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仍旧是网球部没有训练的周日,她整装待发准备去寿司店对接数据。
王祺见姐姐又要忙公事,没时间陪他,不由撇撇嘴表示失望:“越前发现一家新开的网球俱乐部,本想叫你一起去看看的。”
“我有工作。”王诺伸手揉他的头发。
“我知道……如果球场环境不错,我就直接办会员了?”
“好,不是新给你办了贷记卡?刷那张就好。”
“不要老是给我钱呀,我要精神陪伴!”小男孩抗议。
“唔,那养只猫?”
王祺表示她还真不如只猫呢:“快走吧,我都看见小林君的车了。”
她到达餐厅时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迹部景吾比她到的还要早。
因为是私谈,见的也不是外人,她没怎么打理自己,穿着平常的白衬衫,发丝还因为有些日子没剪,凌乱的垂在耳边。
这让暗暗期待会面、提前一小时洗澡穿衣选香水的大少爷十分不爽。
然而王诺一句话就让他顺毛了:“你今天真好看。”
“呵,本大爷时时刻刻都是完美的。”他自恋地抚上泪痣。
美食一道接一道摆上,王诺挑了话头询问房地产业的现状,他们迅速进入状态。
“我和父亲的想法一致。”迹部景吾总结,“民用不动产已经僵死,不具备前景。趁着它现在还值钱,我们想把产业全部转让,大量套现。”
尽管还没有细看分析团队报上来的数据报告,王诺已经被少年说服了。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们同时打包甩卖,势必会引起震动以及市场跟风,房地产业会迅速贬值,这可不行。”
“我和父亲也在为难这一点。”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王诺手指抵着下巴,视线聚焦在桌面的某个点,凝神思考。
少女专注的样子太过吸引人,目光锐利而透彻,整个人都有沉淀的气质,就像万千光华凝聚蕴藏了起来,在空气里悄悄结成剔透的冰晶。
迹部景吾不由自主看向她的脸。此刻的她完全看不出一丝女孩子的气息,凌厉的眉眼足以让很多男性都望而生畏。
“如果转回给三大家的人?”终于她有了主意,眼睛亮了起来。
那黑色瞳仁中一闪而逝的光芒像是流星划过天幕般短暂,却印象极深地刻在了迹部眼中,他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转回给三大家?”思考这句话,他微微皱眉,“西乡家主不会愿意买回——等等,难道——”
“嗯,不考虑西乡,而是转让给神田和近卫,他们会感兴趣的。”少女越说语气越肯定,“这两家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他们不像西乡那样野心那么大,只想吃着老本收收红利,因此不会拒绝我们的交易提案。”
“对,还要加上另一点,神田和近卫被西乡压制多年,他们会想扳回一城反超西乡家。”迹部也捕捉到了思路。
“没错,对于这两家而言,从我们手中拿回房地产,这足够他们在西乡利祐面前扬眉吐气了。”
迹部景吾慢慢扬起笑容,他意识到这真的是个绝妙的办法:“同时产业转回给三大家,这更像是我们和他们有了停战协议,而不是我们看衰房地产——”
“景吾,事不宜迟,我们写一个节略,今晚就可以呈递给你父亲和赤司先生。”少女有些激动,她迅速拿出纸笔,“我来说,你来写吧,你的日语字更好看。” 因为兴奋,她下意识地拉过少年的手,将笔放进他手心,她跪坐起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空气有瞬间凝滞。温度陡然升高,烫得人皮肤发烫。
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的王诺瞬间松开了迹部的手。
似乎指尖还停留着对方身体的温度。刚刚头并头靠得那么近,她还能感受到少年的呼吸。
王诺缓缓地坐回榻榻米,心跳有些快,发麻变乱,一时手足无措。
对面少年直直盯着她,半晌后有些生硬道:“说吧,节略。”
“啊,对……”
王诺艰难收回思绪,可这篇节略仍然大失水准,逻辑断了好几处,少女不得不泄气地放弃:“算了,我等会儿传给小林,让他先加工一下再说。”
她在因为刚刚的靠近紧张。意识到这点,迹部景吾不知为何心情都变好了。
他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将那张纸递给王诺,嘲讽着她今天思绪飘散,微小的得意隐藏在骄傲的眉眼后,自己的心跳也因此变得砰砰砰的。
“下次见面,该是集团会议了吧?”迹部临走时问她。
王诺思索了会儿,笑着摇头:“也许是下周的都大赛。青学前两轮轮空,第三轮对圣鲁道夫。”
一下子回到少年熟悉的赛场和和热血青春的世界,迹部景吾恍惚了会儿,但随即华丽一笑:“欢迎来看冰帝的比赛。”
王诺不以为然:“就你们那个啦啦队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我去了也什么都看不到啊。”
可真到了都大赛那天,心里痒痒的,简直像是和迹部景吾提前有了不成文的约定,她和部长报备了一声,还真的去冰帝观战了。
王诺没费劲就找到了冰帝的赛场:喊声最响动静最大的那个就是了。明明只是相当弱小的对手,啦啦队却仍旧尽职尽责。
王诺哭笑不得——这比她想的还要夸张。本来还觉得,凭借她的智慧,怎么着也能挤到场边瞅两眼情形,现在干脆直接放弃了尝试。冰帝赛场传来沸腾的欢呼,她正思考是不是该打道回府,就听到身后传来标志性上扬的尾音:“你不会打本大爷电话?嗯?”他语气不满,“如果本大爷不出来接你,你就准备走了?青学的经理就是这么外交的?”
