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诺在车上沉沉地睡着了,不仅是近日处理泄漏事故殚精竭虑,更是因为那沉重的责任感让她几乎窒息。她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浑身肌肉也十分酸痛。
她已经忘了,自己到东京后是无论如何赶不上比赛的,只是下意识让司机朝有明网球公园开,然后便陷入了沉睡。
当司机轻声叫醒她时,她已经看到了空无一人的、被月光洒满的网球场。
“呵,我真是糊涂了……”她轻笑一声,但来都来了,便推开车门,让司机去停车处等她一会儿。
白日比赛的喧嚣已经随着太阳的热气一起消散,此刻的球场静谧又幽冷。王诺不知道青学和冰帝的赛场具体在哪里,只是随意地在球场与球场之间踱步。
有明球场的清洁团队非常高效,此刻一点白天的痕迹都看不到了,看台上没有垃圾和遗留物,场边也没有滚落废弃的网球,胶地簇新的像从未被使用过。
她知道自己必定错过了相当相当精彩、值得被少年们铭记一生的时刻。
想起一整天都没工夫看私人手机,她连忙将那只手机拿出来,很快就看到屏幕上最新的短信提示,发信者是王祺。
我们赢了。
简短的四个字,足以道尽一切。
王诺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球场,忍不住叹息。
冰帝还是输了。如故事记载的那样,迹部景吾输给了越前龙马。
她这次划开了手机屏幕,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信息,基本全是弟弟发来的,夹杂着不二周助的告喜。
迹部没有联系她。
在自己匆忙告知爽约后,他什么都没回复;输掉比赛以后,他也什么都没说。
她再清楚不过地知道,大少爷生气了。他多么重视这场比赛,也多么期望她能在旁边见证,她都知道。他完全有正当理由生气。
王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给迹部景吾打电话。对面很快就接听,然而没有说话,没有问好,就静静地听着。
王诺决定自己先开口,声音疲惫沙哑:“我到了有明球场。你在哪里?”
对面仍旧是长久的沉默,王诺耐心地等了数秒,终于他回答道:“来银座烤肉店吧,冰帝在聚餐。”
他在故意摆出冷淡的态度,这是显而易见的。没有离开队伍来见她,而是让她找过去。王诺知道是自己爽约在先,摇摇头,只好将地址告诉了司机。
辗转之后她来到川流不息的银座,冰帝的烤肉聚餐还没结束,虽然止步于全国大赛,但迹部仍然要犒劳所有人的辛苦,并且他们确实打出了极漂亮的比赛——这足够所有人带着酸涩却没有后悔地感到骄傲了。
当她拉开包厢门的那个刹那,所有冰帝的正选都听到动静看过来,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喂,青学的经理?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迹部景吾也没想到她会直接进来。
他本想让王诺在外面等着,也不要等太久,就半个小时吧,等到聚餐结束再去找她。这是种发自本能的报复心理,迹部急需要这样做抒发自己的怒气,以及告诉自己的自尊,在恋爱关系中自己并没有处于弱势。
可是王诺不按常理出牌地直接闯进了包厢。她首先看到了剃平头的迹部——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收回视线,对所有冰帝正选点头示意,然后上前拉住了迹部的手腕:“借你们家部长一用。”说完,她就将少年拉出了包间。
没了包厢纸门的遮挡,喧闹的烤肉店的声音顿时包裹住二人。
“你的头发怎么了?”她问。
上辈子的记忆所剩无几,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今天这场比赛所有动人心魄的细节,只知道剧情小黑本上记载的比分结果。因此她不知道越前和迹部剃头的打赌,也不知道面前的少年是以怎样的毅力拖到抢七局、失去意识也站立不倒的。
迹部景吾没有回答她,而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他俯视着王诺的面庞,眉毛微挑:“你难道觉得,在完全错过约定后赶回东京,本大爷就该原谅你了?”
