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诺没有发现越前的低落，因为她在看台上见到了由美子，便欣喜坐到了美丽大姐姐身边。
“晚上有什么好吃的？”她和由美子讨论晚饭，“裕太也会回家的吧？”
“我做了蓝莓派，裕太最爱吃那个了。”
“太好了，小祺也爱吃。对了，我还给裕太准备了惊喜，订了旋转的圣代蛋糕……”
风缓缓吹来几片云朵，场中已经进行到了单打二。认真起来的不二周助有着超乎敌人想象的锐利，一如王诺记忆中那样，举重若轻，很快将胜利带回了青学。
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观月初，王祺忍不住想起姐姐对他说的玩笑话。
“原来要想见识周助哥的真正实力就要先把裕太揍一顿……这是真的啊……”
比赛结束，几人一起坐由美子的车回家，王诺坏心眼的抢了副驾驶，三个男孩只能并肩坐后排。王祺被夹在不二兄弟中间，煞费苦心地牵线搭桥，期望他们和好，奈何日语词汇有限，表达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倒把裕太和周助给逗笑了。
“我趁机换一辆大些的车吧，比如吉普车？”见后排三个青少年束手束脚，由美子姐姐说，“以后可以一家人开车出去玩，现在这辆太小了，不仅装不下你们，也装不下行李。”
“姐姐不适合开吉普车啦！那种车，怎么说呢，嗯……太硬汉了！”裕太说。
“也有外形不那么刚硬的吉普车。其实大些的SUV就可以吧？”不二周助也参与讨论。
他们显然被由美子话语中描述的“一家人开车出去玩”的美好未来打动了。而那个“一家人”，毫无疑问是将王诺和王祺算在内的。
副驾上的王诺扬起脸，让迎面夕阳的余温透过玻璃暖暖地洒在脸颊上。她没有说话，嘴角不受自己控制的扬起。
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没那个机会也没那个时间，当真去和由美子以及不二兄弟旅行，可仍然会忍不住的心暖幸福。
这如季节一般让人舒适的日子沉浸在散落的花香中。春天已经离开，但有的东西现在才待及萌芽，脉脉展开，转头回眸间都是细碎温情。
回到家没多久，王诺接到了乾贞治的电话，他是来交流情报的。
“阿诺，你们走得太快，错过了这个消息。冰帝输给了不动峰。”
她恍然想起还有这回事——冰帝这下面子可丢大了。
“……我知道了。”
窗外太阳刚刚落山，楼下传来由美子做菜的香味。她看着窗外的黑夜，试着处理些工作，但很快就因思绪不集中而放弃了。
盯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王诺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不就是输了比赛嘛，怎么自己还担心起那个家伙了。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想看几份不那么烧脑的打印文件，但看着看着思绪又漂移到了迹部身上——他肯定是有些后悔轻敌的，面子又受损，却不能表露出来，心情肯定不好。
王诺想起自己压力最大的时候，迹部不由分说拉她进了电玩城，然后又想起今天上午，扔开队伍来找她的傲气少年。她越想越坐不住，觉得此刻应该做些什么，否则作为朋友未免太不称职。
吃饭时由美子开着不二兄弟两的玩笑，气氛难得的放松亲密，神思不属的王诺就显得有点沉默。
“小诺，怎么了？”由美子看向她。
王诺想了想，认真问：“我有个朋友，自尊心很高，还比较要面子，是那种背地里咬牙下了很多苦功夫表面上也只会云淡风轻、私底下对朋友真挚关切表面上却嫌弃嘲讽你不肯直说的人。”她露出苦恼的神色，“那个朋友刚刚因为轻敌，经历了一场难堪的失败。我想问候一下，但是又怕对方觉得多余、觉得我在同情，怎么办？”
由美子兴趣大增：“哦？是女孩子吗？听上去是那种傲娇但实际很善良的性格啊！”
“是男生啦，男生。”王诺苦笑，“安慰女孩子的话，我有的是办法。男孩子反而会苦手。”
裕太鼓鼓囊囊地吃着炸鸡，不忘发表建议：“约他出来嘛！打一场网球，什么烦恼都没了。”
王祺也在好奇是谁，他完全没朝迹部景吾身上猜，毕竟小男孩印象中的自恋大少爷怎么都和姐姐描述中这个可爱傲娇的朋友搭不上边。
“请他吃旋转。”弟弟桑建议，“吃了美食，人的心情就会变好的。”
不二周助也出谋划策：“我倒是觉得，在一个人难过沮丧的时候，不管他是不是高傲的类型，有朋友在身边的话，都能或多或少得到安慰呢。阿诺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他身边表示你会支持他，这就够了。”
王诺低头吃饭，觉得还是不二周助的姿势水平高。
她正盘算着吃完饭后约迹部出来散心，手机却突然响了，她疑惑地念出名字：“桃城？”
