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场决赛牵动人心,又那么顺理成章。剧情来到终点,王诺已经不在乎结果了,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一路见证了他们的成长而高兴。
当越前龙马突破了灭五感的封锁、青学拿下胜利的那一刻,王诺坐在观众椅上,感受到一种浓厚的完满和释然。
那遥远的已经被遗忘的人生好像重新复苏笼罩在她周围,缓慢的与现实的时间融为一体。王诺甚至觉得灵魂像被镶嵌上了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
她没能冲进场内和弟弟一样疯狂的欢闹喜悦,也没有登上领奖台去捧起那个有她印记的奖杯,更没有去参加狂欢的庆功宴。
在媒体长枪短炮镜头的聚焦下,她挂着大家闺秀得体含蓄的微笑,目露赞许,静静地旁观着。
第二天的报纸上,青春学园获得全国大赛冠军意外占据了很显眼的篇幅,除了少年们领奖的照片外,“天仲集团公主”含笑观战的大头像也贴在了那里。八卦媒体们纷纷猜测她与少年网球界的渊源,有神通大的获悉她是立海教育集团的董事,便产生了新的疑惑:既然这样,她为何不坐在立海队伍那边呢?
在强力的新闻控制下,狗仔们没能挖出深层的消息,此事也就当做花边逸事不了了之。
又休息了三天,王诺总算痊愈了,刘熙将生病期间落下的诸多事务汇总,全部送到她桌案上。
下午晴朗的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中洒落,她没去办公室,在自家的客厅挨个听取下属汇报。清晰的指令决策一条条传达下去,庞大的资本帝国恢复了流畅的运转与扩张。
当所有心腹都完成汇报后,刘熙整理着她面前的资料和签好名的文件,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姐这次病的这么重,吓了我们一跳。以后可不能忘记打流感疫苗。而且,您应该尝试多锻炼,提高身体素质。”
“现在连你也催我了。”王诺苦恼,“好吧,我会尝试锻炼的。”
这位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的首席助理收拾完桌面,又为她倒了杯新的茶,却没有离开。他站在那儿,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说吧。”王诺看了出来,“难道有坏消息?”
“不……”男人抬眼,看着王诺因近几日修养好不容易圆润些的脸颊,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是您和迹部少爷的事情。”
王诺拿着茶杯的手一顿:“……你不支持我吗?”
“小姐,我一直瞒着家主呢。”刘熙立刻表明立场,“只是,您有下一步的计划吗?”
“计划?”王诺抬了抬眉毛。
男人点头:“我隐约知道,当网球比赛结束的时候,就是您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来日本前您就和我商量过这个问题,是继续留在这儿完成私人教育,巩固日本的势力,还是去往美国,结识新的人脉……差不多是时候决定了。”
王诺看着杯中立起来的茶叶,似乎陷入安静的思考,半晌点点头:“是啊。”
“按照普世观点来算,我到了入学高中的年龄了。”
“当然,我们还有时间思考。”刘熙说,“不管选择哪个方案,也都需要咱们团队调整未来的方向来适应。只是,现在您和迹部少爷这个关系……”他思索再三,重新组织好语言,“我只是觉得,小姐作出决定的时候,一定要发自本心,不要被其他的事或人影响判断。”
“只要是您认真做出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您的。”
王诺抿了口茶水,突然笑起来,看着这位真心实意替她打算的长辈:“放心吧,刘叔。我不会冲动的。”
“是,是……”刘熙也笑了,“是我杞人忧天了。”
然而当刘熙走后,王诺唇边清爽得如竹叶般的笑容慢慢收敛回去。她仍旧盯着茶杯中漂浮的茶梗,默默出神。
晚上小王祺带着烤肉的香味回到家,兴奋的和姐姐描述这两天青学放肆的聚会活动。
“今晚的烤肉特别好吃!哦对,下午我们去打了保龄球,还遇到立海大了。哎,我都尴尬死了。”他搓着手臂,似乎还有鸡皮疙瘩未消,“我比赛前就跟他们坦白了性别……结果这么久了他们还没缓过来,所有人都在偷偷看我,还刻意不怎么跟我说话,除了真田君和幸村君表现的正常点……幸村前辈还让我向你问好。”
他连珠炮地说了一大堆,终于告诉姐姐自己“勇敢面对”立海大的事儿。这么劲爆的消息,王诺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放心,给他们时间重新认识你,他们仍然会把你当朋友的。”
王祺敏锐感知到气氛不对,他停下叙述:“……姐,怎么了?”
王诺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小祺。”她唤了声他的名字,以看待一个成年人的认真又平等的目光,看向弟弟的眼睛。
“全国大赛结束了。你知道青学,还有立海的大家,都准备做什么吗?”
王祺一时没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做什么?”
“秋季开学后,三年级将全部退役进入升学备考。手冢部长,周助哥,大石、菊丸、乾、河村……他们全都要离开网球部了。”她慢慢地说,“越前很可能要回美国。”
“那么,你呢?”
