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1、

当天她回家很晚，王祺都要担心会不会影响到部活早练，好在姐姐从未在网球部掉过链子，揉着睡眠不足的眼睛，却仍然准时到了球场。

新的一周以阳光蓝天和夏季的升温将正选们送上了新的舞台。

在圣鲁道夫战结束后，王诺反思自己经理工作不尽心，翘班太多，终于下定决心好好整治网球部。她重新给正选制定了个性化的阶段性训练菜单，同时为了增强实战经验，拉来了颇有名望的青文大学网球部，定下每半个月一次友谊赛，不仅正选有比赛机会，普通部员也可以和大学的前辈切磋。

这样出色的外联能力再次将经理的声望推向顶点。

“嘿，经理桑。”中场休息时桃城来拿擦汗毛巾，同时揶揄地冲她挤眼睛，“那个漂亮的女生又来了。你不去打招呼？”

是佐仓美杏。自从王诺帮助她的母亲找了份旋转甜品师的工作后，少女对王诺开始了大胆而热烈的追求。

王诺伪少年对此表示无奈，她找佐仓恳切地谈过，表达了自己没有恋爱的意思，也不喜欢她。然而少女只腼腆低头，行事却一如既往，每天给王诺送便当，做饼干，旁观部活，有事没事就找她说话……

烙入骨髓的绅士风度让王诺做不出太狠决的举动，面对可爱女孩子的保护欲和让她始终耐心与佐仓沟通，但似乎收效甚微。

王诺只能期望佐仓美杏的恋爱是一时上头，很快就会因自己的不理睬而退去。

所以哪怕桃城来提醒，她也只当没有看到佐仓，和正选们说说笑笑。

“王诺。”手冢朝她走来。他似乎遇到了难以开口的问题，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

王诺放下书包。她知道部长找自己所为何事——这次的特别训练菜单，她给了手冢一份复健治疗方案。

“部长，不要惊讶我为何会知道。”她眨了眨眼，“我可是经理，你的身体情况瞒不过我。”

“……让你费心了。”

“这可是为了网球部。全国的比赛，大家离不开你。而且那个被封杀了削球的部长是不行的。”

她给部长提供了三个去外国机构治疗的机会。虽然小黑本告诉她迹部景吾将来也会帮忙，然而她觉得，自己的资源比任何人都要靠谱，因此还是插手了。

手冢则目送那个背影，装了方案的文件夹在手中说不出的厚实，却引得他思绪不平。

这个王诺。若说他对朋友们不好，他又明明是善解人意、滴水不漏的；若说他对朋友很好……却总是觉得他周边有一层隔膜，把所有真实的热情都隔在了外面。

他还不放心将青学完完全全地交到他手上然后自己去治疗。

所以现在，还不能离开。

就这样日子继续美好而和谐的进行着。就在不知不觉中县级决赛拉开了帷幕。

青学这轮的对手是山吹中学。王诺不在社团的时候，山吹一个叫亚久津仁的家伙曾来青学踢馆，最后跟越前结下了梁子。王诺从掘尾那里听说了此事，因此当越前龙马强烈要求和亚久津仁对阵时，王诺帮他说服了教练。

越前龙马鼓足了劲想证明给教练和王诺看，告诉他们这个决定没有错。可是当比赛开始时，王诺却没办法目睹他“报仇雪恨”。

她在场外看到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小林弘助。小林满脸兴奋和焦急，拼命朝自家小姐挥手，因此王诺只能暂时离开队伍，将他拉到没人注意的树荫后。

“小林君。”她语气不是很好，“你怎么过来了。”

若非十万火急，小林弘助也不可能过来打扰王诺，直切主题道：“神田家主需要您现在就签字！”然后将手上的文件塞到少女手里。

王诺瞥了一眼，发现是三大家中的神田家收购不动产开发公司的附加条约，微微皱起眉：“他们对我提出的价格不满吗？”

“神田家非常愿意接收房地产业。”小林摇头：“但他们不想因为自己害了西乡家、害了西乡实业集团。签署这个补充条款后，您必须封存三个月才能使用他们付给您的钱，而且这笔钱必须透明化用途，不能用于进一步购买西乡集团的股票。”

经过这番解释，王诺迅速明白了神田家的意思。

通过最近挨个找小股东聊天许以重利，王诺、赤司和迹部已经握有西乡实业集团总股份的66%，西乡利祐急的嘴角冒泡，大骂那些背弃家族的成员不是东西。

相比之下，神田和近卫两家的家主心态要好得多。想到他们和西乡利祐牢牢握住了22%，西乡友作也掌握了8%，这样就牢牢卡死了30%的线，神田家和近卫家觉得，虽然别人成了最大股东，但自己好歹保留着否决重要提案的权利，只要王诺不再咄咄逼人，将他们也纳入新的董事会里，把西乡集团这几年的烂账清一清、下属产业也好好经营、再来几个像东欧铁路这样的大项目，大家和谐共处也并非不可能。

在神田和近卫看来，将房地产卖回给他们，就是王诺、迹部和赤司示好的信号。

可如果因为自己买了房地产，王诺拿着这笔钱又去增持西乡集团股份，这就很难对西乡利祐交代了，因而才有了补充条款，希望王诺公开化这笔钱的用途，并且绝不用于蚕食西乡集团。

“迹部先生和赤司先生已经同意了，分别签了字。”小林弘助指向签字栏那一行，“但他们还要您的签字，并且一个小时内就要，否则交易告吹。”

