你堂叔王仲天。”
“那样不是直接证明你和亚洲首富王仲天有关系?”
“……周助哥不会去查的。他虽然也很好奇,但他,怎么说呢,就像猎人一定要等猎物自己跳入陷阱一样,他在等我自己把一切都说出来。”
王祺没想到姐姐看得这么透彻。
他问:“那你以后会告诉他吗?”
“会。”王诺没有犹豫地点头,“等我离开青学的那天,就是我全盘托出的那天。”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像是怕惊扰到平静的现状,不希望那天过早到来。
3、
在圣鲁道夫他们度过了美好的周日。裕太和王祺的关系一如既往地好,他们和由美子姐姐在网球场呆了会儿,王诺还接受了圣鲁道夫经理观月初诚挚的道谢——王诺曾经塞了一叠宝冢剧院蝴蝶夫人的门票给裕太,跟他说可以送给朋友,显然这为王诺博得了非常高的好感值。
下午他们去吉祥寺公园野餐,为了犒劳最近辛苦训练的三只少年,王诺在路上还买了好多汉堡炸鸡,由美子抢着要买单,少女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然而持续的好心情在周一回到网球部后被破坏殆尽。
青学网球场。所有部员们都看出来,他们的一年级王牌和经理桑之间出了问题。上周就不对劲,然而周一无疑变本加厉了。
又或者说,经理桑还是那样没变,是越前单方面地冷战。
并没有闹得很过分,经理和球员正常的互动也都保持了,但是比起以往任何人都能看出的自然和亲密,他无疑是在闹脾气,故意板着脸回避掉了除公事以外的一切交流。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经理桑和越前向来要好,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闹矛盾从上周五一直持续到周一?更别说经理桑那么完美的人,他会做什么错事?
——所以,肯定,都是越前龙马的错!
和越前关系好的比如王祺桃城等人,一边晨练一边琢磨怎么劝小朋友。还有心思细腻的大石等人,发现王诺表情愣怔,连忙上前询问安抚。
“阿诺,你和越前……怎么了?”
一大早就被小朋友疏远的王诺也是一脸懵逼。
怎么还在生气?
上周因为将越前排入替补席,并且直言他目前无法赢过不二周助,两人闹了别扭,但她觉得这点小事越前不会别扭这么久,何况周五吃午饭时都解释过了。
而且,就算生气,依照越前龙马的性子,会直接挑衅着把矛盾说开,该怎么处理都会给她结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战才对。
她特别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王诺自然想不到这是处于暗恋中的非正常情绪反应。
不善处理复杂情感、向来直来直去的越前龙马钻了牛角尖。
小朋友既不知道如何“靠近”王诺也不满足于“保持现状”,再加上关东大赛即将到来的心理压力,下意识放弃深入思考,选择了“远离”。
离王诺远一些,不要被影响心态,等比赛结束了再想那些复杂的事。
越前龙马一旦认定了方法,就会非常坚决的执行,哪怕对王诺板着脸时很难受也不会轻易更改策略,谁让他不仅有毅力还很执着。
“越前不懂事,你多包涵他,不要跟他生气……”大石绞尽脑汁说好话,“阿诺,要不,你再找他谈谈?大赛在即,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对劲。”
王诺叹气:“好,我再和他谈谈。”
她对网球部的少年们有着大量的包容心和耐心,更何况是关系最好的越前龙马。
上午的训练开始后她多次想找越前说话,越前却故意视而不见,压着帽子走了。
训练期间她也站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
少年转过身,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
王诺扶额,觉得麻烦。
至于午餐时间。
“龙马,我们走吧。”她不屈不挠,想着天台总是好说话的。
“不了,今天我去外面吃。”越前迅速地收拾自己的网球包,像是逃跑一样离开。
留下原地的王诺不是滋味地看着那个背影,无声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便当盒,胃口全无。
小朋友拒绝交流,拒绝解决问题。
王诺耐心再好,也不可避免的有些烦躁。
越前到底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像迹部说的那样,处于逆反期,觉得她多管闲事,觉得很烦?
