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茶布置在花房，玻璃门全都打开，微风拂面立刻让人精神一振。

对于吃东西的品味，王诺倒是和迹部差不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且是顶级挑剔的人。她尝了一个马卡龙便停了下来：“太甜。”

“满桌食物，唯有马卡龙是你的小秘书带来的，别怨本大爷。”迹部澄清。

他们相伴享受着阳光亲吻清风吹拂的安静春色，迹部景吾想起什么，嗤笑：“之前你还说，来日本是为了网球，其他一切行动只是顺势？”

少女却认真看着他：“也许你不信。可我的首要目的当真是网球。”

顿了几秒后，她将碎发拨到耳后，轻声说：“我没有骗你。”

少年心中微小但隐秘的不适感顿时被抚平了。

远远看着迹部先生和赤司先生开着高尔夫球车走了，王诺破天荒地也想活动活动身体。她还没来得及提出要求，就听迹部道：“别总是坐着，活动一下身体吧。高尔夫你是肯定不行的。”说罢还嫌弃地打量着她的小身板，“网球就更别说了。”

王诺投降：“运动是我的弱点。我家老爷子尝试过各种办法，可就是开发不出来。”

“游泳？”少年试图想一些不那么硬核的项目。

“勉强淹不死。”

“交际舞？”

“……能偶尔对付应酬。”

迹部打了个响指：“骑马吧。这总学过？”

王诺脸色尴尬地点头：“……学过。但是不太好。”

“什么程度的 ‘不太好’？”

“咳，去英国访学时，威斯敏斯特公爵请我去皇家草场骑马，结果连他五岁的小儿子都跑得比我快。”王诺鲜少有窘迫的时候，微微侧过脸，尽量若无其事，“我试图加速，结果撞到了玛丽公主的老爷车。”

说完她耳朵都微微泛红，显然这是段极为尴尬羞耻的黑历史。

迹部却觉得心被戳了一下，痒痒的。就像原本完美无缺的人突然间真实生动起来，前后反差带来的冲击最能打动少年。

女仆已经殷勤地让马夫牵来两匹马，一匹身材高大的叫伊丽莎白，是迹部从小养大的爱马，另一匹是枣红色的小母马，据马夫说是最温顺的。

他们走出花房，来到户外草地上。王诺有些犹豫的看着小母马。她不太招动物喜欢，而小母马也甩了声响鼻充分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迹部坐在马背上看着她试探的样子，心被轻戳的感觉又来了。他遵从本心的冲动，骑马到她身边，居高临下伸出手：“上来。”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上马，本大爷带你。”迹部少见的耐心。

王诺如释重负。先畏惧地看了看伊丽莎白高大矫健的身躯，但秉着对迹部的信任，还是握住他的手——没有翻身上马这种帅气的动作，是由迹部和马夫两个人帮忙，一个拽一个扶才好不容易在鞍上坐稳的。

多背了一个人，伊丽莎白却毫不在意，轻甩尾巴，顺从地在缰绳牵引下迈开步子。

王诺开始还有些紧张，但迹部骑术极佳，伊丽莎白也走得平稳，很快她就放松下来，有心情欣赏庄园的风景了。

庄园占地极大，一整座山连同湖泊和一小片森林，全都是迹部家私地。走在湖边，看着平和的倒影和铺满湖畔的野花，王诺心旷神怡，盘算了一下问：“如果我用印尼附近的一个小岛换这个庄园，你觉得你父亲会答应吗？”

“想多了。”

此处草地平坦开阔，最适合赛马奔驰，迹部景吾有些跃跃欲试，问王诺：“走快一点？”

“好啊。”她顺口答。

少年轻抖缰绳，没想到下一秒伊丽莎白立刻撒开蹄子朝前方坦途冲去。

王诺的惊呼憋在嗓子里没叫出来，整个人已经因为惯性前扑，她想都不想一把抱住了迹部的腰，风声呼呼在耳边挂过，剧烈颠簸仿佛把她抛到空中又落下接住，屁股生疼，感觉要散架了。

