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说,告诉过你别回来,让你不听我的。
我说,可是好像有人在等我,第一次啊。
我,好疼啊……
黎臣再睁眼时床边围了一群人,眨眨少一个眨眨少一个,最后只剩了一个,病房里很黑,人也很黑,脸很白,像鬼,也像来接的黑无常。
白无常去哪了呢,吵架了吗。
秦终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茉莉味儿越来越浓,想给他一巴掌,很想。
黎臣撑着坐起来,看眼手背,吊瓶又接上了,手上有擦伤,胳膊上也有,茫然地看看四周,疼痛在慢慢回来,胳膊腿都疼:“……早?”
得到了冷漠的回应,没再说话,习惯性去看窗外,月光亮得很,真好。
秦终南冷着脸:“你有什么病。”
“我又怎么了啊,”黎臣看着窗外,好疼啊,“只是想回家。”
“回家要从楼上跳下去?”秦终南一把捏住他脸,逼他直视自己,“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严重,会死。”
黎臣看着他看着他,鼻子突然一酸,都不用读秒的,一滴眼泪滚出来,紧接两滴三滴四滴五滴连成片,声音抖得厉害:“所以呢,我想回家啊。”
泪滚烫手冰凉,茉莉香里带血味儿,熟悉的话,最后的味道。
秦终南手一僵收了回去,眉头皱起来:“你……谁不让你回去了么。”
“那为什么把我带回来!”黎臣哭得咬紧了牙关,抬手死死按住眼睛,那些被一丝丝压进身体里的东西正在汹涌着冒,抽得喘不上气来,喊得嘶哑,“我他妈讨厌医院!操!”
秦终南抬手拍了拍他,被一把抓住了手,黎臣放下捂眼睛的手,抖着仰起脸,眼眶红了个透,眼泪还在流,吸吸鼻子,怕咬着舌头似的小声:“带我回家。”
秦终南突然就鬼使神差地说不出什么来,他手抖得厉害,自己的眼皮也在抖,吸了口气偏过头,化为一声叹息:“……再过一天吧。”
黎臣松开手躺了回去,扯被盖住脑袋,闭眼让泪水肆意流,渐渐发出了完全没宣泄出来的哭喊声,浑身疼得很难受很难受,为什么不是他妈二十楼……
秦终南转身却没走出去,回来坐下了,看着听着,心情复杂。
他俩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都是被白斯容叫醒的,她脸又不自觉拉,甩来个手机让接,黎臣迷糊着接过来,刚喂了声他哥就开始balabala……看着她把秦终南叫出去,不太开心,被他哥弄得很烦,更不开心了,说累了挂了躺回去了,眼睛肿得要睁不开了。
中午宋煜霖杨泽一块儿来了,非常严肃地板着脸,说你他娘再不吃饭俺仨按着你灌都得给你灌进去,还是拒绝,胃不太舒服,然后真被按了,宋煜霖生气了,霸气喂汤,黏糊糊……没味儿?什么味儿都没有,趁他们没注意闻了闻,确实,闻不着也尝不着,不是这么倒霉到家了吧。
杨泽说单子什么的都留好,能动了去做伤情鉴定,问他们要钱!妈的!这句之后就开始问为什么跳楼,是不是有自杀倾向,那可不行啊,咱不至于的……宋煜霖道歉!怎么谁帮你谁伤筋动骨呢!快把他娘的垃圾逼事处理好!!!哦对记得让医生开证明,得请假……
结果再过一天是假的,起码要再过两天,不想说话了,害怕,怕再碰着张臣,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目的意义是什么,那真的是他吗,看过照片,长什么样来着……
没感染不用插管,没乱七八糟并发症,等他们走了去问医生,说嗅觉味觉消失正常,但什么时候恢复难说,算幸运身体强健恢复得很快了,年轻就是好啊。
半夜浑身虫子爬似的不舒服,躺太久了,起身拖凳子坐窗边发呆,有些东西突然挺奇怪的了,该不会……不能吧,为什么啊,错觉吧。
医生好像又来了趟,好像被叫醒又好像是梦,梦很长,闻不到眼泪味道,脑仁又热又晕,睁眼又是黑,又是蓝,开口又是咳。
“爱哭么,”秦终南幽暗不明中被蒙上了层阴霾,湛蓝转为雾蓝,随后被垂下的眼帘整个遮住,“做梦也哭。”
黎臣在不知道窗外月光还是路灯光中眨了两下眼,酸涩疼,抬手揉眼睛,屋里,很黑,很亮,空无一人……刚才有吗。
出院前拍了一次CT,出来结果没异样就可以拆线,八月二十七号,十来天时间就这么悄摸溜走了,晦气。