不二周助和王祺也好奇抬头。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大个子不好意思的求助：“那个，经理桑，我不小心把冰帝学院的教室玻璃打破了，该怎么办啊？部活经费能报销么？”
大概是经费能报销的东西太多，少年们现在干个什么事都要问能不能报销。
可显然重点不是这个。
“你在冰帝？”她觉得不可思议，“都这么晚了？”
那边少年很无措：“晚上和不动峰的朋友吃晚饭，结果碰到冰帝的人坐在隔壁，吃完饭就说要比赛，周围没场地，又离冰帝近，那个迹部就让我们用学校网球场了……”
王诺完全能想象到冰帝和不动峰在餐厅碰到一起会有怎样的闹剧。
下午两校刚刚比过一场，冰帝大意轻敌，认为不动峰胜之不武，提出再战也完全合理。
“然后你就打碎了玻璃？”
桃城讪讪地：“做热身的时候和冰帝一个部员吵起来了，一时激动就发了个球，结果刚巧在冰帝的部活室旁边，然后就——”
王诺哭笑不得：“人没事吧。”
“哈哈。”桃城干笑，“人都没事，没事……”
经理同志平日积下的人望和威信在这时就体现出来了。桃城闯了祸，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联系她。
“行吧，在那儿等我，我现在过来。”
这下不用发短信找借口约迹部了，光明正大，王诺甚至有些感谢桃城的惹事能力。她雷厉风行，匆匆吃完饭便回房换衣服，也来不及挑，随便抓了套王祺放在柜子外层的运动装套上就准备出门。
“喂，你去哪儿？”王祺问。
“赔钱。”王诺摆摆手，“晚上先睡，我有钥匙。”??小男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风驰而去。
一旁的裕太摸了摸头：“原来阿诺也有运动的衣服……” 他只看过衬衫西装永远打扮文雅的少年，骤然换上深色T恤和夹克，气质陡然改变，他愣了好久。
王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姐姐哪儿来的运动服嘛！那是他的衣服！
而王诺呢，打车直奔冰帝学园。夜晚的大门紧闭，应该需要从侧门进入。
她却没急着找侧门，下了车，轻轻呼吸着夜晚沁凉的空气。
“桃城居然把你叫来了。”
这一刻通过在夜风里荡开的声音，王诺无比确信，迹部景吾早就知道会来的是自己，因此才会特意在门口等待。
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我可是经理大人。”她转向少年的方向，路灯下如同诗人所写的夜曲般婉转美丽的微笑印入少年的眼睛，“所以，冰帝的迹部部长，我的部员还好吗？”
少年呼吸一顿，很快自若道：“打破了部活室的玻璃窗。”他领少女走向球场，“发球的威力倒是不错，只是准头差了点。”
“我听说他和人吵了架。”
“嗯，意气之争。”迹部注意到不经意间他和王诺迈出的步伐弧度完全一致——怎么老是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二人都冲动了，这件事两边都有责任。”
说着来到球场。终于见到桃城，听完他的哭诉，王诺又检查了打碎的玻璃。
“阿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个子垂着脑袋。
“青学网球部会负责赔偿的。”王诺安慰他之后对迹部说，“请将损失报给我，届时我会将支票寄到贵校财务室。”
听说真的可以报销，桃城感恩戴德：“谢谢经理桑！太感谢了！”
“你别高兴太早。”王诺逗他，“如果走社团的账目，就势必要上报给手冢部长和龙崎教练，你想想怎么和他们解释吧。”
“啊？”果然，想到部长和即将到来的无限跑圈，桃城的脸立刻垮了，“不要啊……”
迹部第一次见识到作为网球部经理的少女。
可能是换了衣服的原因，她与迹部印象里作为上位者的王诺截然不同，更为活泼，有更多的情绪外露，眉眼常常弯起带笑，亲和了不少，更像是个邻家少年，而不是不可侵犯的国王。
这样的“少年”极易让青春期小女生怦然心动，也极易在男生中获得非常好的人缘。
迹部默默评判着，已经能想象到王诺在学校顶着少年身份招摇撞骗深受欢迎的场面。
终于处理完了事务，送走桃城。晚十点，对于初中生来说是必须回家的时间，但对于王诺和迹部这两个特例而言，还相当的早。
“四处走走？”她回望迹部，“夜色不可辜负。”
那目光坦然又期待，迹部景吾无法拒绝。
他们目的地是附近一个古老的市民公园，设计精巧，种满了各色的月季花。没有围栏，随时对人们开放。白天或许喧闹些，但夜晚，路灯悉数点亮，静谧得只剩星光虫鸣，像是被繁华的东京遗忘的一处桃源。
沿着石子路曲折向前，绕过几棵挡住视线的树，便能看到凡尔赛风格的石质喷泉盛开着，喷泉悦耳色如琉璃，唱着低声婉转的夜歌。
