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越前龙雅认识许多有钱人家的二代三代们，托他的福，越前龙马也和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富家子弟们有过照面。他们有的是华国企业家的独子，有的是中东房地产商的儿子，有的是印度软件大佬的女儿……形形色色，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美利坚或者努力或者悠闲或者混日子的上学、交朋友、轰趴、社会活动。

他们和越前龙马认知中的有钱人子女一点都不一样。或者说，和他记忆里的王诺还有王祺一点都不一样。

他们肆意张扬，无所不为，穿着当季名牌潮牌，开着受追捧的拉风跑车和改装车，出入于时装秀、酒吧、夜场和私人游艇。他们有的在努力和异母兄弟勾心斗角争家产，有的在为挣脱父母的光环而苦恼，有的在变着花样攀比，还有的在尝试创业或者潜心搞艺术。

他们没有王诺那种经过训练、时刻注意保持的优雅仪态，没有大大超越同龄人令人望而生畏的知识量和沉稳心性，也没有操作大额资本参与家族重大事务的经验——当然，除了有可能在未来继承的财产以及定额的家族信托（有些人家里甚至还没有家族信托），他们目前也说不上有什么真切属于自己的财富。

和这群人派对聚会时，越前龙马忍不住会想，王诺真的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样子吗？还是说因为时间遥远美化了记忆，将一切都晕染上了不真实的色彩？

自从那个青春蓬勃永不褪色的夏天结束以后，越前龙马就再也没见过王诺了。他倒是在晦涩的财经新闻里偶尔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有就是自己赢下重要比赛时，总能收到Line里一个古老账号的祝福简讯，除此之外，他的单纯又执着的网球世界彻底与王诺所在的金碧辉煌又波谲云诡的世界分离开，再也没相交过。

他有过冲动主动联系她。那个自十三岁时就写在手心、始终没忘掉的日本号码，越前悄悄查过，现在仍然在是激活状态。在收到庆祝他赢下大满贯的简讯时，他也想过回复谢谢，或者打个Line的语音过去，就像好久不见的老友那样，寒暄一二，问问近况。

可真的拿出手机时，才发觉有再多的话也不知如何开口，或者说，不知道联系之后能带来什么结果——最大的可能就是两人挂了电话后仍然是分属不同世界的陌生人，不会因简单的联络就重新接触、重新熟悉、重新变成形影不离的朋友。

时间和距离造成的生疏从头到脚冲刷着他。他不愿打破王诺在自己心中的近乎完美的印象，也不愿让现实唤醒少年时期美好的梦境。

所以这么多年了，越前龙马没有联系王诺。可他也没有从Line里删掉那个根本不会交流的账号，自己也格外小心，哪怕美国欧洲不使用Line而是别的社交软件，他也从来没删除过Line。

这些年他也交过一个女朋友，一个崇拜他的单纯女孩，有些腼腆，会在大太阳下悄悄为他加油，会为了他的一句话飞半个地球见面，会红着脸撒娇，也会任性冷战委屈得直哭。起因是龙雅一撮合一煽风点火，他抱着“好像也可以试试”的心态答应了女孩的告白。

但是面对她，龙马内心很少有剧烈的情绪波动，那13岁时体会到的、恋爱的种种心绪，从此再没有在越前龙马身上出现过。

交往半年之后，女孩不断抱怨异地时间太多，他便异常冷漠地分手了。

“你有个忘不掉的初恋嘛。”越前龙雅见弟弟对派对上主动搭讪的女生毫不感兴趣，同时过于恋旧的保留着自己从日本带来的很多东西，顿时明白了内情，一针见血的指出。

越前龙马没有反驳。

还真的有个忘不掉的初恋啊？做哥哥的立刻兴奋了，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哟呵，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让我们龙马念念不忘这么久？”?越前龙马居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认真想了会儿：“……是一个不太像女孩子、无所不能、很要强还很要面子、秘密很多，对我特别好的家伙。”

这下哥哥大人反倒没办法继续八卦了。龙马的眼神沉静又认真，他有些不敢触碰。

今晚朋友们有个局，在波士顿最贵的屋顶露天酒吧，没什么特殊的主题或者意义，就是精力旺盛又有钱的年轻人们想出来浪。越前龙雅当仁不让地拉上了弟弟，无视龙马的抗议，捏着他的脸嘲笑道：“被旧情所困可不行啊，今晚跟我出去玩吧，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哦？”

说着调侃道：“还有个人美心善的华国大小姐，好像是你的网球粉丝，各种拜托我一定要带你去呢。我礼物都收了，不如你给个面子？”

越前龙马无奈，知道如果不去，哥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好坐上他的车，七拐八拐停在一处五星级宾馆楼下。那个露天酒吧就在宾馆楼顶十八层的露台，在上面可以看到全波士顿的夜景。