她直觉并不是这样,去问同为男性的弟弟,可王祺也是抓瞎。
“应该不是在气替补那件事,越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接下去连续两天她和越前龙马之间的气氛都是如此,让她放松的部活现在只让她难受,就像卡了根刺在喉咙里,连网球部众人的宽慰都没让她感觉好转。
周三傍晚,训练结束后她帮教练宣布出场名单,念到替补时越前并没有看她,而是刻意地将头转向一边,看着网球场外的银杏树。这种明显的回避让她愈发苦恼。
“……单打三河村,单打二不二,单打一手冢。以上。”
她看着小朋友,决定最后和他认真谈一次。在她看来,朋友之间没有原则冲突的情况下,只要能沟通交流,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就是这样,今天解散。越前龙马你留下来。”
部员们都预感到这是经理要和越前谈心了。他们都期待着这二人解决矛盾,此刻散场一个比一个快,迅速把空间留给两人。
经理用公权让部员留下,众目睽睽之下,越前没有反抗。终于等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王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喂,去哪里?”小朋友想将那只手甩开,但终究没有做到,只好不满地出声抗议。王诺拉着他穿过校园,走到一处背风的教学楼后。
暑假,校园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青草的香气飘荡着,让人清凉,也让人稍稍冷静一些。
“龙马,我以为我们和好了。”王诺猛地停住,深深吸一口气后转身与越前对视。
她紧紧抿着唇,在越前面前她大概从未露出过这么严肃的表情,语气也从未如此不善:“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躲着我。”
“没什么。”他下意识就否认。
“还嘴硬!”她的语气激烈起来,“越前龙马,你到底把不把我当做朋友!有不满意的话就说出来,这样才可以解决啊!突然就摆冷脸拒绝交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在越前龙马的认知里,王诺很少动怒。
很多时候他以为这个少年肯定会生气了,但向来只是一个淡淡的微笑就掩盖了一切。
在越前龙马的认知中,王诺这是第一次生气。
他眼神非常严肃,让人一点都躲不开。他的呼吸粗重而激烈,似乎胸腔都要炸开,唇抿成了一条线,没什么血色。
也许是激动的情绪容易传染,越前龙马觉得胸口一直拥堵的那团气也猛然膨胀。隐忍至今、不被他知晓的心绪、单恋的难受和委屈,一起爆发开。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语言不受理智的约束自动冒出嘴边,甩下狠话:
“你烦不烦!”
——うるさい .
话一出口,越前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不可能再收回来。
所以越前龙马只能看着王诺的脸色一点点变了。先是愣了几秒,然后是不可置信地苍白如纸,就像被刀子扎进胸口后失血,连嘴唇都白了。
王诺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两口气之后终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下无懈可击的冰冷神情。
少女勉强扯了扯嘴角:“行,我明白了。”
“阿诺……”越前下意识叫她,流露出浓厚的慌张,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诺转身就走。
两世为人,从家族中一路摸爬滚打爬出来,王诺从来不会过分在意别人的抨击,或者说是早已经习惯了。所以她很冷静。
是的,一开始的时候真的是自以为相当冷静,然后理所应当地去思考一些应该思考的问题。她想,现在去追不二一起回家,不知道能不能追的上。似乎今晚由美子姐姐要做咖喱吃。网球部训练可以减量了。旋转的经营情况她已经很久没看了。西乡友作不知道准备的如何了……
但是渐渐的、渐渐的,思维开始不连贯开始脱节。再往后,不到一分钟,各种不和谐的声音就在脑中炸开。
朋友,比赛,川王祭,天台,越前龙马,葡萄芬达,混蛋,越前龙马,混蛋,混蛋,混蛋……
Damn it!
她发泄地脚踢向教学楼的墙角。反馈而来的剧痛让她一个哆嗦,龇牙咧嘴,眼泪都溢了出来。阴影将她全身罩住,她无措地蹲下身去用手捂住脚,倒吸凉气。
四肢都暂时失去了力气,只好一个人在角落里悄悄地躲着,同时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失态。阴凉从衣领钻进身体让她阿嚏一声猛打了个喷嚏。
半晌后王诺终于缓了过来,彻底冷静后完整复盘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一阵荒谬可笑,自嘲地摇摇头:她居然真的对越前龙马生气了。她的情绪管理向来完美,连周末西乡太太那样当面撒泼的辱骂她都能轻飘飘拿来自己立威,方才却彻底失控,而且被一句小屁孩的气话就打击得体无完肤,她都不好意思承认……
她不知道,此刻越前龙马陷入了极度的懊恼,想要追上来道歉。
然而慢悠悠,慢悠悠。一片云罩过,地面落上阴影。身上太阳的温暖陡然消失,越前急促的脚步渐渐停下,最后僵硬地站在那里,无法移动。
道歉……也没用的吧。
小朋友低着头,有些失魂落魄。
他发现,有话直说的处事方式不足以应付“喜欢好哥们儿”这个复杂命题,可他偏偏不会“迂回”或者“婉转试探”这些高级技能。
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