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某位翘班任性的少女不一样,迹部景吾凌晨便随同父亲到了办公室。这里是战争的指挥室,而偌大的资本界则是他们的战场。
不同于历史悠久的王家,以金融和银行业起家的迹部财团结构相对简单,扩展多元实体经济产业只是近几十年的事情。
也就是说,不同于王家树根般遍布全球的夯实基础,迹部财团的总资产可能会一晚上增值数倍,但也有可能一晚上就蒸发大半。
不过迹部景吾的父亲迹部舜义是个敏锐的投机者,一个聪明的商人,一个冷静的银行家,一个犀利的经济学者。因此所有人都觉得,就算哪一天金融市场崩溃了,他也一定是最先全身而退的人。二十年来迹部财团可怕的成长就是最好的证据。
此次大胆与外来资本王氏联手,计划取三大家而代之,也充分说明了迹部舜义的豪迈。
迹部景吾体谅父亲的苦心,哪怕缺席地区预选赛都没有表示异议,而是跟在父亲身边,认真学习各种考验心脏的资本操作。
王诺,赤司和父亲高明周到的前期准备让捷报连传,收盘时迹部财团已经占有了西乡实业15.5%的股份,三家更是共同持股超过了52%。
看着那超出了50%的红色数字,亲身参与了商战的迹部景吾感到难以言说的自豪和放松——然后突然的,毫无道理的,脑海里出现了王诺的身影。
不知道此刻的王诺是什么表情?当然不可能像小女生那样高兴的欢呼雀跃,但她是否会神采飞扬,眉目带笑?还是淡淡的,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不动如山?
稍微这样联想一下,迹部景吾就感觉心里痒痒的,像被羽毛挠过。
于是,当父亲将交易资料汇总,让秘书给王诺和赤司送去时,大少爷亲自接下了这个跑腿任务,先去了赤司征臣在东京的办公室,然后有些迫不及待地转去王诺那里。
然而到了办公室,小林弘助却十分抱歉的告诉他,王大小姐今天一整天就没来工作,说是看网球赛去了?
迹部景吾当即感受到被耍弄的恼怒——他作为冰帝部长,都权衡再三放弃了网球部,王诺怎么就不能缺席一次了?难道迹部和赤司双双赌进身家放手一搏的商战,在王诺心里,还不如区区初中网球的地区预选赛重要?
等王诺到达会客室门口,就看见窗边洒满金色阳光的沙发上,迹部景吾面色不善,翘着腿抱着双臂,挑着眼尾看她。
“抱歉。”王诺立刻低声下气道歉。她很诚恳地走到迹部面前,认真检讨,“今天我太任性了,没有以大局为重。我错了,下不为例。”
然后又拼命给大少爷顺毛:“谢谢你过来看我。”
还非常娴熟地递上刚从前台小妹那儿顺的饼干,双手奉上:“歉礼。”
向来强势的少女摆出这么一副乖乖认错的驯服姿态,少年的怒火顿时停在半空,发作不得,半晌后只能无可奈何的熄灭了。然而他表面上仍旧讽刺的样子,语调上扬:“本大爷可不是无聊过来问候的。”说着一本正经拿出早该交给小林弘助、却始终掖在包里的文件:“你扔下商战没管,但别人可分毫没休息。喏,交易数据都在这里了。”
王诺不会被他的表情所骗,知道大少爷已经被哄好了,立刻继续加油,接过那文件,更加低声道:“还是要谢谢你。”
秘书小林弘助为二人端上茶点。虽然上任日期尚短,小林君已经大致清楚王诺的脾性喜好。工作没几日,他的泡茶技术大有进步,对东京各种甜点美食的情报也摸得一清二楚。
“小姐,今天选泡的是台湾刚刚送来的冻顶乌龙,搭配中式桂花糕和玫瑰酥饼。”
“辛苦了。”她抿了口茶,便默默看起那份文件,迹部也不打扰她。不多久她将纸张还给秘书:“留个备份吧。”
“是。”
迹部这才哼一声:“还好你的团队很优秀,今天才没出乱子。”
“是是,我真的知错了。”王诺双手合十,“您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说罢还得寸进尺,“顺便帮我向你父亲和赤司先生保密。拜托了。”
看在玫瑰酥饼的份上,迹部勉勉强强原谅了她:“本大爷就帮你这一次。”他打了个响指:“说吧,庆功宴想吃什么。”
王诺眼眸微亮。庆功宴是昨晚她的一句玩笑话,迹部却记下了。
“既然是景吾君请客,自然要选最华丽的地方。”她没客气。
“Jol Robuchon?”迹部景吾报出了一个响当当的法国餐馆。
“你有预定?”
