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目送着王诺回到一群彬彬有礼的男人面前，然后他们在安静角落的圆桌边坐下开始谈话，越前这桌的年轻人们才终于收回目光，一个个看怪物一样地盯着越前龙马。

铃木实在是匪夷所思：“龙马你……怎么会认识王诺啊？”

青年的心脏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悸动中剧烈跳动，但是表面上没有显露分毫。他不动声色地将王诺写了号码的手握成拳，小心放在身侧。

“以前是同学。”越前龙马简单回答，“她坐我后座。”

“嘶——”年轻人们纷纷倒吸口冷气，“这运气，你上辈子拯救世界了吧！”

“龙马大人，亲爱的越前君，偶像！”铃木双手合十，“拜托你了，请介绍我和她认识吧，只要能和她说几句话，混个脸熟就行！”

“我也拜托了！”妍妍立刻跟进。

“我也是！”

越前龙马不知怎么突然升起了小小的喜悦和优越感，那个握着号码的拳头又朝背后藏了藏。

“再说吧。”他没有答应这些人。

比起这些酒肉朋友，王诺的意志、会不会给她添麻烦，才是越前下意识最先考虑的。

他没有心思再坐在这里喝酒了，手心隐隐发烫，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去打这个电话，约王诺单独见面，然后像刚才那样再次叫她“阿诺”。

阿诺，我完成了约定。我现在是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

你看到了吗？

见他神思不属，越前龙雅联想到了弟弟那个藏于心中的初恋，顿时明白了几分。

他压下惊疑，秉着哥哥大人要照顾小不点的原则，拦住了正想要探听“学生时期王诺”的铃木等人：“好了，别难为龙马了，他和那个王诺十几年没见，做同学也只有短短一学期，人家还记得龙马都是奇迹。”

然后拍了拍弟弟的背：“小不点估计都不知道对方来头这么吓人吧。”

越前龙马慢半拍地点头。

“哎……”铃木悲哀叹气，“可她都把私人号码给龙马了，肯定还记着同窗情谊。”

不过说归说，这桌富二代三代们倒是非常有分寸，没有失礼地向龙马要那个号码。

“你们上学时关系应该不错吧？”铃木不死心，“如果有机会，还是拜托介绍啊！”她破釜沉舟状，“到时候我认识的女星小花模特，随你看上哪一个，我都给你们牵线！”

“喂，龙马又不是龙雅这样的混球。”同伴忍不住吐槽，终于不再为难向来不擅交际的网球冠军了，“好了好了，这种事情要看缘分的嘛，等王诺聊完她的正事，我们主动上前打个招呼不就行了？”他思索着道，“铃木你自报家门，她肯定也要寒暄一下的。”

“只能这样了。”铃木嘟着嘴。

接下去的聊天吹牛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总有意无意会飘到角落那一桌。终于不知道等了多久，王诺和相谈的男人们站了起来互相握手，男人们恭敬地跟在后面，送她走出这个露天酒吧。伺机而动的铃木带着一帮年轻人立刻瞄准机会，起身跟了上去。

只有越前龙马没有动，仍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却追随望着他们。

王诺停下了脚步，在铃木微微鞠躬后，挂上一个越前龙马有些不熟悉的完美又亲切的微笑，逐一和年轻人们说话，轮到妍妍时大概说了些拉近关系的句子，妍妍脸都激动得涨红了。

他们回到卡座时仍然意犹未尽，妍妍双手捧心：“她，她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对我笑了！”说着坐下喝了好几口冰水，似乎要压下激动：“完了，再这样下去真要被掰弯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对谁都这么亲和，也不嫌累。

越前龙马下意识想。

“我先走了，明天还有训练。”他不愿再抓心挠肺地等下去，随意打了个招呼，立刻迫不及待起身离开了屋顶酒吧。

进到电梯中，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越前龙马长长地深呼吸，然后怀着莫名其妙的紧张激动，小心摊开手掌。号码仍然字迹清晰。他默念了两遍，立刻拿出手机存好，又认真对照确定没记错。

电梯门开，他赶紧将手机收回口袋，扬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走出电梯。

“龙马。”然后有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

越前龙马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过于大幅度的转头。王诺还是刚刚那身西装，从依靠的墙壁上站起来，笑着挥手：“我在等你。”

