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二拉着河村回到休息区时，王诺正举着云南白药喷雾剂微笑等待。

“神奇的华国药物，试试吧。”

河村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云南白药的气味飘散开来。王诺手法利落地上药、按摩放松周边肌肉。

“急救处理完成。”她拍拍手。

善良的大个子扶着冰袋，颇为不好意思：“阿诺，麻烦你了。”

“我带河村去趟医院吧，确保万无一失。”龙崎教练说。

一番折腾，又去和裁判协商判分的问题，最后比赛才继续。先是青学拿下双打一的胜利，接着风雨突至，海棠在雨中坚持比赛，场中气氛重新被推至高潮。

越前又站了起来。

“热身？”这次王诺不用拦他了。

“嗯。”他压压帽子，然后转头看向王祺，眼神灼热。

王祺抽出网球拍，在手上掂了几下：“我陪你做热身。但比赛里你不准输。”

“不会输的。”龙马轻哼一声，转身就走。漂亮的小男孩冲着姐姐挥挥手也跟了上去。

他们走进渐收的细雨中，王诺想到小黑本中记载，越前可能眼睛受伤的事，张了张口，想要提醒一句，最终却没说出来。

“怎么了？”不二周助发现了她欲言又止。

“没事。”未尽的雨丝飘到她的脸上，她的睫毛沾上水汽，“突然有点冷。”

栗发的少年将自己的正选外套递给王诺：“给你。”他知道王诺比自己还有王祺都怕冷，平常在家也偶尔给她递毯子。

“谢谢周助哥。”王诺用温热的外套把自己裹住。

她在人群外看到，越前龙马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场地入口。带着白色帽子的少年神态嚣张，上挑的猫眼满溢着自信无声地挑衅对手，纯粹的热爱和青春美好得像是书里画出来的故事。

“单打二比赛现在开始！一局定胜负——”

越前龙马从来不是会藏着掖着的人，该炫就炫，因此一上场就用上了外旋发球，瞬间所有人都惊讶地小声议论起来。然而他的对手伊武深司也不是泛泛之辈，你来我往，局面陷入胶着。

王诺静静地看着比赛如记忆中一样铺排开来，她本以为自己提前知道剧情，心情应该如古井无波，可事实是她的心跳的很急很快，紧张感甚至不比上午商战开始前少。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溢着初夏的味道，刚刚退去的雨水还在空气中留下了些微的潮湿，有花坛中的泥土和青草的香味一起飘来，似乎隔着一层水就能触碰到那些鲜亮的情绪和少年上扬的唇角。

所有人都在关注场内。不二周助却余光捕捉到了身边少年的表情。

阳光恰到好处地洒在了他的脸上。翕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通透黑亮的瞳仁倒映了世界的影子。皮肤细腻，嘴唇色淡，黑色的短发垂下，刘海细细地盖在额头上。

不二周助想，若不是那双英气的眼睛和那高挺的鼻子，他也许会被认成女孩吧。

还真像个女孩……

不，等等，女孩？

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就那样清晰起来。咔嚓，似乎有一层玻璃碎裂了。无数的画面纷至沓来此刻连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

不二周助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不会吧……

他的瞳孔瞬间扩散开。那冰蓝色的眼睛急切而不可置信地睁开了，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般，他直直地盯着视野中的少年。

黑色的短发。上挑的凤眼，颜色淡薄的唇。因为弧度硬朗的眉毛，高挺的鼻，勾勒出鲜明的面部线条，他还是怎么看怎么像个男孩子。

但留意起细节，能发现他的手指像女孩一般白净纤细，皮肤也过于细腻了。

如果留起长头发呢？如果把眉眼描画一下，再丰润唇色？

有什么事情昭然若揭。清晰可见。

王诺……他的声音是清爽的未变声前的少年音，有的时候还会被说成娘娘腔，然而他从来没有生气过。

他的骨架纤细，至今没有长喉结。

他怕冷，注重姿态，总是矜持优雅。

好像也没见他在学校上过厕所。

他们从来不让姐姐帮忙洗衣物，都是拿到外面清洗。

王祺和他之间有普通兄弟不会有的一份互相的依存。

他和他的弟弟一直在隐瞒着什么东西……

不二的呼吸略急促起来，但很快又被调整成正常的频率。

有什么东西放松释然了，窥知小秘密的满足感和喜悦感上升，让他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原来是这样……