小王祺完全愣住了。
刚刚完成胜利的夙愿,他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临队伍分散大家离开的现实,姐姐的话啪的一声刺破了梦幻的肥皂泡泡。
“我……”他刚想说当然是继续打网球,但很快明白了姐姐深层的意思,愣半拍后,突然喃喃道,“对啊,我应该回去接受私人教育了。”
他后半句话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眸中原本跳动的光明慢慢暗淡:“不可能继续这样上简单的初中课了。要开始学微观经济,去年的时候法律课老师也提过,接下去要学税法……”
王诺又一次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她斟酌着说,“再过两个月,十月末的时候,日本的U-17网球队伍会开始招人。周助哥他们,甚至真田桑和幸村桑,都会进入U-17队伍也说不定。”
“毕竟,想做职业选手的话,从U-17开始,是最好的。”
“U-17?”小王祺听说过这个集训模式,说白了就是国家队的少年队。想到姐姐暗示的可能性,他的心砰砰直跳:“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家都参加了U-17少年队的话——”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小心又灼热地看着姐姐:“我也可以加入吗?”
王诺笑了:“那姐姐要稍微努力一下,帮你跟家里几位爷爷争取到同意票。”
“哇!”王祺一把冲上来保住了她,兴奋的话都说不清了,“真的?有希望?成功率多少?……太好了!”
等他平静下来,王诺认真地问:“其实除了U-17,你可以考虑别的选项。华国也有网球少年队,或者你可以去波利·坦尼教练的网球学校。如果再等一年,还可以去雅尼克教练那儿……”
“不,日本的U-17就很好。”小王祺打断了姐姐,毫不犹豫地说,“我想继续和大家一起打球。”
“和他们一起,哪怕没有很好的教练……我也愿意。”
这个答案在王诺意料之中。她长叹口气,一锤定音:“好,那下周你要和我回家里一趟,把想法和爷爷说清楚。”
“……已经到我公开梦想的时候了?”王祺问,“爷爷会同意吗?”
王诺的嘴角有势在必得的微笑:“我在日本的试炼,勉强算是交了个满分答卷。所以,够资格提一些任性的要求了。”
王诺为弟弟扫去了前路的阴霾,然而那晚,她没有告诉小男孩关于自己前路的抉择。
去美国或者留在日本是个关键的决定,而一旦牵扯进王祺、迹部景吾、以及王诺想要陪伴他们的私心,就变得无比复杂,仿佛所有颜料都混杂在一起。
她想进行一些客观的思考,甚至拿了纸笔罗列出选项各自的优缺点,然而最后,她总是不期然地想起迹部景吾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不论是哪个选择,本大爷都可以陪着你。”
那时他们在平台山日美友谊赛选拔的营地里,房间里的灯是温暖的橘黄色,有些昏暗,在迹部景吾的脸庞上投下深刻又明晰的阴影。
“留在日本,就转学来冰帝,学校不会为难你,你可以有最低的出勤率和全A的成绩单。如果去英国或者美国,本大爷也能一起转学,你能看得上的学校必然也对得起本大爷的身价。”
王诺扔掉手中的笔,绵长的呼吸。
想起这些话,她就忍不住觉得,这个决定将不仅关乎自己,而且同样也关乎迹部的未来。
这实在是有些沉重。
灯光从她房门下的缝隙里投出去,早起的贴身女仆前来查看情况,惊讶道:“小姐一晚没睡?”
王诺看向窗外,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现在几点?”?“六点,您要休息吗?还是要咖啡?”女仆问。
“不用了。”她站起来,揉了揉眼睛,“通知一下保镖。我准备出去走走。”
推门踏入清晨的薄雾,王诺不由拉紧了身上的外套。东京庞大的城市机构已经运转起来,街道仍然静谧,首班巴士的车灯由远及近,最后呼哧停在青春台站。王诺摸了摸口袋,好运的有零钱,便坐上车。
她知道这辆巴士会开往浅草寺方向。不知为何,王诺想要去清晨的浅草寺看看,也许走过安静的雷门、熄了灯的花街、打烊的小中餐馆、最后站到准备开门的花敷屋游乐园门口时,自己就能有答案。
然而在路过一个熟悉的露天网球场时,王诺无意间扫到了熟悉的身影。是不二周助,少年穿着浅蓝色的短袖衫,正一个人进行发球训练。
在她还寄住不二家时,他们经常来这个球场练习。
浅草寺立刻被抛在了脑后。没多加思考,王诺在最近一站下了车。她向保镖们打了手势,示意他们跟远些。
“周助哥!”她到场边轻喊出声的同时,少年也看到了她。
“阿诺?”他惊喜地将手中网球放回球篮里,朝她迎来,“你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出来走走,就看到你了。”
她习惯性地开始帮少年收拾放在长凳上的毛巾和水杯,不二周助上下仔细地打量她:“小祺说你病了,但是反而因为修养,好不容易长胖了些。”
“已经痊愈啦。”
“那就好。”
“比赛都结束了,怎么还在练球?”少女问。
“养成习惯,我五点多就醒了。”
栗发少年将网球拍收进球包里:“要回家看看吗?还去附近的咖啡馆?可可咖啡应该已经开门了。”
少女感受到心口熨帖的阵阵暖流,想了会儿说:“还是去咖啡馆吧,现在太早了,由美子姐姐肯定还没起。”
“好。”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不紧不慢,话题聊到轰轰烈烈的全国大赛,不二周助贴心的为她描绘了她缺席的每一个精彩瞬间,一边听,她一边笑着:“桃城也太乱来了!”