“哟，龙雅！”刚踏入露台，就有一群光鲜亮丽的年轻人冲他们招手，为首的是个大大咧咧的亚洲女孩，画着精致的妆容，性感的穿衣风格露出她光滑的双肩和大片脊背，勾勒出动人的身体曲线。

“哟，铃木。”越前龙雅和她打招呼，惊讶道：“你们居然都没迟到？”

叫铃木的女孩子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立刻无视了哥哥，兴奋地拔高声音：“龙马君居然也来了？”她说着转过身，冲卡座内一个黑色长发有些可爱的女生挤眉弄眼，用英文叫着：“妍妍，你的偶像！”

那个黑发女生有些不适应闹哄哄的场合，脸颊微红。

越前龙雅娴熟的一把拉住想转身离去的弟弟，将他拽到身前，一路朝朋友们那儿推，然后按着他的肩膀在沙发上坐下。

龙雅对叫妍妍的华国女生道：“人我给你带到了，回头你要把那个漂亮模特的电话告诉我啊！”

还附带贴心的引荐服务，伸手毫不犹豫揉乱了弟弟的脑袋：“别看龙马臭着脸冷冰冰的，他就是害羞。你们多担待。”

“你就是这么对世界冠军的啊，也太不珍惜了。”一个男生同伴摇头叹息，他和越前龙马之前见过，还算熟悉，便笑着问，“你来波士顿是参加网球积分赛的吗？”

组织这次活动的铃木小姐理所当然地回答：“不然龙马来干什么？他又不像你这么闲，大满贯得主可是很忙的。”

男生登时反驳：“喂！我也很忙的好吗？我快期中考试了！”

年轻人们去吧台叫了很多酒精饮料，侍者端着大托盘将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挨个摆在众人面前，凉风将酒精的味道、女孩子男孩子身上的香水味，还有城市边缘飘来的海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越前龙马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闹腾，其中家世最好的铃木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对朋友们说：“知道为什么今天定在这儿吗？”

有个男生疑惑：“还能为什么，这里离你公寓最近呗？”

“不是！”女生拍了下桌子，声音更低了，“你们没听说吗？有个大人物来了波士顿，还住在了楼下的宾馆。”

“……什么大人物？”众人莫名其妙。按照他们的身份，哪怕想见美国总统，折腾折腾也能找到办法，各路明星小花超模网红更是随时能约出来，何方人物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说出来别被吓到。”女生压抑着兴奋和紧张吐出两个字：“王诺。”

一直心不在焉的越前龙马猛然抬起头，错愕地看向说话的铃木。

铃木没注意网球冠军的异样表情，因为此时其余人等的震惊不下于越前龙马。那个叫妍妍的华国女孩子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紧张地拨了拨自己的长发，小声问：“消息可靠吗？”

“我爸在机场碰到了王诺的秘书，聊了几句。”女孩说，“他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

妍妍焦急起来：“你怎么不早说！”然后有些慌乱地从包中摸出小镜子和粉底液，“我都没好好打扮，妆也脱了，头发也没卷。”

她身边的男生按住她：“别急嘛，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而且，就算人家住进来，也不见得会上这个露天酒吧呀？”

越前龙雅终于忍不住了：“等等，谁能先解释一下，王诺是谁，我该听说过吗？”

铃木噗嗤笑出来，紧张的气氛顿时散去：“对了，忘了还有你和龙马呢。你们从来不看财经新闻吧？”

越前龙雅懵逼：“……财经新闻？”

叫妍妍的女孩有些激动地解释：“王诺是我们圈子里的传说。我的偶像。”

“……你偶像太多了。”男生拍她，“不具备参考价值。”

“但是王诺是最厉害的！”妍妍眼睛放光，丝毫不见方才羞涩的模样，“她……一句话概括的话，顶级世家贵公子？天才？”

男生慢吞吞的解释：“世界第六大经济体，华国王氏家族的现任族长，我老爹竭力想巴结的人物。她一句话就能让我家破产，或者一点抬举我家就能进福布斯排行榜。”

“就是那种暗地里操控无数经济命脉，只有圈内人知晓，各种富豪排行榜上前几名的富豪加一块也不够人家看的，那种级别的大人物。”铃木补充。

越前龙雅觉得很玄幻：“……难怪你今天没迟到。”

铃木大方承认：“我从六点开门就来这儿坐着了！这个屋顶酒吧这么有名，如果她真住这儿，肯定会上来看看的！”

“她？是个女性？”越前龙雅来了兴趣。

妍妍抢答，眉飞色舞：“对，而且很年轻，和我们差不多大。”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很帅！”