他说着把笔递给王诺：“您同意吗？”

王诺接过笔，又仔细将补充合同读了两遍：“法务部看过没？”

“都看过了，没有陷阱。”

王诺相信自己团队的判断，再加上有赤司和迹部的双重认定，痛快地签了字：“告诉神田和近卫，我答应他们了。”

将笔还给小林，她看了眼对方西装革履的样子，知道肯定是从会议室直接过来的，摇头失笑：“你等会儿悄悄溜走吧，那些孩子们看到你这种金融街精英人士出现在赛场，肯定会奇怪的。”

“如果被问，我就说是来找迹部景吾的。”小林非常上道，“绝对不给小姐惹麻烦。”

王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这种大规模交易必然会引起媒体注意和多方警觉，提醒公关团队做好后续处理。”她清晰地下达指令，“另外，今晚帮我约见迹部和赤司。”紧接着她又改口，“不，算了。我亲自联系。”

小林问：“今晚需要我开车吗？”

“不用了。麻烦你将手头的案子收尾就行。”

目送着小林离开，望着蓝悠悠的天，少女深吸一口气。精心谋划多时，总算是挽救回了家族造成的崩溃局面，而随着不动产公司转让完毕，和三大家的对峙也要暂时结束了，这让她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

“哥！”这时却听到弟弟桑在喊自己，还有小男孩疑惑的声音，“周助哥，你也在这儿？部长叫你们回去呢。”

王诺猛地回身，冷汗刷地渗了出来，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不二周助？他在这里多久了？小林和她方才的交流可全都是日语啊！

她脸色发白，与不二周助四目相对。

栗发少年被王祺叫破后，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面色沉静地看着她，冰蓝色的瞳仁微露，目光变幻莫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而是异常认真严肃，“部长叫我来找你。可是你似乎在谈很重要的事情，不能被打扰。”

“我……”

王诺的思绪瞬间绕了好几个弯。她能确定，方才的内容他应该听了个七八成，而且小林弘助称呼她为“小姐”，这种致命的泄露他不可能错过。

而不二周助现在并没有多少震惊的神色，相反他过于淡定了。

他早就知道？

少女低下头，似乎在给自己时间思考。不二周助也没说话，就静静看着她。王祺终于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怎么了？哥？周助哥？”

“小祺。”王诺清了清嗓子，平静道，“刚才小林弘助来找我，周助哥碰巧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王祺挠挠头，还没意识到不妥——不二周助见过小林，而且他早就看穿姐姐不同寻常了，听到秘书向姐姐汇报，应该也，没多严重吧？

王诺叹了口气，又转向不二周助，抬起头，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对不起。我隐瞒了真实性别，还有自己的身份。”

王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性别穿帮了呀！

他顿时紧张地看向不二周助，忍不住插言焦急道：“可是只有姐姐瞒了你！我是如假包换的男生！”说着还补充，“姐姐是有苦衷的，对不起！”

原本绷着脸的不二周助听到王祺的话，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立刻破功。

栗发少年自己也没想到，他对于王诺会是完完全全的维护，一点儿都不生气。

他原本打算，当时机到来揭穿少女性别时，他要严肃和她商讨这个问题，至少向由美子姐姐和裕太说明真相。

可现在，看着王诺苦恼尴尬的神色和王祺慌张的样子，这些想法全部被擦除了，他只想帮助她掩盖，告诉她不要紧张，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不二周助重新笑起来，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他想伸手揉乱王诺的头发，让她不要充满戒备这么紧张，不过没有付诸实施，只是转而揉了揉王祺的脑袋。

“和你们朝夕相处，我的观察力还是不错的。”他说，“但是至少，给我一个理由吧？为什么要这样隐瞒身份？连整个学校都骗过去了。”

王诺轻轻叹了口气，睫毛像是被露水沾湿的蝴蝶翅膀那样缓慢的扑扇：“因为少女王诺太复杂了。我本来以为，来到日本，作为少年的王诺，能活得简单快乐些。”

她不愿触碰太过沉闷地话题，便避重就轻，反问道：“周助哥，你觉得我像女生么？”

不二周助沉默。他无法违心回答“像”。

不仅是样貌，她平日行事的利落感，大方的仪态，认真时凝练的气势，以及与他们相处时自然而然的态度，怎么看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少年人。

王诺娓娓道：“曾经我也穿女装，结果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异样目光的焦点……被路人指指点点议论，被周边的人嘲笑。”

“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的圈子我都融不进去。”她摊手，“所以最后索性就扮成男孩了，男生把我当自己人，女生把我当告白对象，比以前好得多。”

这个理由轻描淡写，而且完全回避了重点。不二周助知道她有更沉重更无奈的缘由，然而少女没有倾吐，将他排除在了她真实的世界之外。

他有些失望，却并没有表露丝毫。

“没必要连我都瞒着啊。”最后不二语调软化，像是妥协了，“你好歹住在我家，知道你真实性别的话我们也能更好照顾你。”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王诺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里面有隐约的希翼与恳求，“如果泄露了我的真实身份，会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麻烦。到时候我就不能继续住在你们家，也不能继续当一个普通的初中生了。”

“周助哥，请你不要告诉由美子姐姐和裕太，帮我瞒下去，好不好？”

不二周助根本无法拒绝她恳求的眼神。

他只能压下那丝失望，轻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