“……阿诺。”他张了张嘴，血液激动得鼓噪，慢半拍地找到了话题，“你怎么也在波士顿。”

“集团有事，要在这儿呆一个星期左右。”她简略带过，已经走到他身边，带着不掩饰的好奇，上下打量他，“你是为了网球赛？”

“嗯。”

见王诺仍然在盯着他看，目光充满惊奇，他不自在起来，“看什么？”

王诺尾音上扬：“你长高了啊！”

越前龙马不再是小不点了，二十三岁的他身高185，把当年和他齐头的小王祺比了下去。

“喂！有这么惊讶吗？当然的吧。”

王诺仍旧那样新鲜的打量着他：“已经比我还高了。”

王诺170的个头，在女生中属于高挑，不过顶着那玉树临风的帅脸，很多女孩子们还感到可惜——如果她能再高一些就更帅了。

越前龙马不想再聊身高话题了：“王祺呢？下周就是比赛，现在还没见到他。”

王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被老爷子扣住相亲了——可别告诉他是我泄露的。”

越前新奇又惊讶地眨了下眼睛：“相亲？”

“大家族常事。”王诺说：“他一直单身，爷爷就动了心思。”

越前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担忧。显然，他联想到了久远的不太美妙的往事：“他……是被迫的？”

王诺笑着挥手打散他的忧虑：“放心吧，现在家族里我说了算，没人能强迫小祺。这次介绍的美少女是爷爷的老兄弟的孙女，要给人家面子，就只能牺牲小祺了。”

“他什么时候能脱身？”

“后天结束，不会错过比赛的。”

说到这儿，王诺再自然不过地问：“你现在住哪儿？离球场近吗？”

“在理工大学旁边，和我哥一起。他在这儿有公寓。”越前说。

“唔，那离赛场还有些距离。”王诺显然知道比赛场馆的位置，“不如我把小祺的别墅钥匙给你？他的公寓位置很好，步行能到赛场，还自带练习球场，怎么样？”她笑眯眯的，“反正别和那小子客气。”

越前龙马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太熟稔了，太自然了。再次相遇，他想象过很多次这个画面，总以为二人会尴尬无话可聊，会因为身份经历的差异变成和各自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人。

然而现在呢，他们距离很近，王诺还是那个生动的、优雅倜傥的、熟悉他照顾他的后桌君。哪怕离开日本已经十年，看似踏入截然不同的河流，他们的世界仍然有很大很大的一片交集。

就像有一根坚固结实的绳索，在很早的时候就将他们的两座岛屿悄悄连在了一起。

“不用了。”越前慢半拍的回答，“我哥需要人照顾。”

“哦？龙马都学会照顾人了？”王诺夸张地笑眯起眼，“真的长大了啊。”

“喂……我都二十三了。”越前强调，“去年就拿下大满贯了。”

这句话似乎开启了神秘的开关，王诺骤然安静下来，含着那悠远的微笑，良久地看着他。

然后她轻轻点头：“嗯，我知道。”

“要不要换个地方喝一杯？”她看了眼表，“我明天没有早会。”

越前下意识说：“但你不喜欢喝酒。”

王诺愣住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半晌后哭笑不得：“多久没人和我说这种话了……我都忘记了自己其实不喜欢喝酒。”她点点头，眸光明亮，“你说得对，我们换个场所吧。不过已经这个点了，除了酒吧，开着的地方不多。不如去我房间？”

越前龙马眼睛微微睁大。

王诺眨了眨眼，调侃道：“放心吧，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她的凤眼中眼波流转，越前龙马心跳不自觉漏了两拍。

王诺还是有变化的。龙马想。

以前她才不会开这种暧昧的玩笑。

“……你，住这儿？”

“嗯。很方便。”她说着按下电梯键，“走吗？”

“好。”

他以为王诺会住什么总统套房，但实际只是规格比较高的小套间。一位管家在房中等待，见王诺带了客人回来，娴熟地接过她的外套，然后不卑不亢地询问越前龙马要喝些什么。

王诺帮他回答：“水就好。不要打扰我们，你早点休息吧。”

“是的，小姐。”