“你，你慢一点！”?王诺发誓这是她最不优雅最没风度的时刻，声音都颤抖得变了调。

可逐渐的，身体习惯颠簸后，灌在耳边的风、飞速移动的景色、涌入胸腔的沁人空气，都缓缓让她从内心深处产生某种振奋的快意。

她的脸颊贴着迹部的后背，慢慢收回惊呼，极其小心的微微睁开眼——然后很快被吓得又迅速闭了起来。

她大概理解了迎风驰骋的豪迈情怀——难怪古有人爱赛马，今有人爱飙车呢。就好像所有烦难都被抛在身后，被狂风远远的吹走了。

马儿不断加速，迹部景吾感受到王诺的手在自己腰上越抱越紧，知道她到极限了，双腿夹了夹马肚子。伊丽莎白终于知道还不是撒欢的时候，听话地减速，最后又像刚开始那样悠闲漫步。

“抱歉，伊丽莎白有些兴奋。”迹部说。

风声停止了。王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多么失态。她紧紧贴在少年身上，手还抱着他的腰。鼻尖充溢着迹部景吾的味道，淡淡的有香水的痕迹，却有独特的青涩魅力。手按压处的肌肉结实而有弹性，慢慢变得滚烫，也不知是谁的体温在升高。

不讲道理的荷尔蒙铺天盖地。

她的大脑有那么两秒钟短路了。

迹部好不到哪里去，近距离的异性接触足以让所有青涩的少年方寸大乱，哪怕王诺总是男装示人，可此刻迹部景吾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了，身后的家伙是个地地道道、实实在在的女孩子。

最终王诺先缓了过来。她收回手，慢慢坐直身体，拉开安全距离，然后长长舒一口气：“……我再也不骑马了。”声音满是郁闷和挫败。

迹部自知理亏，可嘴上不留情：“是你应激反应过度。”

“我还是走一会儿吧。”她不敢再挑战自己。

迹部便先下马，背过身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热度，然后尽量恢复一贯神采张扬的表情，朝仍坐着的少女伸出手：“下来吧。”

王诺却没有动，只是欲哭无泪的表情泄露了她的尴尬。

“怎么了？”迹部有所预感。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腿麻了，下不来……”

最后少女还是下来了——被迹部半扶半抱给抱下来的。

两个人并肩坐在草甸上，凝望着平静的湖面还有湖面上平静的倒影，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其他什么都听不见。

朦胧又暧昧的气氛太过奇妙了，沉稳如王诺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当下的情况。

通人性的伊丽莎白好像察觉到小主人需要救场，亲昵地踱步过来用脑袋蹭迹部的手。

王诺终于找到了话题：“真是匹好马。”

迹部景吾抚摸着伊丽莎白，嘲讽：“你懂赛马？”

“……不懂，但是它很漂亮。”

迹部想到一小时前在书房里那个运筹帷幄的继承人形象，又对比身边这个不会骑马烧红了耳根的少女，有某块轻轻软软的角落在心脏变得温暖起来。他不自觉便扬起嘴角：“你还真有不擅长的东西啊。外界的传言过于夸张，把你说成了全知全能的天才。”

王诺偏过头看着少年的侧脸，极近的距离下，连耳垂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似乎罩上了朦朦胧的暖雾，咚咚咚地跳动着。

撇过头，她不自在地道：“我也是人类啊。”

又坐了会儿，他们并肩走回别墅，王诺将衬衫扣子解开了两个，又将散乱的短发拨到耳后：“从前以为，短发比长发方便很多，结果真正男装示人以后才发现也没方便多少，去拜访造型师的频率反而更高了。”

迹部顺口问：“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这肯定是非常私人的问题。现在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亲近到足够资格问出来了。

王诺顿了一秒，随即苦笑起来：“我这张脸，如果像普通女孩子那样穿衣打扮，还不知要引来多少非议和麻烦。”

“慢慢地我发现，反而是以男性形象示人时，人们对我的尊重能更多些。这个社会，女性领导男性天生比较难，乳臭未干的少女就更难了。所以大概三年前，我就开始穿男装，剪短发。”说到这儿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转向迹部，“以假乱真。你不是也没认出来？”

迹部景吾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玩笑轻松的神态背后，定然是少女纠结又暗淡的记忆，不知藏起了多少自我质疑、身份认知困难，才能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

“以后见本大爷时，选你最舒服的方式，不用考虑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下意识地皱眉说道。

王诺愣住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也从来没人想过，大名鼎鼎的王诺，也曾困惑于长相这种低级的问题。

风缓缓吹过，把声音吹散，融合到花香草香和水润铺面的空气中。阳光从远处斜斜地倾洒，少女脸部的轮廓模糊而柔和。

她抬起头直视迹部，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凝视着他，真诚干净如洗涤过后的水晶，这个年纪所有的细微的美丽都蕴荡开来。