不二周助的心一下子轻了很多。轻盈的，愉悦的，带着不知何处的小小的窃喜。阳光下的那人正姿态优雅地看比赛，不像别人那样扯着嗓子大喊加油，双手轻轻搭在身前栏杆上，眼眸因认真凝视而闪闪发亮。

他看着女孩的侧影，缓缓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呢……

而王诺完全不知，自己的惊天秘密被人识破了。她全部的心思都被场中的比赛牵动，越前陷入肌肉麻痹的状态，终于在某一次转动身体强行挥拍的时候，球拍脱手，撞柱，断裂，飞回。然后便是触目惊心的血。

——“龙马君！！”

龙崎樱乃的高呼远远地撞击在耳膜。

“姐！”王祺的反应比姐姐还要快，已经拎过那个红白相间的急救箱放到她面前，“他需要止血！”

现场陷入骚乱。

目睹这一幕真的发生，王诺心中有些乱糟糟的，但她很快深呼吸恢复从容。

她无暇注意王祺那一声高呼的中文的“姐”有什么不妥，也没有注意到不二周助脸上灿烂如百合花的笑容。商战，三大家，这些东西更是早就被抛到了脑后。

”裁判，我要求暂停比赛。“她果断地代行教练权力，比少年们更快的镇定下来。

经理沉稳清冽的声音让乱哄哄的青学看台慢慢安静。此刻龙崎教练陪着河村去医院了不在场，所有人都默认了王诺的领队地位，哪怕是被绕过的手冢也毫无意义。

越前龙马正坐在地上，笨拙地拨开伤口周围的头发。他的脸色很不好，裁判和经理的对话飘进耳内，那黑发少年远远传来的冷静声音不知道为何进一步刺痛了神经。他不想退场。不想在王诺和王祺的面前以这么狼狈的方式退场。

他答应了王祺不会输。

心一顿，越前将烦躁的心情压下，高声嚷道：“我没事！我要继续比赛！”

王诺一言不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还不等他抗议，便拨开那挡住伤口的乱糟糟的头发，贴近了仔细看他的伤口。

“别动。”清凉的呼吸喷洒在他脸颊上。

越前龙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顿时安静下来，一动都不敢动了。

查看过后，确认不是大伤，只是眼皮割破，少女轻轻松了口气，然后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桃城，把医药箱搬来。大石，去通知龙崎教练。王祺，过来给我打下手。其他人都别乱动。”

这下连“前辈”都不喊了，直呼其名。被点名的前辈们还一个个很信服地立刻照做。

王诺又转向手冢国光，语气这才软了些：“部长，可以麻烦你去请急救站医生吗？”

手冢点点头：“这里拜托你了。”

少女欣慰，再看面前的少年时，语气有些无奈的柔和：“总之，先把血止住吧。”

“……嗯。”越前龙马愣怔好一会儿后闷闷答道。

“疼不疼？”尽量轻的按压止血，冰凉的手指无意中划过少年的脸颊，摸到一片滚烫的温度，这是他方才肾上腺素飚高的证据。

“嘶……”越前龙马直吸冷气，没有说话。

王诺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谁让你不顾后果地甩拍子。”

“切。”越前的眼帘轻轻颤动一下，似乎在说，有本事你去打赢？

王诺不管他的臭屁，手下稳稳地包扎。

不一会儿驻站医生也来了，见血已经止住，确认只是眼皮受伤，暗道这小子真是运气好。

“阿诺……”大石为难道，“裁判在等着我们的结果，是弃权还是继续打？”

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反对的神色，目光看向越前，又看向在给他做最后的纱布固定的王诺。

越前龙马眼神闪了闪，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王诺按住了手，示意他不要急。

晚春的风吹送着阳光和汗水落在云朵之上。那双他已经悄悄观察过很多次的手此刻正稳稳地盖着自己的手指，细腻的温润的凉凉的干净的感觉，让越前龙马的心一下子烫得吓人。手的主人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信。

“不用弃权。”王诺看着越前龙马，眼神清亮，似乎有什么默契和信念化在了里面，让人忍不住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胸膛重新燃烧起来，