持续性钝痛现在不是问题了,突然来一下子刺得浑身抖的是,十分逃避,躲厕所被找着了。
黎臣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默默蹭到厕所窗边假装看风景:“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医生下班儿前拆了就行呗。”
“你不急着回家么。”秦终南站他身后。
“两码事儿,”黎臣盯着远方棵树目不斜视,正午太阳好大,“我跑不了,也不跳楼,不用看着我。”
秦终南站着没动:“以后还乱伸手么。”
“……什么?”黎臣没听懂,奇怪回头。
“你帮了他,”秦终南看着他眼睛,“下场就是这。”
黎臣看了他一会,像在看团魔法面糊,笑了,因为听得荒唐:“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真的……我连自己有时候犯个病都控制不了,还能控制别人脑子犯什么病吗。”
“为什么这么爱伸手。”秦终南眉头皱起来。
“谈不上爱,没多喜欢,”黎臣转回脑袋去看风景,“但我吧,有过无数次,希望谁来救救我,哪怕只是伸根手指头的时候,也有,每次对我来说意义都很重大,不在于能不能彻底救了,这个很难,只能靠自己,自己的信念来源于什么,就是要知道,世界说不定还挺好,人,也有还行的。”
虽然没想救,只是听声儿耳熟待了会……
然后必须要拆线的时间,涡轮增压似的来到了。
黎臣在换药室紧闭的大门前踌躇,千言万语化成句能打麻药吗,被直接推了进去,诧异第一眼是你进来干嘛,诧异第二眼被医生踢得烟消云散,整身肌肉僵住。
医生看完单子示意他坐到床上,拉上帘子带手套。
黎臣没表情下的眼里写满了我不喜欢不喜欢我他妈不喜欢,死死盯住医生每个动作,在靠近的时候往后躲了很大一下,瞬间转换离远点都拿开我想跑,赤裸裸半点不掩饰。
医生动作轻柔麻利拆纱布,深吸一口气死死盯住近在咫尺晃悠悠的白大褂领子,心脏突突突额头冒汗。
秦终南就站旁边看着,头发被剃了挺大一块,左额上一道口子,左侧脑袋三道半交错,边缘像被什么不锋利的东西强行撕开的,最深最长那条还有分支,Y型缝合,长腿蜈蚣盘踞。
要伤得多重,才能彻底学乖。
黎臣很感激看着挺粗犷的医生看出他害怕,动作尽量轻柔并再三强调不疼的努力,但碘伏棉球挨上脑袋那点冰凉就能让神经一缩,拉着全身往后闪了很大一下。
“撞墙上!”医生眼疾手快抓人,“有能耐伤成这样,拆线知道怕了。”
黎臣眼睛瞪圆了,这他妈叫有能耐吗这他妈天灾人祸吧操。
秦终南绕到另一边,抬手把人按住了。
“你别……”黎臣尝试阻止的话在凉意按脑壳时咽了回去,咬牙吞口水不自觉抖了下,看医生捏着小剪刀小镊子又神经一颤,“现在拆啊?”
“对。”医生凑近。
黎臣神经要往旁边躲,被按住躲不了,瞪了按人的一眼。
“别动啊,”医生最后警告,“越动越疼。”
“您不说不疼吗!”黎臣一嗓子后认命闭眼,所以宁愿伤口能自己愈合就等愈合死活不缝针,多疼一次疤还特他妈丑。
秦终南试着人一抖一抖一抖,这个角度看下去的伤口狰狞眉头紧拧睫毛轻颤……手上力松了点。
头皮绝对更敏感,镊子揪线像针扎肉勾起,再细微也被无限放大,甚至能清楚听到线从肉里抽出来的响,闭着眼更可怕只能睁开,眨眨一阵凉,睫毛根都湿了。
“还,”黎臣咬牙,“很久吗。”
“一半了,”医生看了秦终南眼手上动作没停,“个大小伙子,拆个线怕成这样,看你朋友多淡定。”
黎臣对医生的类比无语又震惊:“被拆的是他吗!”
医生嘿嘿乐了。
秦终南收回手退到一边看,人还是在阳光里,能融进的阳光里,漂浮细小灰尘的阳光里,很暖和吧。
熬完拆线熬消毒熬完消毒熬心理压力,几次要舒的那口气瞬间变成倒吸,不过脑袋的确轻得能变成气球飞走。
黎臣路边镜子还是看了眼,第一刻对自己深深嫌弃,还不如全他妈剃了,搞什么阴阳两隔呢。
第二眼是真实恐惧,操……腿软冒汗了,别过头深呼吸,快走两步扒拉秦终南:“你介不介意……算了不问你了。”
“怎么。”秦终南站下了。
黎臣看了他眼:“想说你能不能帮我买顶帽子。”
“很近。”秦终南不能。
“所以说,我就多余想问你,”黎臣啧了声往前走,“直接问宋煜霖得了,还能挑挑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