王诺没有管他嘲讽的语调,只觉得某种神奇的欣喜和默契达成的感觉让心脏都鼓动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转过身,稍稍歪头,语气显得无辜。部长大人应该在球场内圈看着自己的部员,再不济也应该在其它学校的球场旁边观察情况呀?怎么就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找到她了?
大少爷自然不会说,他其实从比赛开始就一直在等她过来,目光盯着青学来冰帝赛场的小路,自家双打都没专心看。
“冰帝有专门的客校观战席,本大爷带你过去。”他像青学手冢那样绷直了脸,硬邦邦地说。
王诺的到来在冰帝看台引起小小的震动。首先是她亲自被迹部请进了观战席,再然后所有人都注意到“少年”不同寻常的气质以及完美的仪态。立刻她被后援团无数尖叫的女生盖了戳:同迹部相熟的某财团贵公子或者家族大少爷。
“嘿,迹部。”忍足作为唯一到场观战的正选,此刻亮着眼睛凑到自家部长身边,“你是把哪国的亲王邀来看比赛了?”
“你没见过他?”迹部惊讶地瞥了同伴一眼。
“怎么,他是社交界近日的新贵吗?”忍足侑士不明所以。
迹部由此判断忍足君最近没有出席关东地区的任何应酬酒会,同时王诺对于医疗器械和生物科学目前都没有兴趣。
“他是青学的经理。”
忍足闻言露出了最惊讶的神情,就像把那个“少年”和青学联系在一起是多么不协调的事情:“青学的经理?”
“收起你的好奇心,先看比赛。”
冰帝赢得干脆利落,双打二是爽快的六比零。
对王诺而言,来看比赛是完全无意义的,冰帝既没有正选出场也没有露出任何底牌,不用来这儿她都能知道每一个正选的球风和弱点。
所以说到底,她只是想来看看球场边的迹部——那天晚上,二人都给了对方暗示,球场上见。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完成这个模糊的约定,不清楚得知迹部也在等自己时,为什么会心头松动,控制不住的开心。
看着抱臂站在球场边姿态华丽的少年,她默默地想,能见证这一幕,感觉真好。
裁判吹哨,冰帝又赢了。三局六比零,无悬念进入下一轮。
上午的比赛全部结束。
冰帝部员们立刻将自家部长围住,等着他复盘指点、布置下午的出场;可迹部景吾却心不在焉,目光找寻着客座看台上的王诺。
终于二人视线相碰,王诺冲他点头示意,微笑着比了个“再见”的口型。
直到目送她离开,他才回过神,重新听到部员们的问题,然后不耐烦地皱眉:“这种问题也需要问本大爷吗?冰帝直到关东大赛才会让全体正选上场,下午名单不变。”
旁观的忍足侑士敏锐发现,迹部对待那个黑发少年态度极其不同,太过在意了,简直……简直像牵挂暗恋女孩的毛头小子,还是傲娇那一款。
因为王诺极具欺骗性的男生外表,他才没往那方面多想。
“迹部,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迹部景吾高深莫测:“你会知道的。”
2、
王诺回到青学赛场时,青学的比赛也已结束。利用上午的比赛机会,每位正选都下场一次找了找比赛状态。最倒霉的是单打三遇到手冢国光的秋山三中选手,只打到半场就自动认输了,队友们还深表理解并同情地原谅了他。
按照惯例,午休是自由活动时间。从地区预选赛起,网球部比赛期间,凡是到场的部员午餐费都可以报销,这可让部员们高兴坏了,不仅是桃城等人撒开肚皮大吃特吃,荒井乃至一年级都能享受福利。