“越前君会赢的。”

越前龙马的斗志确实因此完全地燃烧起来了。

手冢国光见经理对自己点头，又看着越前倔强的眼睛，认可了王诺的判断。

“十分钟。”他加了限制：“如果十分钟你没有拿下比赛的话，就判你自动认输。”

王诺闻言挽起微笑。

她收拾好方才散落的纱布和胶带，拎起急救箱，然后拍了拍越前的肩膀。

“十分钟么。”越前龙马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握紧刚刚被触碰过的双手，同时站起来，“足够了。”

他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能继续比赛，似乎还为了一些其它的什么。

伤口一点不疼。被王诺触摸过的皮肤此刻隐隐发烫。他手心带着汗，心脏一下又一下敲打胸膛。

“比赛继续进行……”裁判的声音响起。越前抬起头，耳边欢呼声嗡嗡地响着，他握紧球拍，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希望自己能赢，也从来没有如此确信过自己一定会赢。

“小不点加油！”

高昂的气氛终于又回到了场内。

最后，来自美国的王子殿下如众人所期待的那样拿下了漂亮的胜利。

王诺微笑望着场中央抱成一团的少年们。在场她是唯一确信越前真的能拿下胜利、也真的不会出事的人，因此比起少年们的忐忑紧张和最后逆转的刺激兴奋，她要平静得多。

这态度在越前眼中却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场中的队友们，虽然给他加油，但仍是担忧的，担心他会超时，会输，会有意外。只有王诺，无比确信他的胜利，觉得失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越前龙马的心跳都格外有力起来。

他被人群围住，看不见小伙伴王诺的影子，但细想也是，如果让那个上课偷懒补觉都会无比优雅的少年此刻臭烘烘的挤进来，确实画面不协调。

这时龙崎教练也回到赛场，了解前因后果，欣慰地想，还好经理在。

“阿诺，你去组委会那边盖章签字吧。”比赛结束，就要进行收尾的手续，教练想起什么，“对了，听大石说你准备了庆功宴？”

“是的，定了烤肉店，预算十五万日元，您需要查看本月账本吗？”

教练连连摆手。十五万日元这个对她而言都算大数目的钱，如今在网球部也是挥挥手就能随便花出去的了。她简单翻过账簿，网球部如今的月收益高得惊人。

“我先带龙马去医院检查伤口。烤肉店你带队过去吧。”龙崎教练哭笑不得，刚从医院回来，现在又要跑一趟。

“好。”

目光转回仍然抱成团的青学众人，少女品味着胜利的喜悦，想打个电话去和烤肉店确定之前的预约，然而摸出工作手机，突然眼皮一跳。

有两个未接来电，是小林弘助的。

方才她沉浸比赛，竟完全忘记了商战。

小林弘助承诺，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绝不电话打扰她的——王诺额头发麻，眼皮直跳。连续两个电话，必定是十万火急。资金不够了？小股东反水了？还是什么更糟糕的事？

“周助哥，我有急事要先走。”来不及细想，她跳进场中一把从人群外围拽出不二周助，“帮我把这张银行卡给小祺，烤肉店让他结账。大赛组委会那边麻烦帮我办下手续。”

等不及他回话，王诺几乎是跑的离开了赛场。

坐上计程车朝办公室赶，她首先拨通了秘书小林弘助的电话：“喂——是我，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王诺捏着手机，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商战出了什么变数。

没想到小林弘助委委屈屈：“小姐，对不起，我，我是被逼才打扰你的。”他的语气简直像被绑匪威胁的人质，“那个，收购一切顺利，没出意外，我们又拿下了0.8%的股份，但是……迹部家的少爷在办公室等你。”顿了会儿飞快补充道：“他很生气。”

王诺听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顿感哭笑不得——方才白紧张了，她还因此抛下了青学的孩子们。

可人都快到办公室了，也不好让迹部久等，她干脆短信又嘱咐了弟弟几句，意思是带着大家好好放松，不用担心她这里之类，然后不再想青学，切换到资本家王诺的思绪中来。

她很快就明白了迹部景吾为何生气，摇头叹息——大少爷可难哄了，这下可好，自己撂挑子不负责任去看比赛的事情穿帮，还不知要请几顿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