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迅速发挥出夏日的威力。王诺脱掉了外套,走出咖啡店时觉得内心的雾气也被太阳一同驱散了。
她本质上不是个喜欢固守的人。不愿被拘束在某一处地方、某一件事情里,总有新鲜的刺激的东西吸引着她。所以国内发展趋于平缓,她就转战日本;三大家刚拿下,她马不停蹄又瞄准了电声原件;摩斯科技上市后她又失去了兴趣,已经迅速在寻找下个目标了。
迹部景吾当然也深知这一点。
当王诺认真的告诉他,她想去美国而不是留在日本的那个刹那,迹部觉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不是个会为了任何人改变本心的家伙,王祺不能让她留下,同样的,迹部景吾也不能。
“如果去的话,你什么时候走?”他问。
“明年一月吧。”她想了会儿说,“团队要往那边转移,而且总要把小祺进U-17的事情安排妥当。”
“你会支持我吗?”她最后问。
迹部景吾下意识地嗤笑:“何必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与少女明亮的黑眸对视,目光中仿佛装下了宽阔的大海:“既然是你本心做出的决定,就放手给本大爷去做。”
他握着少女的手,同时记起了在平台山宿舍里自己说的那番话,并且他现在仍然愿意忠实的履行。不管她去到哪里,他都可以陪伴她。
只要王诺主动开口说一句话而已,甚至不必是个请求,问句即可。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只要她问出口,迹部景吾便能说服拦路的自尊,毫不犹豫地将冰帝学院扔下,跨越整个地球的直径和她去同样的地方。
然而王诺什么都没说,连暗示性的话都没提——她觉得,若是提了,那简直就是让迹部为了她而不是他自己,做出去美国的决定。她决计不想少年为了她,冲动选择不适合的道路,也不愿负担少年的人生选择。
于是迹部保持了缄默,就那样一直等待着。
九月,各地学校开学,刘熙也帮王诺看着美国院校。他拿了份长长的名单给王诺,有东海岸的有西海岸的。
王诺正式从青学退学了。得知这一消息的后援会女孩子们哭得昏天黑地,同时隐约有谣言四起,说全民男神王诺实际上是个女孩子,她在青学一直是女扮男装?
后援会当即组团把传谣言的一年级堀尾堵在了走廊上,可怜的堀尾哪里见过这阵仗,拼命强调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网球部都知道这件事!诺桑自己说的啊!!不行你们去问!”
正巧越前龙马路过,后援会长松本文香当即拦住他求证。
小王子表情都没变,双手插着兜,说了句“无聊”,便潇洒的走了。
堀尾欲哭无泪,其结果是被女孩子们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
倒是有个别关注到暑假新闻的女孩子,看了“天仲集团公主”的报道,隐约猜测到真相。可人总是拒绝相信自己不愿相信的东西,于是她们闭上眼不去思考,自我说服也许是亲戚之类,这样王诺还是住在记忆里的美好的憧憬。
风云校园的哥哥大人走了,小天才王祺倒还是在青学继续着跳级初三的生活,然而他根本没有升学压力,也懒得重复无意义的刷题,几乎翘掉一半的课业。同时,在青学孩子们不知道的地方,经济学和税法课的老师开始上门。
“姐,你真决定去美国啦?”王祺放下刚写完的经济学论文,探脑看那份美国学校名单,“总感觉有点可惜,在日本好不容易做出这么多成绩,你却要把摩斯科技分给家里人。”
“不带他们吃肉喝汤,他们怎么会坚定站我的阵营?”王诺开导他,“况且只要牢牢握着三合集团,日本这儿我就始终有话语权。”
“好吧,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小男孩摊手。
面对那越来越近的分别,王祺有些不舍,但极快地调整着心态适应。他自小独立又早熟,小学时也有过独自在英国留学的经历,心想反正还有快乐的小伙伴陪伴自己,心中的不安就驱散大半了。何况王诺为了补偿以后长久不能见面,从九月开始就刻意缩减了自己的行程,尽可能抽出空来陪他。小王祺满意极了。
情侣之间却没有亲人这样毫无疑问的安全感和链接。
迹部景吾和王诺开始了恋爱以来最频繁最甜腻的约会,但凡有空闲的时候,王诺便会去冰帝学院附近一家咖啡店里等大少爷。“天仲公主”的热度终于消退了,王诺也重新下达了新闻管制的命令,所以她终于能稍微自由点行动。
她和迹部的关系虽然没明说,但冰帝的网球部正选们都能猜到几分。
跑来这家咖啡店吃甜品的芥川慈郎毫不意外又看到她,热情上来打招呼:“青学的经理!迹部还在学生会办公室呢,再多等一会儿哦?”