然后她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谢谢，我会的。”

迹部微怔之后，像是勉强地哼了一声。同时，某种不熟悉的心悸在胸膛里密密麻麻地铺开。

二人继续交谈，看上去与之前一样，但有些东西却切实的不同了。

时间过得很快，落日前她和赤司征臣告别了迹部，小林弘助开车带她回到青春台居民区。

彼时，王祺刚做完青学的作业，正帮由美子做晚饭。小男孩家务全能，惹得由美子夸赞不断：“小祺真是太厉害了。”

王祺熟练地切好洋葱，又拍碎几块白嫩嫩的蒜：“以前在寄宿学校时专门学习过。”——而且姐姐是家务废柴，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找保姆管家吧？只能靠他了。

这时听到王诺回家的开门声，小男孩立刻放下厨具，擦干手去迎接。

“姐你回来了！今天顺利吗？”

他知道姐姐今天去谈重要生意，准备了大餐犒劳她。

王诺在玄关被居家的暖风包裹住，心情瞬间舒适又放松。她顺手揉乱他的头发，笑容充满暖意：“很顺利。”

庞大的计划有了良好的开端，王诺的心情轻松不少。她和不二一家吃了晚饭，还陪不二裕太打了好几盘游戏，听周助推荐了新出版的畅销书。

睡觉前躺在床上陪弟弟聊天时，王诺安静许久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王祺刚想嘟哝“又来工作”，仔细一听，却发现是姐姐私人手机的铃声，立刻好奇心大起：“还从没有人给你这个号码打电话呢，是谁？”

有她这个号码的，不外乎网球部的朋友，至于迹部景吾，都是王诺主动打过去请教，大少爷还从来没主动打来过。

王诺看着屏幕，也有些意外：“越前？”

接听后，越前龙马连打招呼都没有，生硬道：“喂，老爹刚刚翻新了家里的球场，王祺上次说他想打一次沙地。”

王诺思维转了个弯才弄清楚他的意思——他是在邀请他们去家里玩？

越前龙马不太擅长这样的事。这在美国家庭是稀松平常的，放假或者周末，要好的小伙伴们聚在房子最大的那个人家里，也许是客厅，也许是地下室的游戏房，一起打电玩，打桌上足球，玩Uno和阿瓦隆，吃披萨薯片，爽快喝着小伙伴妈妈端来的汽水。

可是因为越前龙马自己的性格，以及大量的网球练习时间，他从不是这种聚会的组织者，也很少参与。

他本想简简单单度过周末，随便找个街头球场大杀四方，或者约王祺出来对练——但不由自主就想到，只是打网球的话，王诺就没办法参与了。

越前龙马不习惯关心别人，却在他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开始体贴“后桌君”的想法。他甚至想到，王诺最近因为家里的事很劳累，午休下课全都在接电话，那干脆请他来家里玩，放松一下？

他刚对母亲表露出这个想法，激动过度的母亲大人伙同表姐立刻举着手机冲到他面前，非要看着儿子打这通电话才罢休。

——不然他才不会打个电话都那么僵硬呢！

“龙马居然会请朋友来家里玩了！”越前伦子欣慰地哽咽，转头对侄女吩咐：“菜菜子，我们明天去新开的市场买菜吧，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喜欢吃什么？”

“喂！”越前感到脸上一阵阵地烧——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但还是下意识回答：“王祺喜欢吃炸虾和炖牛肉。王诺有些挑食，但他喜欢吃甜的。”

这下越前伦子除去故意逗儿子的夸张，是真的惊讶了。向来只关注网球，对身边事物都不怎么上心、也没什么亲密朋友的越前龙马，居然记住了朋友喜欢吃的食物？

“明天吗？好啊！”而对王诺和王祺来说，接到同龄朋友的做客邀请也是破天荒头一回——当然，应酬不算。

挂掉电话，王诺打开日程，毫不犹豫地推掉了原本安排在明天的远程会议。王祺也十分激动，眼睛都亮晶晶的：“明天能见到越前南次郎了？”

王诺笑着点头。

她带弟弟来日本的其中一条重要原因就是南次郎也回了日本，这位昔日武士是弟弟最想要的网球教练。如果越前龙马不主动邀请，她少不得要用别的渠道去见见那位网球界大boss，但能现在这样顺其自然上门拜访，实在是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