“家父和Robuchon主厨相交多年,那家店随时留有迹部的位置。”
这下连大小姐王诺都嫉妒了:“连我的祖父都没有这种待遇。”
很少能看见少女露出这样有趣的表情,迹部感觉到十分畅快,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嫌弃道:“快把这不华丽的衣服换掉。”
王诺才注意到自己还披着不二周助给她的青学正选外套。
她小心叠好,吩咐小林弘助用袋子装了等会儿要带回家,在大少爷不满的表情中解释:“别人借的,总要还给人家啊。”
直到她换上西装,重新变成大少爷满意的华丽丽的模样,二人才出发。
法餐美妙,不负盛名。王诺和迹部详谈甚欢,就如同他们每次交流那样,思辨清明,话题五花八门,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多才各自回家。
不二周助和王祺也刚刚从青学聚餐中回来,王祺拉着姐姐高兴地讲述聚餐时发生的趣事,王诺好笑听着,又给越前龙马和河村隆打电话关心了伤情,终于躺到床上时王诺还处在某种比较兴奋的状态。商场球场双得利,又收获了值得回忆的美好夜晚,实在是太美妙了。
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薄荷雪松香调。她躺着不愿起身,王祺咕咕哝哝催促她去洗澡,王诺懒洋洋道:“不如去泡温泉吧?明天就去箱根,怎么样?偶尔也要享受周末呀。”
小男孩希翼:“你有时间?”
“最重要的部分忙完了。后续的工作急不得,慢慢来,时间很充裕。”王诺心里盘算。有了初战告捷,对国内应该也能交代了,爷爷那儿也好回话。
小男孩便高高兴兴去查箱根温泉旅馆的攻略。
然而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断了姐弟俩的笑容。
这既不是王诺的工作手机,也不是她在日本的私人手机。这是她专门用作家族联络的号码,通常会直接这样打过来的,只有王家老爷子,或者少数位高权重、看重王诺的长辈。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王诺接起电话:“爷爷。”
对面的老人和蔼地问候她两句,然后夸赞起了她在日本打开的局面:“老夫也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王诺正准备谦虚,就听老人家话音一转,严肃道:“但是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王诺心神一凛。
老人缓缓道:“你还记得,因为美国加大开采页岩油,国际油价走低的事情吗?”
“记得。”王诺点头,“为了钳制美利坚,华国不是还和中东那边接洽,想共同加大开采,和美利坚打价格战?”
这件事王家的长辈提前告知过她。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只是简单打价格战的话,并不会波及到她这里,也并不需要劳烦爷爷亲自来打这个电话才对。
老爷子叹口气,缓缓道:“我们修改了方案,比预估的要激进很多。美利坚着实欺人太甚。我们因此决定报复性增加石油开采量,实行就在这两天。石油价格估计会下跌超过50%。”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却巨大。王诺呼吸一窒,感受到一种汗毛倒竖的惊恐。
“虽然是华国的决定,但明眼人都知道,真正拿主意的是我们几个老头子,尤其是你的大伯公王远铭。”老人家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十分冰冷现实,“这件事必定会波及到你在日本的处境。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王诺僵硬地挂了电话,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方才的悠闲愉快荡然无存。
“姐,怎么了?”王祺发现姐姐神色不太对。
“……糟糕。”王诺的脸色越来越沉。她抿住唇,双唇和脸颊都失去了血色,头皮发麻,冷汗爬上脊背。
“因为王家的战略决定,国际石油价格要疯狂下跌了。”
王祺不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原理机制很复杂,但是每次国际石油价格暴跌,都会造成全球性的股市暴跌。尤其是当今经济形势,群众内心都不乐观,会引发雪崩的。”
弟弟桑还是没反应过来,王诺继续解释:“日本也不会例外。股市崩盘,金融市场被冲击,这对我们,尤其是对刚刚拿出全部流动资金进行并购的赤司家和迹部家,会造成严重打击。”
王祺这下听明白了,惊讶的睁大眼:“也就是说,因为爷爷他们的一个操作,不仅把你坑了,还把赤司和迹部坑了?甚至把全日本的金融业都坑了?爷爷到现在才告诉你?”
王诺攥紧拳头,只觉得胸中燃烧着悲哀的火,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家族向来如此。在进行全局博弈时,那些宠爱她、支持她的长辈们,丝毫不会在意自己的决定会不会对她造成灭顶之灾。
赤司和迹部一定会恼怒于王家造成的金融风暴,进而迁怒于她。他们刚刚参与敌意并购,资金正是紧张的时候,如果因为金融风暴,他们资金链断裂,迫不得已抛售优质产业,她还有何面目面对他们?