他们在喷泉前的路灯下停住了脚步。琉璃般的水色泛进王诺的瞳仁，灯光星光月光一起在她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近看之下，她的睫毛精巧，像颤动的蝶翼遮掩住眼中流光般的神彩。
似乎这一刻，夜色替她敛去了眉宇间的英气，呈现的完完全全是在平日里被掩藏起来的少女的温婉。
王诺捧着一杯路上顺手买的热可可，小口啜着，抱怨道：“桃城一个电话把我叫来，我晚饭都没好好吃。今天家里的菜难得丰盛。”
“那你刚才买热可可时，应该再点个黄油可颂。”迹部说。
“还是不为难面包房了，他们都准备关门了。”
她明明高高在上，想要的话任何东西都能得到、任何要求都能被满足，却意外的有同理心，而且非常替别人着想。
迹部确认了，在资本界杀伐果断毫不留情的王诺，生活中居然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对了，我还没向你道谢呢。”少女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柔软，“在情势艰难、我成为全民公敌的时候，你父亲却二话不说表示支持。”
她笃定地看向迹部景吾：“这其中有你的帮助。说吧，想要什么谢礼？”
少年微愣，他回忆起那阵子自己找父亲密谈，无数次请求要支持王诺，不要抛弃她独善其身——为什么当时那么想要帮助她？明明他不确定王诺有机会翻盘，当时的焦虑和盲目信任，现在想来冲动极了。
半晌后他才道：“你履行了承诺。你承诺过，之后的一切行动，都不会对迹部家不利。那种形式下，你都能力挽狂澜，做到了你所说的。这个当谢礼就足够了。”
王诺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你没有辜负本大爷的信任——她的心被轻轻拨动，仿佛暖流自心脏涌出，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和责任感。
她垂下头轻轻说：“在资本界，想相信一个人，非常非常难。”
“从小家族教导我，再真诚再郑重的承诺，都有被打破的可能。有时不是对方故意的，只是因为受到别的事情牵连、或者有了从未想过的突发状况，就不得不破坏承诺。所以不要对任何人、任何承诺心怀期待。”
迹部景吾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便与她坚定又明亮的双眸对视。
王诺声音低沉，话风一转：“但是只有我，可以成为那个被完全信任、完全依赖的人。我与其他人不同。”
少女的声音不大，说话的内容显得无比狂傲：“如果因为一时无奈，损害到朋友的利益，我会负起责任，将利益加倍补偿回来。”
“若是在我顾及不到的地方，王家的行动造成损失，我会背负起这个姓氏的责任，扭转形势，制衡家族，为我的朋友讨回公道。”
说完，她语调中的凌厉和侵略性消失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顿时如春风化雨，空气中升腾起缱绻潮湿的暖意：“景吾，请继续这样相信我吧。”
迹部景吾听到自己结实有力的心跳，同时还有竖立在他和少女中间、因家族立场而不得不存在的最后一道透明隔膜，此时咔擦碎裂，不复存在。
他不知如何处理自己那颗正砰砰跳动、丢盔卸甲、为方才王诺的神态而倾倒的内心，但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华丽的尾音：“你在说什么废话，嗯？”
“这是理所当然的。”
王诺笑了：“也对。”
“你带我到这里来，还说了这么多话，不只是为了道谢吧？”他戳穿了少女的算盘，“怎么，听说了冰帝输给不动峰的事情？”
王诺服了：“……你真难哄。”见大少爷眉毛挑高，连忙道：“我听人说，低落的时候应该呆在朋友身边表示陪伴，这不是为了向你传达这个信息吗？”说着将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侧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以找我抱怨发泄……之类的。”
迹部景吾发现每当不自在或者紧张时，她都有拨弄头发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一时轻敌大意而已，本大爷可不会抱怨这种小事。”他想到来冰帝晃荡一圈却只字未提的少女，语调上扬，“你是故意的？在比赛前什么都没说？不动峰的实力青学应该很清楚。”
王诺义正言辞：“我忘了。”她摊手，“好在这只是个不致命的失误，无伤大雅。”
虽然切实的受到了教训，但迹部嘴上拒绝承认：“只有现在才有资格年轻气盛。”他和她言辞上总是针锋相对的，“这是年轻人的特权。”
“年轻气盛可不是个褒义词呀，景吾君。”