这里声音嘈杂,完全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迹部景吾百分百确定那帮部员们肯定正耳朵贴门地偷听着。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景吾……实在是发生了非常紧急的事。对不起。”王诺认真道歉。她已经道了一天的歉了,因而此刻不可避免的有些疲惫。
那声音中的疲惫被迹部景吾敏锐捕捉到,却理解为某种敷衍:“这可不像真心对不起。”
“我是真的没办法,事发突然,而且很严重。”
“道歉没办法掩盖事实。你违背了承诺。”他冰冷的说。
“……我知道,所以虽然迟了很久,我还是来了。”
王诺尽力表达自己的歉意,可仅仅在苍白的道歉而已,她没有进一步解释细节。工厂事故这个秘密不能随意付诸于口,哪怕王诺信任迹部,也不得不仔细考虑一下再将事情悄悄告诉他,嘈杂的公共环境更让她下意识选择保密。
迹部景吾感受到一种无力又深刻的愤怒……或者说,那不是愤怒,而是委屈。灼热的气流在胸口膨胀,他甚至感受到喉咙烧灼酸涩。
“这不是第一次。”他说。
这不是第一次王诺将别的人、别的事情放置在他迹部景吾面前,可对迹部来说,王诺却在他心中逐渐有了越来越高的优先级。这是让人难以忍受的落差。
王诺不愿意吵架:“我忙了一整天,现在非常的累。我只想好好陪你一会儿。复杂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说,可以吗?”
然而迹部此刻不愿意放下自己的情绪来迁就她。
他面若寒霜:“本大爷不劳你百忙中抽时间来陪。虽然冰帝今天输了,本大爷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心。既然事情紧急,你去忙吧。”
像是被人从最柔软的地方攻击了,王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觉得迹部完全不必说得这么刺耳,可一时间疲惫沉重的思绪如灰烬般无序的扬起又落下,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反驳什么,最后她只能一言不发,默默站在那里。在喧嚣的烤肉店的背景中,那痛苦的沉默一直延长着。
迹部景吾不会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哪怕那是非常伤人的、会把自己也刺伤的言词。
他哼了一声,转身拉开包间的纸门,重新回到了冰帝的聚餐席。
偷听的冰帝正选们东倒西歪摔了一地,见他脸色不善,一个个迅速地爬起来坐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的烤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只有桦地想了想,慢慢捧了杯热茶放到迹部身前。
“不要生气。”他慢吞吞的说。
又过了半晌,包厢中维持诡异的安静,离门比较近的向日小心举手:“那个,迹部……青学的经理好像走了。”
迹部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茶杯。
他掩饰住了抓心般的难受,坚决不承认其实他期待着王诺会再次拉开纸门,软下声音再次道歉,然后乖乖地解释前因后果然后请求他原谅。可她就这样走了。
铺天盖地的不甘心和失落感重新混杂,演化成更新的怒意。
“怎么,是烤肉塞不满你们的胃吗?”他看了一圈正选,“吃你们的!”
众人连忙胡吃海塞,噎到也不敢出声。
2、
王诺走出烤肉店时,司机仍然在路边等着。他发现小姐比预料中快得多地走了出来,还以为她没见到人,顺口问:“小姐,要去迹部庄园吗?”