“……帅？”越前龙雅试图将这个形容词与和他们口中的年轻女人对上号。

“能把我掰弯的那种帅！”妍妍点头。

关于传说人物王诺的八卦探讨还在继续，这时坐在他们身边，始终沉默的越前龙马突然突兀又激烈地站了起来。

他看向门口的方向，像是不敢置信，眼底爆发的光芒灼热又明亮，双手不由自主紧紧握成拳。

注意到他的反常，其他年轻人们也都循着方向望去，顿时发出一阵阵小心翼翼的、克制的倒吸凉气声。妍妍几乎要尖叫起来，激动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艰难的小声道：“天呐，真的是她！”

隔着嘈杂的人群和醉意熏熏灯红酒绿的空气，越前龙马看到了多年未见的人们口中的王诺。

她和当年有些不同，不再是个脸庞稚嫩的少年了，而是五官精致、拥有侵略性中性美的青年，个子变高了，眉目间的锐意被时间打磨藏起，用温和做了掩盖，从光芒四溢的钻石变成了华彩内敛的宝玉。她仍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白衬衫和修身的卡其色裤子，此刻正无比惊讶、以不符合崇拜者想象的生动神情，愣愣地望着他。

越前龙马听到自己耳朵里奔涌的血液和砰砰砰的心跳，喉咙一阵干涩绷紧。

那全身细胞都喜悦着呼唤她、期盼她靠近的感觉，隔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减。视野里，王诺终于确认了所见之人是谁，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她有些控制不住的、欣喜又放松地微笑起来，跨越了混沌的时空，清澈无匹，一如当年。

她抬手，阻止了身后人的跟随，然后在年轻人们惊呼着“不会吧”“不可能吧”的吸气声中，迈着如同越前龙马记忆中一样优雅又好看的步伐，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距离近了，越前龙马看到了她和当年一样温柔注视自己的双眼，好像下一秒就会抬手扶正他的FILA帽子，或者递出一罐葡萄芬达。鼻头发酸，眼眶莫名发烫。于是顺理成章、尘埃落定，就像漫长的时间与空间的隔阂从来没存在过那样，他再自然不过地脱口而出。

“阿诺。”

跨越十年的风吹拂而过，轰鸣的、鲜亮的、风风火火充满汗水和热血、冲动又深刻的那些记忆，刹那间全部在这方平台上重新盛开起来。

“龙马。”

王诺念着他的名字：“好久不见。”

“咳咳咳……”受到惊吓的年轻人们这下终于回了魂，意识到发生什么，顿时惊喜万分，宛如中大奖那样。男生艰难地找回声音：“龙，龙马，你们认识？”

王诺这才看到他身后的人，询问道：“龙马，你的朋友吗？”

年轻的网球冠军感受到，他们哀求的视线快把自己凿穿了，一时心软，有些心虚地点头：“对。”然后又指向瞪大眼看着他的越前龙雅：“这是我哥。”

“啊……”看到那张极其相似的脸，王诺主动上前打起招呼，“你就是越前龙雅啊。久仰了。”

越前龙雅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会被面前这位传说中的第六大经济体掌权人久仰，他也搞不清为什么网球白痴的弟弟居然会认识她。

见哥哥少有的宕机，越前龙马小声解释：“她是王祺的姐姐。”

于是瞬间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有了解释，越前龙雅惊吓的心脏终于归位了。

在去年的美网公开赛上，王祺在四分之一决赛6-4赢了越前龙雅，又在决赛4-6惜败于越前龙马，与生涯大满贯失之交臂。当时媒体们还大肆哀叹可惜呢，

“原来王祺酱打不好球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的传言是真的啊。”既然是王祺那小子的姐姐，越前龙雅瞬间淡定，恢复了随意潇洒的个人风格，还开起了玩笑，“你好，姐姐大人。”

王诺来屋顶酒吧，其实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谈的，不能把商业伙伴晾在门口等自己太久，因此匆匆和剩下的人礼貌性打了个招呼，就不得不告别。

她有些想和好久不见的越前龙马聚一聚，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么多年越前龙马也从来没主动联系过她。因此转身离开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然而就这迟疑的一下，被越前敏锐捕捉到了。

“喂！”他出声喊住她。

王诺像是期待已久的立刻应声回头，越前垂下视线，有些局促，又有些期待，仿佛还是个面对网球部经理大人的毛头小子那样，假装不在意地问：“你的号码没变吗？”

王诺这下彻底转过身，重新走到他面前，然后拉起他的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在他手心写下一串数字。

“在美利坚，还是这个号码更方便一些。你存上吧。”说着眨眨眼，“这可是我的私人号码，黑市里炒到三万的重要情报，帮我保密啊。”

“……知道了。”

熟悉的又陌生的心悸铺天盖地涌来将他淹没。就在王诺写下号码的这个瞬间，越前龙马清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自己又爱上了她。

或者说，自己一直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