“芥川君……我已经不是青学的经理了,叫我王诺就可以。”
“不好记啊,反正你就是青学经理。”
“好吧好吧。”多次试图纠正无果,王诺已经认了。她看着捧了蛋糕满脸幸福的慈郎,下意识就从口袋里摸出旋转的预约卷,“芥川君喜欢甜品吗?我这儿有多余的……”
还不等她说完,慈郎已经两眼放光扑了上来:“哇!旋转预约卷!是给我的吗?”
“嗯。”她笑眯眯地宛如给小女孩递糖的人贩子,“最近在咖啡馆总能看到芥川君,你没有和大家一起参加升学补习吗?”
“反正我想直升冰帝高等部,偏差值够了啊。”慈郎已经将预约卷宝贝的收进了口袋,捧着他点的蛋糕坐在王诺对面,一边吃一边含混地说,“上补习班还不如回家睡觉。”
“有道理。”王诺很赞同地点头。
“喂,不要带坏本大爷的部员!”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而芥川慈郎一副做错事被抓现行的模样已经吓得跳起来。
“哇!迹部!你什么时候到的。”
“呵,听上去倒是游刃有余啊,慈郎。”大少爷不客气地说,“你再不关注你那临界线的偏差值,就算是直升高等部也不可能。”
“好了好了。”王诺连忙护住被批的小绵羊,“景吾,今天怎么这么晚?”
“学生会事务拖延了。”
少年坐到了王诺身边,王诺极其自然的拉过他的手,顺势侧倾身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今晚去哪儿?”
芥川慈郎见怪不怪地看着这一幕,还好心给建议:“你们要约会吗?听班里的女生说,涩谷新开了一家猫咪喫茶,草莓蛋糕超~好吃,猫咪也很可爱!”
二人都愣了一下。
猫咪喫茶,这种小女生都会喜欢的约会地,听上去却离王诺有光年那么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投射进来的。
“我不讨小动物喜欢。”她摊手笑道。
慈郎有些困扰:“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猫咪呀?好吧,除此之外……我想想,哦对,市中心开了一家奶茶店也很好喝哦!”
迹部完全不指望慈郎能有什么靠谱的建议了,他看向王诺:“先上车吧。”
“嗯。”短发的少女轻轻点头,笑眯眯的对热情的小绵羊告别,“谢谢你的建议,芥川君,那我们就先走了。”
“唔唔。”芥川慈郎快速将口中的奶油咽下去,“去那家奶茶店的话,我推荐芒果鲜奶茶哦!”
王诺含笑对他点了点头。
迹部家的司机已经尽职等在门口,戴着白手套为王诺和自家大少爷拉开车门。
迹部景吾问她:“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王诺扣好安全带:“上周末我们去了上野公园,上上周去了晴空塔,月初的时候去了水族馆……我脑海里有名的地点全走过了。”
她歪头想了想:“要不,就去慈郎说的那家奶茶店看看?”
“你知道,我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呢。”
迹部景吾满脸嫌弃,但还是打了个响指对司机说:“去千代田区。”
当王诺和迹部从劳斯劳斯幻影中走出来进入奶茶店时,不可避免的吸引了许多目光。这里是亲民消费区,属于攒了零花钱的女孩子们最喜欢来的地方,街头有平价美妆店,卖好看笔记本和日用品的文具店,有画指甲和做头发的沙龙,有放满夹娃娃机的漫画书屋。慈郎推荐的奶茶店挂着可爱粉嫩的招牌,就伫立在这条街最显眼的位置。
王诺还没进店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她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诺亚高定西装,还有她身边玉树临风的大少爷,怎么都感觉是跑错了片场。
“喂,到了这里怯场可太不华丽了。”迹部看样子比她适应些,但脸上已经挂了勇士上战场的坚毅神色,昂着头,率先走进了奶茶店。
然后二人立刻获得了全场瞩目。
那些来自店员和女孩子们惊异又好奇的目光凝滞在二人身上,很快又礼貌的收回去,但店里无疑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还有无数小心试探的打量。
“好帅……”王诺依稀听到前桌的女孩子们一边吸气一边说。
但此刻退缩就输了,迹部景吾显然也这么想。他们按规矩排队,还当真点了慈郎推荐的芒果鲜奶茶。点单的小妹显得有些亢奋,滔滔不绝地将店内所有招牌都介绍了一遍。
“二位还可以在墙上签名,还可以拍大头贴贴在墙上……”这时小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两个“男孩子”估计不会像好闺蜜或者小情侣那样,声音慢慢变小了。
王诺有些不自在的拿着杯子网红颜色璀璨的芒果鲜奶茶,找了个沙发卡座坐下。