双眸失焦了几秒,王诺强行稳住翻腾的情绪,勒令全部脑细胞上阵思考破局之法。弟弟桑知道姐姐这样一动不动就是在专注思考,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良久,王诺猛地站起,就像重新上满发条的精准木偶,冷静地、不带感情地拨打了助理刘熙的电话。
“刘叔。”她声音冰冷如冬,“石油增产改方案的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说,为什么爷爷不早点告诉我?”
刘助理被劈头盖脸地诘问住了,半晌没说话。
王诺平静地盯着虚空,一字一句:“那不如回答另一个问题。之前我来日本的消息被提前泄露,导致所有计划提前一年发动,你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对面,刘熙听到王诺洞悉一切的冰凉声音,无奈叹息:“小姐,你都猜到了啊。”
“爷爷是什么意思。”王诺闭上眼,心中充满了委屈和痛苦,声音却四平八稳,一点情绪都没流露出来,“他老人家看我不顺眼,有的是办法惩治我,何必这样拐弯抹角使绊子?”
王祺听到这话,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满脸惊恐看着姐姐。
刘熙则又叹了口气,心疼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背负了全族希望的天才少女,实话实说:“您也猜到了不是吗?老爷子们在故意设绊子考验您。”
隔着遥远的距离,刘熙的声音显得苍老而失真:“您最大的支持者之一,王远铭伯公三个月前确诊肝癌,他瞒着没告诉您。远铭伯公想在他走之前,确保您有能力接收他的遗产,甚至想保您坐上下任家主的位置。”
见王诺沉默许久不答话,刘熙悠悠说:“家主同意了。他看到远铭伯公这样,也有些着急啊,他老人家七十六了,不知道还能庇护您多久。这次的案子,如果做成了,这些危机和风浪也都挺过来了,您在家族里就有了足够的说服力和话语权。”
“光是大胜是不够的。必须是他人无法完成的大胜才可以。”
“所以小姐,不要怪他们,这是几位当家人苦心设置的考验。他们对您寄予厚望。”
王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在昏暗的灯光中久久不语。王祺能听到她沉稳、绵长、灼热的呼吸。她的肩膀并不宽阔,却似乎能沉默扛起一切重压,就和他印象里一直以来的姐姐那样,从不抱怨,只是用自己的优秀一次次刷新人们对她极限的认知。
她眼眶微红,左手微微攥紧,良久良久之后,终于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远铭伯公的情况怎么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太好。”刘助理实话实说,“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这是一级机密,连家里都很少有人知道。远铭伯公特意嘱咐了,让您不要主动联系他。”
“明白了。”王诺睁着眼,平静道,“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刘熙心疼地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王诺毫不犹豫,显然在拨通这电话之前,已经有了应急的方案:“把我的公关团队招来日本。”
“还有,我需要至少10亿美元的流动资金,还有20亿美元的可交易资产。”
刘熙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额实在吓人,他为难地说:“之前为了吃进三大家,我们手上的钱几乎全部用完了。”
“我知道。”王诺没有丝毫犹豫,“把我们手上的所有金融产品都交割掉,再用我的签字去银行借。凑不够的话,把旋转集团抵押出去,包括我在家族各项产业内的持股,全部可以抵押出去。”她面色坚毅,不容反驳,“不管用什么手段,三天内筹齐。”
刘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明白了。”
王诺挂掉电话,揉了揉眉心,心中雪虐风饕,冰冷萧瑟。
就在数小时之前,她还和迹部景吾相谈甚欢共享庆功宴。然而,若是股市出了问题,金融市场崩溃,而迹部得知了始作俑者是王家,损失和危局都是王家带来的……王诺不敢去想后果。
她又想起了爷爷的话:“这件事必定会波及到你在日本的处境。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少女捏紧拳头——何止是波及处境那么简单,如果没办法把市场救回来,把窟窿补上,她会成为日本资本界的全民公敌。
“姐……姐姐?”王祺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还好吗?”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关切地问。
以往再大的困难,姐姐都能迅速拿出应对办法,让所有人叹服。这次他下意识觉得,最终也会顺利的。
王诺揉了揉眉心,声音低若蚊蝇:“紧急处理暂且是有了。可是真正的解决办法……难啊。”
王祺知道自己帮不上大忙,只能将姐姐照顾好。临睡前,他贴心准备了助眠的蜂蜜牛奶。可当晚王诺还是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的美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作者开始疯批忙碌……
但是仍旧保证一周两更,留言收藏多的话会有额外更新掉落,希望小天使们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