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八月底不热，但闷湿，热度透过窗帘浸泡卧室，风又进不来，被身上黏糊热醒的。

黎臣脑袋闷，半天才发现手里抓着个爪，身边躺着个人，睫毛鼻梁嘴唇……太近了，呼吸都碰着了，心又跳，又他妈瞎几把跳！

……别他妈看！发誓想贴近点嘴唇轻碰的冲动比头发还细的一丝丝！痴汉吗，痴汉吗！不是吧！那就管好嘴！拉开距离！变态！

立马扔掉了爪。

突然门被敲响，另个人被惊醒，很快地坐起来直喘气，手紧抓床单，没几秒就往出走，虚浮恍惚着，去开了门。

黎臣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说着小南怎么怎么进了屋，一道阳光像劈在地上，也只有那道阳光，和被看了个精光，字面意思。

白斯容很是惊讶，快步进卧室打量他，却只问秦终南是怎么回事，语气里带上了逼仄，黎臣奇怪她反应那么大做什么，她反问你们俩为什么睡在一起。

“俩男的睡一块儿，”黎臣更奇怪了，坐在床上都忘下去，“怎么了？”

又碍着您什么事儿了啊，您还三天两头孤男寡女呢。

白斯容缓缓走到床边，站得居高临下，朱唇微启，一张一合：“小南喜欢男人，你也是，才跟他睡一起的吗？”

秦终南猛地抬头，瞳孔收缩后，她背影都结成了冰。

黎臣被她站位弄得不舒服，刚要从床上下去，愣住了，眼睛慢慢睁大，她的脸愈发清晰，眼里的蔑视也是：“你管我呢，那我喜欢女的就得跟女的……”

好像不大对，很不对，哪里都不对。

“是吗？”白斯容不依不饶，俨然一副正宫抓奸在床的样子，“你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像吗，有说服力吗。”

“我他妈取向是电冰箱也关你屁事，”黎臣终于下了床，友善全无地瞪了她眼，“在这逼问谁呢，我哥怎么不知道你是秦终南女朋友呢，多管些闲事。”

……操，更不对了，这说得真跟他俩有一腿似的，现在上策是快他妈溜，上上策是理直气壮慢慢溜，下下策是扶墙装深沉，低血糖……妈的！

“谁把你教成这样，让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白斯容瓜子脸上写满了愠怒，五官些许扭曲起来，“你有没有道德、羞耻心！隐之让你来，是让你来学好，你呢！照照镜子，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听听自己嘴里说出些什么荒唐话！”

黎臣扶着墙慢慢地蹲了下去，邦叽坐地上了，喘着气冒着汗顶着发黑的眼前找人：“大哥，你有没有点儿眼力见，我他妈低血糖……”

秦终南转身走了出去，很慢地。

白斯容也懒得看这个像垃圾一样破烂的了，跟出去和秦终南说话，眼看他从柜子里拿了块巧克力进了卧室，仰了仰下巴，高跟鞋踩过地毯，沙发上坐下了。

好啊，有意思的事，可多着呢。

黎臣吃了糖缓过来点，站起来看了他眼没看出什么，目光被躲掉，就回去了，关门前刻听白斯容略严厉地喊了声小南，回家冰箱拿可乐，坐餐桌前慢慢喝跟着气泡慢慢琢磨。

首先，假如秦终南真的喜欢男人，白斯容怎么知道的，这种事儿是可以乐于分享的吗，其次，假如秦终南真的喜欢男人……

最后一丝阳光余温没入云层，没精神的一天要没精神的结束了，泡面煮一半门又被敲，越想越尴尬躲厨房装死，结果门直接被开了！又被他妈开了！赶紧去摸兜里钥匙，在啊……人也在，被发现了个彻底。

秦终南关门就冷冷问为什么不开门，是躲么。

黎臣一键三连否认，并再次质疑你他妈为什么还有我家钥匙，我怎么知道钥匙上有几把，记那个干嘛……你他妈拿下一把来干嘛！还我！

话题被方便面岔了过去，这倒是些许心虚，看他拿锅直接倒了立马蹿火，又被一句我给你煮啊浇灭，甚至想离开这个家，好可怕……不怕火和高温吗，奇怪。

……浪费了包方便面，会遭天谴的，可惜。

“不是，你闲没事来给我煮方便面干什么，再说你煮就煮，你倒了它干什么，”黎臣看看空锅看看冒热气飘香的水池，最后看他，“你他妈……你上哪去！”

火这么一上一下饿劲有点儿过去了，牙疼越来越疼，这么下去会达到人生曾未轻过的高度，明天得去看牙了。

人一下一上是去便利店买东西了，挂面，纯挂面和些调料加一根火腿肠，接锅水就要往里扔，才发现他连火都不会打，给开了火出去了，实在是看不下去……秦终南是不被白斯容说不乐意了，在这乱发脾气呢，谁教的啊，服了。