越前坐在沙发中，接过管家端来的水，一时有些拘谨。王诺去厨房柜子里翻找了会儿，然后抱着几袋零食走回来：“饿的话随便吃。”

见越前仍然捧着那杯水，她笑了：“也对……你是第一次见我的这种状态吧。”

“什么状态？”越前嘴硬。

她舒展地靠入沙发内，微笑看着他：“有钱人的状态。”

“……我见过王祺这样。”他想了会儿说，“其实还好。”

王诺点点头。

“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她给自己拿了个橘子，不紧不慢地剥起来。

“嗯。上次见面，还是青学，全国大赛。”

“确实。”王诺回忆着说，“有点可惜啊，最后的全国大赛，我没有陪你们走完。”

“但你还是来看决赛了。”

“实不相瞒，那次我还发着高烧呢。”王诺笑道，“本来都决定不去了，谁知道你出了岔子，临场失忆。热血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越前差点忘记了自己临场失忆的黑历史。他偏过脸：“那是意外。而且，我还是赢了。”

他话音一转：“我不知道你那时候发烧。“

王诺点头：“我也没告诉大家嘛。”

见她剥完了那个橘子，还分给自己一半，越前接过，犹豫了会儿说：“其实……也不算十年没见。”

王诺手中动作微顿：“哦？”

“世青赛第三年，在纽约的那一场。”他的视线垂在身侧，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送王祺去宾馆了？”

他缓缓剥下一瓣橘子：“我看到了一辆保时捷911。”

王诺垂着眼帘，像是思考了很久：“嗯，那确实是我在开。”

见越前维持着刚刚的神情，似乎纠结着不知怎么继续话题，王诺叹了口气，投降似的坦然道：“其实我也看到了你，黑色的哈雷摩托，对吧。”

越前一下子睁大眼：“你看到我了？”

“嗯。”

“为什么不打招呼？”他过于直白地问。

刚问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妥。但同时他又非常在意答案，只能别扭地补充：“我还记得那辆保时捷，开得太烂了。辜负那辆车的性能。”

她看着越前的神态，仿佛瞬间看到了那年青春汗水里涌出的的盛大的太阳和蓝天，顿时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朝上冒。下意识想开个玩笑，将问题敷衍过去。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后无可奈何，又吐出一声认输的叹息：“那个时候吧……有点钻牛角尖。”

她将鬓角的发丝掠到耳后，“那时我有男朋友，不愿意让他吃醋。还有，不想影响你的状态。所以就没有打招呼。”

顿了会儿，她抬起脸，看着越前琥珀色的猫眼，有些无奈道：“现在回想，那时候比较笨拙，不会处理亲密关系。”

“嘛，虽然现在仍然不擅长。”

越前摇头：“你不会影响我的状态。”他很认真：“我已经是职业网球手了。”

王诺与他明亮的目光对视，心底如湖水被轻轻拨动。

“明白。”

越前这下满意地点头。

他们又聊了很多琐碎的消息，大多是过去同伴的现状，越前说一些，王诺细碎地补充一些。

当越前走出宾馆大门，已经是凌晨。城市变得安静而空荡，只剩顶楼的酒吧还将继续喧闹通宵。湿润的凉风扑面而来，越前下意识抬手，触摸着自己的脸颊。

脸颊温度有些高。

这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见到王诺的兴奋和激动仍然没有退散。

他胸膛氤氲着充实而快乐的回响，连夜晚的街道都变得明亮起来。

“哟！”突然的声音打断他的情绪。

越前眉角微跳，果不其然看见自家老哥坐在敞篷车里，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约会结束了？”

“……不是约会。”他僵硬地说。

“不是约会，那就是约炮？你在人家房间呆了三个小时！”越前龙雅将弟弟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然后啧啧道，“人不可貌相啊，小不点。”

越前的耳根红了：“都说了不是约会！”

“好吧，那就不是约会。”龙雅意外的从善如流，“我说，我为了接亲爱的弟弟回家，在这儿寂寞苦等，你就不表示感谢？”

越前龙马憋了半天，最后猛地地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又没要你等。回家。”

“哈哈哈，你还是这么不禁逗。”龙雅开怀大笑，踩着油门，跑车朝查尔斯河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