夜风送来春天留下的最后一份花香。月光灯光交织如舞幕，仿佛触手可及。
他们谈到之后的比赛，谈到东欧项目之后的美好蓝图，谈到日本摆脱停滞的机会和应付老年化的对策，谈到社会福利、家族责任、彼此的家族史和家训。
他们在柳树下的长椅上坐下，交换着心灵的少年少女言辞相对，暗揣着祺逢对手的畅快，让彼此的世界观碰撞，找出一样的部分相视一笑，找出不一样的部分理解包容。
两个人面对面，靠的有些近，却又足够远。
“啊！”
美好的气氛被突然响起的轻声惊呼打破了。
惊呼的不是王诺，也不是迹部。少女猛然转身，看到了面色尴尬挠头着从树丛后头走出来的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王诺认得——立海大，切原赤也。
“你，这个，你，董，董事……”切原赤也似乎不能言语，“还有冰帝学院，你……”
王诺有些懵逼和尴尬。
从切原赤也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吧，难怪小海带会是这样一幅尴尬犹豫的神色。他该不会误以为自己在和迹部接吻……
“咳咳，切原君。”想到这里，王诺急忙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却不想小海带见他朝自己走来，连忙向后跳了一步，语无伦次：“你放心，这，这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会说出去的，同，同性恋也不，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切原赤也君……”王诺满脸黑线，“你误会了……”
“没，没关系的王诺桑。”小海带急忙摆手，不听解释，“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我理解……”
说完，脚下踉跄一步，竟是转身飞一般地逃走了，临走前还不忘高呼：“祝你们幸福！”
一时间万物皆寂。
王诺神色僵硬地缓缓转身看向迹部，发现后者也是一脸和她一样的表情。
“……立海大的天才二年级原来是这样的性格。”迹部看着切原逃跑的方向。
“善后我会负责的。”王诺最后叹气。
切原啊切原，神奈川离东京这么远，你大晚上跑东京来干什么？好吧，就算你来了东京，东京这么大，你干嘛偏偏钻到小花园里面来！钻进来就算了，怎么又站在那个角度？
“只是被无关紧要的人误会而已，你何必那么在意。”迹部不以为意。
“不，这不是件无关紧要的事……”王诺又叹了口气，她抬起头与迹部对视，表情和语气认真起来，“如果谣言传到我们圈子里，后果就严重了啊。”
迹部沉下心仔细思索她的话，顿时面色也十分精彩。
王诺语调沉重：“轻则议论非非影响到你我两家的股票，重则影响到小势力站队、我被家族攻讦。甚至华国高层也会有反应，我作为华国最大经济力量的继承人，却要和日本大财阀谈恋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迹部点头：“你的恋爱和婚姻都不自由，本大爷理解。”
这就像是某国的公主突然要与不友好国家的王子谈恋爱，所造成的冲击和麻烦肯定无穷无尽。
王诺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所以，我要去做封口工作。如果事情最后还是传出，可能会需要你配合我采取行动。”
“……本大爷都要同情你了。”迹部摇头，“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被很多隐形的线绑住，毫无自由。”他看向王诺，“早该感觉到窒息了吧？”
王诺无奈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作为王家的直系子嗣，本身就没有多少路可以走。小祺想要打职业网球，我就更没有选择了。”
“你就没想过婚姻或者爱情吗？”他少见的聊起了情感话题，“还是你已经决定了要把婚姻也当做家族利益的筹码？”
“这是我的责任。”王诺抿唇，“如果遇到了爱情，那我会争取；如果遇不到，那就在家族需要的人里挑合适的吧。”
她丝毫没有同龄少女该有的娇羞或者对于爱情的幻想。那张男性化的脸也让她显得更为随意和冷漠。
“事实就是，不管我是怎么想的，都只能顺其自然。”她摊手，表情无奈，“至今爱上我的都是美丽的小姐，而很不幸，我的性取向是男。”
迹部听了她的说辞，直觉告诉他，少女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刻意。可作为继承人，她的理智和冷静又是正当而无懈可击的，让他无法反驳。
心里不知为何很不舒服，迹部景吾不想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