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疼的时候不说，也会在心里念叨，妈妈我好疼，爸爸……每到这种时候，都不知道叫谁，叫谁呢。

人，只有自己。

之后再清醒点算时间，已经过去四天多了，基本没人来看过，护士见清醒了，问要不要找护工，肯定不要啊，也能动弹能下床了，每次去厕所都要被说，最后还说不行我找个轮椅来推你吧，也拒绝了，难看得要死，干什么呢。

然后就白斯容，真的好烦好烦好烦好烦，非要给吃东西，就不吃，就一直打葡萄糖，虚得没人样了也不吃，瞎几把叨叨叨个屁，去她妈的。

隔壁病床新住个小姑娘，好像也是受了外伤，爸爸妈妈外公奶奶都来了，一边话很多很密一边说别吵着孩子休息，小姑娘受了伤也笑得开心，没人把帘子给拉上，就关了耳朵看窗外光景，床的弧度随手摇起来的，还行，就是躺下就不敢动了，腰疼，前几天睡太多，也可能是脑仁水肿了，清醒又不那么清醒，混沌感持续，疼得习以为常了，再就……哦，床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人往身后看了眼，把帘子给拉上了一半，阳光侧着打过来，白得刺眼，黑得也刺眼。

不能放任自己掉进恐惧旋涡，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明天……哪刻会永远沉睡呢。

秦终南站在床边看了会又移开目光，拉过椅子坐下了，坐下看得更清楚，阳光没照亮眼睛，轮廓沾染金光，也不亮，很憔悴。

黎臣看着窗外，那里有很多树，喜鹊……不喜欢喜鹊，伤口要和纱布，纱布要和枕头，长一起了。

他好像在说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没在听，听不清，目光跟着一只喜鹊走掉，又迎来下只喜鹊，为什么都是喜鹊，比较喜欢乌鸦，聪明……

秦终南皱眉：“我在跟你说话。”

“哦，”黎臣动了下脑袋，抬抬水肿的眼皮，嘴唇干得不敢大弧度动，沉着嘶哑，“……我听见了。”

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知道，我手机哪去了吗。”

得到了手机，竟然没碎，但是没电了，又去看光景了，饭也是，看光景，护士说吃饭就不用打葡萄糖了，还可以让你朋友推你下去透透气啊……不吃，得到了充电器，一杯温水，护士小姐姐好人一生平安。

“你刚刚说，”秦终南直接把椅子拎到另边坐下，“要什么。”

“……充电器，”黎臣想白他眼，挡光干什么，有病……但太费劲儿了，眨眼脑袋都疼，“你来干什么的？”

秦终南目光从血干涸了的纱布移到他大面积青黄的脸上：“还有呢。”

“水，阳光，”黎臣心里烦得很，“你能换个地儿坐吗。”

“多少钱？”秦终南突然问了句奇怪的。

黎臣多说不出来了，啧了声闭上了眼睛，跟个动一下就想吐的人在这聊个屁天儿，平时不见话这么多，该放屁的时候不放，神经病。

“嗯？”秦终南眼神被阳光烫得慢慢冷掉。

“嗯你大爷，你他妈有病吧，”黎臣真想吆喝一嗓子，本来就够他妈又疼又烦一直压着不敢哭出来，又来个最他妈讨厌的问问问，“让你往边儿挪挪，挡着我晒太阳了，还得给你钱？你脑子也被打了？！”

月光光心慌慌，吊瓶挂啊挂啊挂，迷糊醒又晚上了，病房又空静下来，隔壁小姑娘估计睡了，也估计还有个大人在陪，呼吸声不止一道。

做梦了，梦见已经死了，在天上飘着，看空无一人的满屋凝噎。

心愈发平静，如果自己就这么没了，伤心的一个好大儿，半个蒋女士……没了，那悲伤不是太多，还行，不过也不能放松，不然情绪会汹涌翻腾，一闭眼就得被酸涩压倒，会咳嗽，会抽气……睡吧，睡起来又会好点，得再站起来，站到阳光下。

警察来白斯容也来，全程旁听，摆张严肃担心的脸，不知道给谁看。

警察记录完走了，走前让好好休息，白斯容点着头送走他们又回来，脸上笑模样没了：“这么大个孩子，没点数，饭不吃话不说，后果是由于你的不懂事造成的，反思你自己，而不是在这跟我闹脾气！”

黎臣刚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视线又停留在窗外：“斯容姐，我哥有没有说过。”