迹部景吾端着他的抹茶脸色铁青的坐到她对面:“本大爷就不该信任慈郎那家伙的品味。”
少女凝视着手中这杯设计无比小清新,仿佛不拍照不发推特就对不起它颜值的饮料:“口味先不说,这家店的市场定位还真是一目了然又精准。”
她就着吸管喝了口奶茶:“唔,好甜。”
——大小姐第一次来奶茶店,当然不知道奶茶是可以调甜度的。
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甜腻又青春的线条,背景音乐是当季有名的流行歌,还有年轻客人嗡嗡的交谈声,显得热闹又嘈杂。
王诺看着墙壁上店员介绍的“大头贴”,大概是用拍立得拍下来的,整面墙密密麻麻全都是年轻少女或者情侣的合照,那些或者幸福或者羞涩的笑容鼓噪着新鲜的青涩,还有不同颜色的水笔在那些照片下方写上了祝福语,类似“麻美love哲也”或者“美惠&慎二forever”。
她带着观赏的神情看着那些照片,迹部景吾就静静看着她。
在王诺看来,这整面墙一定是既幼稚又好笑,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因为这些清澈单纯的情感而心情柔软吧。
——她无法拥有,所以旁观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超然的表情。
这时有鼓足勇气的女孩子在同伴的怂恿下捏着手机来到了他们桌旁。
穿着校服的女孩脸颊绯红,低着头:“那个,打扰了……请问,请问可以加一下line的好友吗?”
这青涩的搭讪让王诺转回注意力。
眼见迹部就要出言嘲讽,王诺连忙摆手拦住他——就大少爷这性子,把女孩说哭了怎么办?
她噙着淡然温和的微笑,对女孩摇了摇头:“对不起,小姐。我和我面前这位是恋人。他会吃醋的。”
“啊——”女孩小声惊呼,脸更加涨红了,“对,对不起,是我打扰了。”然后小跑着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王诺看到她带着激动和不可置信的神色和同伴们说了什么,接着整桌女孩子们都发出了小小的惊呼,那偷偷摸摸打量的视线更加频繁了。
迹部语气不善:“什么叫本大爷会吃醋?”
“借口嘛。”
“你对女孩子还真是好脾气,嗯?”
“没办法。”她叹了口气,“弄哭女孩子是很罪恶的。”
“你自己也是个女孩,不是吗?”
“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哭。”王诺理所应当地说。
她明明挣脱了狭隘的性别刻板印象,自己以女性的身份做到了很多男性都无法到达的极致,但面对情感丰富的少女时,她又遵循着老套的性别待遇,对女孩格外的呵护温柔。
迹部和她探讨起了女性独立意识和性别刻板印象,王诺大摇其头:“我倒是觉得,给如今社会上的女孩子们强行灌输所谓的女权思想,有时候会适得其反哦?”
“女孩子当然可以坚强,可以独立;但同时,她也可以选择脆弱,可以选择依靠丈夫。在社会制度没能做到完全公平的时候、在教育和公共意识还没到位的时候,就这样粗暴的强行要求所有女孩子坚强独立有丰富的个人世界,我个人不赞同。”
迹部景吾点头:“重点是,能让女性以及男性自由选择。”
王诺打了个响指:“没错,女性可以选择做个好妈妈,照顾好家庭,但同时也能选择追求自己的梦想,选择独立;对男性也是一样,男性可以选择做顶梁柱,在社会中找自我价值,但同时也可以选择照顾家庭,依靠妻子。能这样就好了。”
他们深入讨论着社会话题,又辩论起作为站在财富顶点的资本家,该如何让社会达到理想的状态,有意见相同的地方彼此相视而笑,也有意见不同的地方坚持激辩。
他们聊着聊着就忘记了嘈杂的环境和手中没喝完的奶茶,明亮的目光不断碰撞着,二人仿佛闪闪发光的宝石。
每当这种时候,二人就能重新找回刚认识彼此时,那种灵魂共鸣的奇妙悸动。
王诺和迹部景吾都希望这种状态能持续的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足以覆盖掉累积的伤疤和尴尬,久到不需要考虑未来的变数。
“对了,周末赤司太太约我们去泡温泉。”她想起这件事,“那真是位温柔的太太。她只邀请了你母亲还有我们几个小辈,似乎是想带赤司征十郎出来放松呢。”
“本大爷还没听说过这件事。”
“今早才正式发的邀请,可能你回家就知道了。”少女终于记得手中还有奶茶,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怎么样,一起去吗?”
虽然周末学生会还有例会,但想到连忙成陀螺的王诺都特意空出了时间,迹部便立刻决定重新调整日程。
“本大爷姑且答应了。”
临走前的她在尽全力的多花时间陪伴自己,迹部景吾洞悉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