得到了一锅，大概是有汤的，面……条，哦还知道从冰箱里找个鸡蛋，火腿肠还知道切片儿，厉害了，颜色介于酱黑和黄红橙间，还有沫沫，估计胡椒面啥的，一整锅，黏糊冒尖儿。

黎臣不爱往恶意方面揣测人，但被这热气一蒸脸，还是没忍住：“您是不仗着我没味觉，工夫光下在颜色上了？”

“我第一次煮东西。”秦终南淡淡坐到对面，眼神凉着在说，吃啊。

黎臣倒无所谓，能填饱肚子就行，反正也尝不着味儿，真就拿筷子慢慢吃了，很有口感……怎么能做到烂糊中夹杂半生，是他妈煮一半又放了生面进去吗！是在闹着玩儿吧，是吧！

一锅肯定吃不了，大概三小碗的量胃就开始不舒服了，又听他开始说手机的事儿，太烦了拿了那个用过的，让个打个折买下来，抬眼就看脸冷得很，难受逐渐加深，好好好我拿了，谢谢，你要有什么需要……走了，松了口气，看门关上冲去抱马桶就吐，吐两次没好，歇了会又吐了，整个胃要翻过来的嗷嗷，最后一点吐完好了，喘着气去漱口。

……好累啊。

也让他帮了个忙，去报道的时候顺便帮把证明带过去，医生建议休息一个月，伤情鉴定也还没做，得抓紧了。

白天真睡多了，半夜才迷糊过去，一夜无梦的八点被牙疼和闹钟同时大作叫醒，草草洗漱吃药，换了件连帽衫遮住脑袋溜出门。

突发奇想往上走了层，景象完全不同，有福字有喜字，颜色早就淡掉，电梯间还拉了晾衣绳，可太有生活气息了。

阳光清凉，牙科诊所一公里，三分钟车稳稳停在门口，一楼挂号被说没预约只半小时时间，应了声往二楼走。

楼梯长斜高，把着扶手上楼，前面还有个人，边打电话边一口流利英语感觉像骂咧边快步，瞥了眼背影，棕毛手挺白，这一瞥正好撞上棕毛一脚踩空滑着往下跌，黎臣下意识一把拽住半空中乱飞的胳膊，被惯性要扯下去的同时人和扶手一起死拽住，短暂抽气后两人以悬崖抓手求生的姿势，挂在了楼梯上。

惯性乘地心引力，一脊梁冷汗，要刚没抓着扶手肯定得一块滚下去，脑仁库擦飞上半空。

“fuck！”棕毛惊魂未定，但很快稳住重心，抬眼一愣，“what is the f……are you ok，bro？”

“……fine。”黎臣不知道他纯纯英语人还什么，直起腰把帽子扯回脑袋上，棕毛是个不金发碧眼但外国人，黑眼珠白皮肤瞳仁大，整体挺……泯然于众人的外国人，勉强算帅。

“nothing！”黑毛冲手机喊了声挂断电话，继而走到黎臣身边打量他脑袋，“wow！bro……你被人打了。”

黎臣疑惑，这他妈都能一眼下结论？

“well~”黑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会，呲牙伸手，“蒙楚。”

黎臣短暂犹豫后还是跟他握了下：“黎臣。”

“good name！I like it~anyway，thank you~”蒙楚收回手从口袋掏出张名片，“来玩，请你喝酒。”

黎臣接过来看了眼，白底黑字red leaves：“不用这么……客气。”

“come on！”蒙楚指指他口袋，“bro，一定要来哦。”

黎臣点了下头，目送他远走，是外国人的热情还是骗局圈套。

诊疗室里正襟危躺的椅子正襟危坐的医生，灵魂深处发怵着乖乖躺上去。

“哎哟，”医生一嘶，“这伤。”

“摔着了。”黎臣找借口。

“摔什么摔，”医生拿着小镜子笑了起来，“一看就被人打的。”

黎臣闭嘴沉默又张开嘴，镜子是要塞进去的。

昨天早晨后排牙疼，中午慢慢转移至前，晚上整个上排牙隐隐作痛，结果被诊断出后面大牙长得浅，刷牙容易刷不到，坏了三颗，有颗烂得很深，今天只能补两颗。

麻药五十一针，必须打，多来点儿……好他妈疼啊，针扎进牙龈是被钢针的蚊子狠刺，麻药推进来像蚊子往肉里吐了口浓硫酸。

两颗牙，四针，起效后就轻松了，医生钻完助手拿管子喷水吸水，灯光透过眼皮打进眼珠子，放空。

照灯咬纸上稍做打磨结束，缴完费感叹补牙是真贵呐，坏的是后面前面又为什么疼，还疼得越来越过……宋煜霖来了，说好一块去交材料，然后哎呀，根本忘拿出门了，脑子被他妈打漏了吧。

路上鬼使神差问了他点儿秦终南的事，他说他俩初中才认识，初一的时候不熟，记得白斯容偶尔来校门口接，那时候秦终南看见她会笑，初二熟了，白斯容基本不来了，来秦终南也不给她好脸色了，不过还是跟着走，听她不停地balabala这个那个。

那时候的白斯容……大一大二？她比他哥大一岁，大二大三也有可能，医学生，怎么就挤出时间也得这么闲，非得给洗脑似的凑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