白斯容秀眉蹙起，冷冷地看着他。

“你真的很吵，也很烦，很打扰人休息，”黎臣确实是忍到头了，不过也生压硬揣，不能爆发，会疯的，“我没在跟你闹脾气，我根本就不在意你，去关心在意你的吧。”

白斯容脸色一下阴沉得要命，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汤壶，又看床上躺着的人，呼吸急促起来，拎起汤壶走了。

怎么不死，怎么没死，就该趁小时候杀了他！

下午宋煜霖一瘸一拐着来了，带来了妈妈牌鸡汤，怪粘稠的，吹凉勺子递到嘴边的喂，摇头拒绝，不想吃，杨泽也来了，石膏拆了，非常质疑为什么不吃饭，护士姐姐路过，说是啊打六天葡萄糖了，给他俩惊着了，使劲劝，怎么都不吃，嘴就是捏不开，听他们叽叽喳喳有点想笑。

小姑娘爸爸来礼貌劝小声了，给闺女烦着了。

等他们走了去了个厕所，一直没敢照镜子，想洗把脸才去看，有了心理准备一看也一惊，一脑袋纱布，渗过的血干结成大片褐色，上半张脸青黄不接，眼圈乌青着发黑，嘴唇干裂到出血，脸颊深深凹，摸摸身上，腰细了一大圈。

嗯……好吧，还完整就行。

医生说站着或走太久可能会出事，洗了脸就扶着墙回去了，路边窗边看了会晚霞，有人站到身后，反应了好一会才回头看，看了眼头又扭回来，真好看啊。

秦终南问他为什么不吃饭，只得到了摇摇头的回应，接下来问什么都很安静，拉他回病房就乖乖跟着走，躺床上接着看窗外，水也喝，就是不吃东西，茉莉香气愈发浓烈。

黎臣最后告诉他了，人很饿的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饿，脑子想不了事，一旦吃了东西，会有别的涌上来，所以幸福的时候多吃些，不那么幸福的时候，就不要吃，把该消化的消化掉，再说。

也有没说的，看天是因为天好看，你也……好看。

怎么回事呢，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葡萄糖打到第八天，医生说必须吃东西，说知道了，但就是不吃，手机没开机，宋煜霖只能当面来劝，劝得都哭唧了，冲他笑笑，接着看窗外。

旁边小姑娘出院了，临走前来说了些什么，也是笑笑，听不大清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下午床边站了个人，好久才发现，五十多岁的样子，上来就喊小臣小臣，你怎么伤成这样，听了半天，才想起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张臣啊，我是你爸爸……

黎臣连几天都缓慢的心跳在这刻疯狂跳动，胃紧缩得厉害，人一下子抖起来，就看那张嘴一张一合，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太没力气以至于连推开都做不到，手鬼使神差地往另个方向动起来，拔了吊瓶，不忘把滞留针的盖子拧好，从另边下了床。

“小臣，你要去哪！”张臣忙绕过去扶他，黑乎乎的手紧抓住胳膊，“我问医生，医生说你不能乱动……”

黎臣看了眼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淡淡开口：“我不舒服，帮我把医生叫过来。”

“哦哦哦，好，你坐这一等啊，”张臣把他扶回床上坐下，搓搓手转身，“爸爸马上回来，别乱走啊。”

黎臣听脚步声渐远，伸手拔了手机，穿好鞋打开窗，径直跳了下去。

风啊，人啊，都真轻。

推门就目睹了人消失在窗口的杨泽被吓傻了，腿一软差点跪下，抖着冲去窗边看，二楼……啊还好是他妈二楼，再看黎臣已经很艰难地爬了起来，忙扯开嗓子喊他，根本喊不停，他一瘸一拐在往医院外的方向走，赶紧去追，边急速冲刺边打电话，抓个医生就喊有人从病房里跳下去了，急得直跺脚，医生问了哪个病房的，带俩护士从另条楼梯下去了。

杨泽跟他们冲到地方的时候人没了，到处喊到处找不见影子，过会宋煜霖满头汗地赶了过来，见面一通吆喝吵吵，秦终南手机打不通，就留了言给他，俩人一通合计去看监控，看人出了医院不知道去哪了，一瘸一拐还跑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报警？

感觉不大好还是上街找了再说，杨泽老远看马路边围圈人，跑过去一看忙回头喊宋煜霖，完了晕这了……

“你先别背他！万一骨折了啥的！”杨泽蹲下去一通按他胳膊腿，松了口气抬头，“背吧煜霖哥哥。”

“你就他娘会使唤我！”宋煜霖把人背起来往医院跑，还不敢跑太颠，“都他娘跳楼了！赶紧让终南过来！”

杨泽也跟着跑：“让他过来干嘛！用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