吃午饭,王诺习惯性地去找越前龙马。小朋友不在人群里,根据堀尾的控诉,比赛到一半他就溜出去偷懒睡觉了。王诺便慢慢踱步,思考着越前龙马会去的地方,等走到较为安静偏僻、有草地和树荫的地方,不出意外,在树下看到了小朋友。
少年依靠着树干,白色的FILA帽遮在脸上,挡住斑驳的阳光,正睡得香甜。宁静的空气缓慢流转,如画入眼。
大概是画面太美好,能抚平踏遍荆棘一路走来的少女心中所有的情绪与压力,恍惚间只剩下少年人纯净带着生命热度的浅浅呼吸。
想定格美好事物,王诺便打开手机相机。“咔嚓”一声,树下的少年被记录,似乎连空气中的青草的香味也被装进了屏幕。
王诺不知不觉扬起了微笑。她想到无数次午休时在天台,穿携而过的风带着清凉吹动她的头发,那是前世今生都少有的惬意时刻。有时越前会躺下来补觉,自己就无声地查看邮件,偶尔视线移开手机屏幕又看看他。
是时候叫醒他了,王诺便蹲下,轻柔伸出手,尽量小心地拿开帽子。
长长的睫毛翕动几下,琥珀色的瞳仁缓缓露出来,然后带着点迷糊,慢慢聚焦。
“醒了?”王诺微笑。
越前龙马真的醒了。迅速拿过她手中的帽子,一言不发地戴好,然后装酷地起身,掩饰窘迫。帽檐固定刘海,以恰到好处的角度遮住了小小少年飞红的双颊。
他其实睡得很浅,王诺靠近的那一刻他便感知到了。但心里有什么东西痒痒的阻止了他起身,反倒让他继续闭眼装睡。却没想到后桌君会将自己睡觉的样子拍下来。
有点小小的恼火,但更多的是隐秘的窃喜小溪般泛开流过心底。心突兀地就跳的很快,呼吸也急促起来。越前龙马不知如何是好,便只沉默地维持刚睡醒的表情,然后隐藏住心里的悸动。
“去餐厅是来不及了,不如我们去超市买点三明治吧。”少女说。
“Sounds good to me.” 在情绪陌生的时候越前习惯性说了英语,然后又拉了拉帽檐,乖乖地跟在王诺旁边。如果每次午睡都能被他叫醒——小朋友偷偷想着——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他们去了附近的便利店,越前挑了自己喜欢的金枪鱼三明治,然后又下意识的把王诺喜欢的鸡蛋沙拉三明治也拿在了手里。
这时有个略带喜悦的声音响起:“阿诺?”
越前眉角一挑。
阿诺……很亲昵的称呼。似乎网球部的人都会这样叫他。自己呢?似乎叫过经理桑……然后就是“喂”、“你”这样的……
越前眼神不善地抬头看向这个挡在路中央的人。
“啊,裕太。”耳边响起王诺清亮的音色,“好巧啊,遇到了呢。”
王诺语气中的熟稔和惊喜让越前不太舒服。似乎有一种烫的人难受的温度在胸中升腾起来。
少年扶上帽檐,眼神挑衅的与那个“裕太”对视:“诶,你就是圣鲁道夫的不二裕太啊……”
一言不合就挑衅,这成功吸引了不二裕太的注意力,少年上下打量面前的小个子:“你就是新加入青学的一年级正选。”
“下午的比赛,还请多多指教啊,不二前辈的弟弟君……”越前故意将“弟弟君”三个字咬得极重。说完他也不再看那个对手一眼,拎着手中的塑料袋悠然走开,身后对手已经要气炸了。
王诺知道越前素来爱挑衅,只能尴尬地拦下裕太当和事佬:“裕太,别生气,那小鬼就是这样。下午加油……”
好歹裕太看在她的面子上没有真的再和越前计较,王诺松一口气,然后追上前面的小朋友:“喂!越前!等一等……”
小朋友脚步一顿。上次还叫“龙马”的,现在又回到喊姓氏了?