“什么?你居然输给了四天宝寺的白石?”
她还顺便回答了周助的疑惑:“你没猜错,小祺和立海大其实挺熟的……只不过发生一些误会,立海大那群人一直以为他是个女孩子,所以知道真相后才那么尴尬。”
不二周助恍然大悟:“难怪,碰面的时候切原赤也一直在盯着小祺,咬牙切齿的眼睛都红了。”
王诺噗嗤笑出来:“他肯定把小祺当成可恶的大骗子,记恨上了。”
“最后终于拿了冠军,我却还没什么实感。”不二周助微笑看着王诺:“你会为我们感到骄傲吗?”
“……那是当然的!”
王诺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一想到那个奖杯也有我一份,就感觉十分奇妙。”
“你走得太匆忙,没有一同上台领奖,手冢还等着你在奖杯的绶带上签名呢。”他语气关切,“很忙?连庆功宴都没能参加。”
“倒不是忙,而是被媒体盯着,行动不方便。”
咖啡店刚刚开门,新磨的豆香味飘散在空气里,不二周助娴熟地帮她要了杯拿铁。
少年将咖啡递到她手边时,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留在由美子厨房的咖啡机。一开始不二周助只是旁观小祺操作而已,连一杯浓缩都弄不好,总是不好意思的递给自己。但不知何时,他就已经会做完美的奶泡和好看的拉花了。
强烈的温暖又酸涩的情感冲击着她的眼眶。
她抿了一口咖啡,突然仰起头问:“周助哥,我该留在日本吗?”
她也不管少年能否听懂,一股脑的将原本的计划告诉他。
留在日本,将学籍转到贵族学校,完成私家教师的教育,同时她能将这里经营成坚固的基地,成为她家族夺权时强有力的筹码。
去往美国,她将认识更多来自世界各地的财阀子弟,还可以为未来发掘人才,组建自己的班底,打开无数新的可能性。
“我很纠结。”
“小祺想留在这里,参加U17。”她说,“还有……”
剩下的顾虑她说不出口了,哪怕只是转述迹部当初的话,她都能感受到害羞的热度和沉重的责任感复杂纠缠在一起。
不二周助没有追问。看着她纠结的神情,他能猜到几分。
“其实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啊。”他说,“阿诺,不管是小祺也好,还是迹部君也好,他们都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不用将他们的未来也背负到自己身上。只需要考虑你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就可以了。”
王诺怔怔地看着他:“……可我突然有些害怕,远离小祺,远离迹部,远离你们,离开所有我好不容易建立了亲密关系的人,然后独自投入到陌生的新世界去。”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王诺最不怕的就是新环境和挑战,她参加旧金山的家族实习,在意大利征战通讯业,甚至来到毫无家族势力的日本从零建立起帝国,做这些决定前她丝毫的害怕都不曾有过。
“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些无措的面对着内心陌生的情绪,“现在我有了一处温暖的避风港。然后我就害怕失去它,不愿意再出航了。”
她的讲述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有些东西本就不需要语言表达。
不二周助笑了:“阿诺,随着成长,年少时的朋友变得生疏,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比如二十年之后,可能菊丸和大石也会各自有不同的工作和家庭,分开到完全不同的两个小世界里,一两年才见一次面。”
他明明还很年轻,却已经有成熟而清醒的思考:“但那又怎么样呢?也许两个人稍微碰个杯,菊丸就会抱住大石痛哭流涕的发牢骚,他们还会给彼此人生的鼓励,还是会帮助彼此解决困难。”
“我可能举了个不太好的例子……”他不好意思地看着王诺,“但是,相似的情境,假如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你突然回来了,像今天这样在球场边或者办公室前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叫住我——我还是会收拾手里的东西,和你走进一家咖啡厅,路上讲些新的故事,互相抱怨不顺心的事,并且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尽力帮你。”
随着他的讲述,王诺眼眶可见的一圈圈红了起来,看着他始终微笑的样子,她不愿意打破这么温暖的气氛,忍了好久才将眼泪忍回去。
“周助哥,你,你的心态也太不年轻了。”她控诉,“普通的青少年哪里会思考到这个地步啊!”
栗发少年笑眯眯的:“所以我是天才嘛。”
“其实,在最后确定前,你应该和小祺还有迹部君商量一下的。”他说,“这虽然是自己的决定,但你还是想要他们认可和支持的,对吧?”
王诺被这句话触动,深深的低下头。
“周助哥,你说的没错。”她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