他倒是知道王诺在找谁。
王诺顿了几秒,然后摇摇头:“不,回家吧。”
家中十分安静,王祺仍未回来,想来应该是在青学聚餐,要么就是在球场上加练。
王诺摆手示意管家自己想静静呆会儿,于是管家和保姆们全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偌大的客厅没有开灯,王诺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脑海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那些失明工人的眼睛,一会儿是痛苦的老妇人拽着自己的衣领,一会儿是和九星电子的谈判,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眼前幻觉般出现了冰帝和青学比赛的画面,这些画面完全出于她自己的想象,她看见摇旗呐喊的荒井等人,举重若轻的手冢部长,默契的黄金双打,不可一世的越前,当然还有漫山冰帝call和球场对面笑容张扬的迹部景吾。
慢慢的,一种冰凉附着在身体内侧的委屈感涌了上来,王诺感到鼻头一酸,眼眶里忍不住就要流下泪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没能履行约定,她才是最遗憾最难过的那个。
她是多么想念赛场啊。
就在眼泪将要流出的时候,她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一个瞬间她几乎希望那是迹部景吾,然而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迹部还不知道她的新住址。
锁孔转动,门被打开了。王祺踏步进来,念叨着“怎么没开灯”,然后啪地一声客厅落入有些刺目的光线中。
王诺下意识眯起眼,听到弟弟的惊呼:“姐,你回来了?”
然后是网球包砰地被扔到一边,他慌乱的靠近:“你怎么哭了啊?”
王诺想要抬起手擦干眼泪,却觉得手臂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想说些什么,可喉咙也痛的厉害。闭着眼睛太久,她甚至觉得头有些晕了。
“姐,你怎么啦?”
她累的不想回答,迟钝地感觉到弟弟按着她的手,又触摸了她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王祺声音都变了,立刻奔去叫管家,“药箱,药箱呢?给我温度计!”
3、
王诺生病了。
她体质本就不好,最近紧张焦虑,也不知在哪里接触到病毒感冒传染源,一下子中了招,当晚体温就迅速飚到了39度。
这其实没多严重,好好调理三天就能差不多治好,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诺是万万不敢休息的。在王祺坚决的反对中,她还是吃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勉强维持住体温,天一亮就踏上了去韩国的私人飞机。
小林弘助在韩国与她碰面,被她戴口罩的样子吓了一跳。得知她在发烧感冒的状态下,小林紧张得脸都白了,当然不是怕被传染,而是怕小姐身体出问题。王诺却一再坚持自己没事——并且还真的全程无瑕疵撑完了和韩国九星电子的会面,对方因她带病坚持到场感到了尊重和重视,顺利签署了合作协议。
可是协议谈定当晚,她就重新高烧不退,在宾馆的房间里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林弘助吓得乱了方寸,不仅打电话叫来了驻守华国的刘熙,还打电话给相熟的忍足医疗和小泉医药集团,乱七八糟地将数位不同领域专家打包运到了韩国,连同韩方找来的医生一起进行专家会诊。
看着天塌下来一般的小林弘助,被聚集来的医生们不敢大意,接连看了好几遍才确定病人真的就只是普通的病毒感冒而已,虽然症状严重些。
他们哭笑不得地让小林弘助放松,至于治疗,也只能开了抗病毒性药物,主要则仍旧依赖人体的免疫系统。
王诺一阵咳嗽,目送小林弘助送走医生,虚弱地调侃他:“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小秘书红着眼睛:“都烧到39度8了!39度8!”说着不由分说的搬把椅子坐到她床边,“这一个星期都不要想工作了,刘熙前辈刚到首尔马上就过来,他会帮您处理好那些零碎事情的,您必须安心养病!”
王诺知道身体最重要,也不争辩:“我知道,咳咳咳……”
“喝水!”小林等她咳完了,将兑了盐和糖的温水递给她,“还要补充电解质。”
“你别在我房间呆着了,传染怎么办。”
小林异常坚持:“我打了流感疫苗,没事的。”他一指套间外客厅的沙发,“这几天我就睡那儿了,等您好了再说。”
“咳咳,你当看护太浪费人力资源。”王诺喉咙肿痛,连忙又喝了几口水才说,“回日本,帮我调度工作去。下周,三合集团的股东会议要缺席了,帮我和赤司迹部先生打个招呼。还有安东尼那边本来有个报告会……”
“好了小姐,您不许想这些了。”小秘书强硬地打断她,“我都知道怎么做。”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在王诺的追问下,小秘书终于意识到确实日本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当看护的话自己并非最佳选择。纠结了好几秒后他才说:“至少先找一位信得过的看护我才能走。我去看看哪位秘书能调过来。”
然而还不等他最终确定呢,合适的人选就自己出现了。
迹部景吾面色阴沉,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出现在了宾馆房门外,桦地拎着行李箱,在身后默默跟着。
他脚步带风地走到床边,定定的看着埋在被子中央、脸色潮红满头虚汗的王诺,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谁允许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嗯?”