烦躁感让他索性将王诺的呼喊无视掉,反而加快步伐,但又怕小伙伴真的不追上来了,没几步后又刻意走得慢吞吞的。
王诺没有意识到小伙伴的情绪变动:“哎,你也是的,拉仇恨的本领太强了吧……”
就这样到了同圣鲁道夫的比赛。
观战的人瞬间多了起来。王诺不想晒大中午的太阳,就美其名曰将位置让给其他观战者,自己环顾四周,想找块阴凉地。
“喂!”越前出声叫她。不远处的树荫下,少年低着头,烈日被阻隔在外,他手臂下夹着球拍,眼神示意她这儿有好位置。
“呼——”离开太阳的王诺小心抬手,姿态优雅地擦掉额上的汗珠,“还是你懂我。”
“你和部长一直在说话,我就先找到了这个位置。”小朋友一边说着一边递过饮料,“这里视野好。”
王诺下意识地接住,低头看,果然是沁凉的葡萄味ponta:“你倒是有经验。”
他们一起看比赛,王诺本想将弟弟也招来,但王祺鄙视的表示他才不要放弃黄金视角,站定在部长身边不动摇。
“不二裕太,厉害吗?”越前这样问她。
“嗯……”她斟酌用词,“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同龄人中算出色了。”
“你们关系很好?”
“小祺和他很要好,打网球产生的革命友谊。”她的目光落在王祺身上,又收回来,“我的话,看到他就想逗他,想喂他好吃的,怎么说呢,逗他比逗小祺有意思多了。”像是想到那些趣事,她淡淡笑起来。
就像逗卡鲁宾那样——于是越前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我会赢他的。” 这样孩子气的宣言。
心跳不自觉加速,又被尽力压抑住,少年觉得自己喉咙发紧。然而他还是张了张嘴,努力将这个从午休起就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的两个字说出来,最后终于成功:“……阿诺。”
王诺睁大双眼,很久很久之后,又弯弯地眯起来。少年人纯净鲜亮的示好像是滋润的灵泉,让她的心不断拥有年轻跳动的频率。她的笑容灿若千阳:“嗯,我等着看呢,龙马君。”
她这样简单自然地称呼了一下名字,越前龙马的毛就顺了,也不生气不别扭了,立刻神奇地恢复到最佳备战情绪。
这种情绪状态一直持续到单打三比赛。越前始终占据上风,不二裕太招架得艰难,只能一次次使用晴空抽杀。
不二周助和王祺同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理论知识满分的王诺也看出来,晴空抽杀对手臂负担很大,裕太是自家孩子,她立刻心疼了,拉了拉周助的袖子。
少女神色认真:“等比赛结束以后,如果需要比较好的专家检查,我可以帮忙。”
看着她的眼睛——她很少露出这样清明见底的眼神——不二感受到了丝丝密密的真切温暖。栗发少年只能用笑容回报她:“谢谢。”
“啊!赛末点!!”终于,有喊声拉回王诺的注意。
胜利将至,王诺习惯地挽起唇角。
越前貌似无意瞥了眼场边,看见的便是这熟悉的表情,心一动,似乎身体也有了更多的力量。
“小不点!!快上啊!!”
无数地欢呼涌向高潮,肌肉运起完美的弧度,然后B字抽球漂亮地结束了比赛。
满意而自信地微笑着,他走下场,然后在最显眼的地方看见了等待的后桌君。
越前的心情更好了。
王诺递过毛巾和凉水,人群将凯旋的小王子簇拥。当大家情绪恢复平静准备下一场比赛时,越前听见小伙伴轻飘飘的声音:“这次,我要谢谢你才行。”
为什么会要谢谢他?
“谢谢你赢了裕太。”王诺语气柔和,“不然他无法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和不二前辈的矛盾也没那么容易解开。”
所以——越前龙马想——刚刚王诺在看比赛,可是关注的不是自己的表现,不是自己的胜利,而是不二裕太?
不知为何赢球的喜悦突然全部退散了。越前嘴角的微笑缓缓消失,有种很古怪的情绪漫上心头。
然而嘴硬还是必要的:“没什么。小事一桩。”
眼帘低垂。越前少年觉得心中的烦躁更甚。他知道小伙伴住在不二家,和两兄弟关系比较好……但是,但是。
为什么自己会有难受的失落感?甚至盖过了胜利的畅快?
越前迷茫地看着周遭为不二周助上场而欢呼的人群。
自己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