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午后。晌午的村庄静谧宁静。万物都安静下去,退到阴影中趴伏着瞌睡。整个世界生物都被溽暑送进睡乡。
连蝉鸣声都没有。风都吹不动。烈日下众生一片荒凉。
连接村口与外面世界的唯一一条土路也尘土不扬。
黄泥石的土路硬硬梆梆,路边大榉树外是一个绿幽幽的池塘,一大片水。寂静无声如面死寂沉沉的镜子。大榉树的山林,树影婆娑,光点斑驳。它们投下来的巨大浓荫,依然无法阻挡午后停滞下来的压制住尘埃的滚烫气浪的干燥与厚重。
平静的水面翻出水花。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的脑袋冲出水面。连鱼都躲着,蜻蜓蚊蝇都不见踪迹的湖面,被他翻起的水花打碎这一天难得默契的宁静。
灰扑扑的蓝色货车从村里开出来。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刺耳响亮。后面拖着大货斗,大板子哗啦哐啷响。
车子开到这里时停下。一个男人穿着汗衫,工装裤和军靴,从车里跳下来。隔着水岸和大树的缝隙喊老大,老大。
青年往他们这边游来。湖边用圆木做成一个简易的小码头。他手撑在木板上,水声哗啦啦,一下跃到岸上。
一个与他不相上下的青年半撑着打开的车门,探出半个身,说,老大,我们先出发了。后面还有三辆车。我们先走。
他朝他们挥了挥手。
他们钻进车里,也向他边招手,边轰隆隆的喷着尾气开走了。遇到石块突起的路面,后面的货斗还叮呤咵啦要散架的样子。
她这时已经坐正了身子。双手撑在岸边。泡在水里的双腿在慢悠悠的划水。双眼仿佛刚清醒。侧头看着货车远去的方向。扬起的黄沙飞出马路,从路边大树下,灌木上的缝隙里滚滚而出。
旁边的木头架子上绑着一根绳子。连着沉在湖里的竹篓子。竹篓子里是他摘的野果,浸在水里。现在拉上来,日光透过大树荫的缝隙闪耀出粼粼光辉,隔着水投射到那些彩色的果子上。斜纹像浅浅时光的纹路。
他在她旁边坐下,把一颗水果递给她。
她把头靠回到他肩上。
天气热起来。她又变得打不起精神。他总是想很多方法,让她变得更有些生机。
在这里,她会下去玩会儿水。或者泡在水里,像树袋熊一样趴着他,昏昏沉沉。
至少不会太热。
他也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凉意,喜欢这里的静谧;喜欢她慵懒的身体,与水融为一体;喜欢自己的力量,喜欢自己能给她的臂膀;喜欢自己成为成年有力的男性,喜欢自己的成长。
能叫她喜欢的地方,他也就喜欢。
他们在树荫与山泉交织的凉荫下,在渐渐复醒的蝉鸣声里,度过轻松愉悦的下午。
这中间又有许多辆车开过。从行驶着的车窗里偶有探出的脑袋,伸出的手,与他道别。
最后一辆车停下来很久。较年长的男人专门走下来。与他站着谈了很久的事情才告别转身。
他弯下腰去,抱起泡在水里抱着他的腿边打盹儿的人。给她盖上衣物,水顺着她雪白的双腿和悬在半空的裙角滴滴嗒嗒下落,她下巴嗑在他肩上打瞌睡。
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模样,冲下来。是刚才男人最小的孩子。第一次随队出行。叫他哥。跟他说阿哥你也快点来。少年的视线眼珠子不安的转了转,并不往他怀里的人身上落。
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知道了,注意安全。
捡了丢在路边的篓子,沿着路荫,抱她往家走去。她并没有睡着。只是眯着眼睛出神。
二十三岁。他成了新一任宗里长。由他带队外出做生意。他不再将每次任务固定在同一段时期。他按照市场需求随机灵活的接单安排生意。
因而他也能体会到她说的阳光花香水果的香甜。
那天夜晚是他出发前的最后一晚。雕花镌鸟的窗扉敞开着,吹抚着窗纱的夜风带着露水。触肌生凉。月色照进来,有浅淡的蓝色幽光。
她靠在软榻上。沿着月色进来的光,看着窗外。夜风沁凉。是刚睡醒,眸光盈盈有些痴愣困倦。他进来,曲身枕在她的膝上,仰头看着她。目光射出夜猎的猛兽的亮光。他年轻又聪慧。拥有欲望。
他感叹说,我已经想你了。已经开始舍不得你了。
在虫鸣声里,他坐到软榻上,将她抱在怀里,并且告诉她,他已经开始思念她。
跟青年时候的他不同。他是一个男人。他不吝于表达他的渴求,直言不讳。他的权利,他的自信,他的掌控的能力,让他想说啥就说啥。让他撒娇而不知道脸红扭捏。赤诚坦荡并不觉尴尬。
不像他年青时。还知道羞耻。那一年他二十三岁。已经健壮得像头猛兽。他第一次跟她说,你永远呆在我身边。让我一直陪着你。想那时说那话的他,脱口而出,语速极快,没有把握,羞羞怯怯扭扭捏捏。脸烧得像个红柿子。没出息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们外出任务发生意外回来。
因为从她脸上看到焦虑烦忧模样的时候,他堵气于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的自己。
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神,清澈又仁慈。不生气也没有娇羞。好像早知道会这样,好像即使这样反正一切也不会有结果。
这些他所纠结不止的问题所在,不过是年青力强的自己,依然愚蠢无知,弱小不堪。
而时光随水。他在长大。即便她奇特的容颜未变。即使她身份成迷。
现在。他把她揽进怀里,像要将她碾碎,像要将她搅碎了吃进去。他喷薄而出的一览无遗的恐怖欲望,暴露在月光下又像胆小鬼一样贡献自己小心的细心呵护。她的身体纤细,柔软。他大而厚的手掌抚在她身上,让她显得不堪一击。
但她坐在他的身上。月色透过她散落的头发,披散的长衫,照进她的脸,滑过她光洁雪白的肩头。仍是她掌控着一切。
她眼神里朦胧彷徨,有些不解疑惑,又带着不向着他的明确的坚定。冷静又伤感。
他曾经因她流露出的这些情愫而手忙脚乱。青葱稚嫩的自己为此常常无法扼制的,迫切地展示着自己,伴着无法止息的气馁焦虑与慌乱。像头疯了的雄孔雀,不知东南西北。
确实,在她之前,他甚至用这双手触摸过其他姑娘的肌肤,并且告诉自己,这样他就不受制于家里这个出身成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个她。他在她们可面前一向自信从容力量感爆棚。
即使在她之后的以后,他也会有应酬交际的时候。
但他永远喜欢这样的人。二十七岁的强大的自己,胜券在握的自己,无比赞赏且欣喜着这样的她和自己。他完全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