他的声音仍旧充满怒意,这次还增添了她不爱惜自己的恼怒,可是哪怕他并没有原谅王诺,在得知她病倒之后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虚弱,王诺鼻音很重几乎撒娇地看向他:“景吾,我好难受。”
“桦地,维生素,柠檬水,散热袋。”
“Wusi。”
迹部景吾终于注意到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其实前天晚上在烤肉店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已经破损了,只是当时他情绪激动,加上烤肉店声音嘈杂,因此居然没注意到。
“你弟弟也想过来,被我拦住了。”迹部毫不客气挥手让小林弘助让座,然后占据了床边的椅子,“青学到了关键时刻,不能没有他。”
说着他皱起眉:“你怎么搞的,嗯?摩斯科技上市不是已经忙完了吗?”
王诺又虚弱地咳嗽了好几声。
她对小林弘助点了下头,小秘书会意,确认没有无关人士在场后,关紧房门,轻声将工厂化学泄漏工人失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迹部。
“家属们坚持要见小姐和神田家……小姐在医院被他们骂了一天。”
这并不能完全消除少年的怒气,但他的脸色确实缓和了许多。
“这件事,至少迹部家应该知情。那个工厂一个月前还属于西乡实业集团。”他沉吟片刻后说。
“咳咳,现在改名叫三合集团了。而且这不是,咳咳咳,人家都闹上门来了,手忙脚乱。当时控制影响是第一要务。”
看她回答个问题都要把半个肺咳出来的样子,迹部景吾有些心疼:“好了,别说了。”
有了他在,小秘书放心大胆地准备回日本,顺便拽走了刚到宾馆楼下的刘熙。
刘熙忧虑道:“你找了谁看护?贴身女仆总要留两个吧?”
“迹部家的少爷来了。”小林弘助贴着他的耳朵,“我们快去把那一整楼全都包下,不要让无关人上去。还有,安保盯紧点,可不能泄漏消息。”
刘熙眼睛一眯,面色一凛,深以为然:“顺便做个假象,假装小姐已经回华国调养。”
“好咧。”
宾馆的顶楼迅速变成了闲人莫入的封闭区域,除了迹部带来的贴身女仆和两位医生,没人能打扰到王诺。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她喝完一小杯橙汁问迹部。
对方嗤笑:“你的小秘书急疯了,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忍足家。”
“哦……是他告诉你的。”
说到这个,迹部有些不满:“你为什么不向本大爷求助?”——还非要他听了忍足侑士的告知才自己跑过来?
王诺无奈:“我高烧,睡得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刚醒来你就到了。”
还有半句她没说:而且,不久前还在吵架的嘛。
他们没能聊太久,很快王诺又陷入了昏睡。
迹部景吾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绯红的脸庞,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下他和她重新拥有了大量属于彼此的时间。他有瞬间甚至希望病情能持续下去,这样王诺就会一直这么不设防地依赖他,能奢侈的共处,能柔软又脆弱的需要他。
忍足打电话时对他说:“你的运气不错啊。”
“刚吵完架,这下就有台阶了。快去看看她吧,不管你们谁对谁错,这下都能揭过去了。”
迹部现在回想起他的话,发现真是如此。
然而也只是揭过去了而已——真正的问题仍然没解决。迹部只能希望下次爆发时,自己能处理得更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不知不觉过一百章了……
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就要结束,现实会让爱情落地。
感谢读者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