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松一回来,陆陆续续有人登门祭拜,下属领着他们上香,引导他们,宋祁和傅青松就跪在火盆前,烧着纸。
眼前的光被挡住了,宋祁抬头去看,面前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们。
宋祁皱着眉站了起来,和他对视,“若是祭拜完毕,还请离开。”
“小侄女,还请节哀啊。你年纪尚轻,担当不起家业,可以来找我,有品香阁的扶持,万没有人敢冒犯。”他赏赐般拎了一个木牌子出来。
宋祁侧目看了傅青松一眼,她仍旧在烧白纸,不过这次,她不仅仅是直接将白纸丢进去,而是用纸取了火种,再拿在手上看它烧成灰。
傅青松不发一言,也不理会,宋祁察觉了她的态度,抬手道:“来人,把客人请出去。”
上来两个下属,态度强硬,“还请客人这边走。”
他笑了一下,把木牌丢下,大步迈开,“小侄女,保不住招牌就来找我。”
傅青松捡起木牌,摩挲了一下,上面写着“品香阁”三个字,她的眼神冷了几分,把木牌丢进火盆,看它一点点被燃烧,看“品香阁”三个字一点点被消灭。
“京、城、第、一。”宋祁从牙缝里蹦出了这几个字,手也攥紧了。
隔日。
前院里摆了一张贵重的太师椅,正正对着院门,宋祁取了一柄九斤重的长刀,走一步,刀尾就震地一下,造成巨大的压迫感。
她右手立刀,坐在了太师椅上,身后是跪着守灵的傅青松。
日头渐起,越来越热,阳光照了她满脸,汗水打湿了衣服,她依旧纹丝不动,握刀的手也未曾松开。
午后,傅青松没有进食,宋祁也跟着饿,她抿了抿唇,眯着眼迎光看向道路,“哒哒”的马蹄声近了,跟着一队练家子。
为首的人从马上下来,刚一脚踏进院门,就被宋祁用内力震了出去。
“擅闯私宅,必杀。”
宋祁站了起来,挥刀舞至身后,步步走近,“敢闯,试试。”
她活动了手指,调整握刀的姿势,将刀握得更紧了,明明只是十一岁的外表,对抗这十余人却丝毫不落下风。
“醉云轩内有疫病,不宜继续开业,按行业规矩,品香阁前来肃查。”
“规矩。”宋祁微歪了头,昂着下巴,“我的规矩,你来试试。”
为首的人哂笑,不过一介小儿,竟敢猖狂,“上。”
进来一人,宋祁就舞刀上前,直接砍向他的身前,待人倒下,又踹向他的腹部,将人踢出去,带倒了一批人。
她转了下刀,将长刀狠狠往地上砸,刀尾嵌进了石板路,“滚!”
为首人握紧缰绳,看这群不中用的人,愈发愤怒了,“走。”
宋祁回身望去,傅青松好像和外界隔绝了,没有特别的反应,她低下头,走回自己座位,握着刀坐着,同门神一样。
从清晨开始,她坐到了黄昏,除了那一批人,再没人敢上门,连吊唁的也不敢靠近。
傅青松扶着地板站了起来,换了庆阳接替。她去后厨端了糕点,打算叫宋祁一起过来吃。
结果宋祁收了刀回身,没有见到傅青松,她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她径直走到后院,找了深处的一棵梨树,靠着它坐下,背对着屋房。
在宋祁卧房的傅青松没见到人,第一时间先问了门口的下属,确认她没有出门才往回找。
浴房、书房、后厨、酒室,该找的都找了。
她站在二楼俯视,望向黑乎乎的小树林,终于看到了树后的一角衣衫。
她立刻三两步下了楼,直奔后院小树林。她走在廊下,越走近就能看得更多。
瞧见宋祁坐在树下,抱着双膝,脸埋在膝盖上,好似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傅青松登时清醒,心如刀绞。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跑了起来,“阿祁!”
她飞奔而去,将宋祁抱了满怀,“阿祁对不起,是我忽视了你,对不起,我错了。”
她快而匆忙地抚着她的背,安抚着,“你不要难过,我没有丢下你,我不会丢下你的。”
宋祁还没哭,傅青松已经伏在她肩头哭了起来,“阿祁,对不起,这几日我脑子里只有悲痛和愤怒,我对你不好了,你原谅我。”
“豪门贵子,我都会替你解决的,你不要变,好不好?”宋祁昂起头,望着她的眼睛,希冀道。
“不会的,不会变。”
“你说过,要养我的。”
傅青松带着泪,一个劲点头,“对,我养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不会抛弃你。”
“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傅青松自己满脸泪水,但却一直擦宋祁的泪,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嗯,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你的。”
宋祁也伸手帮她擦泪,先是用手指,后来发现不够用,就用了衣袖,“第一酒楼,你不要恨他们,我来解决这件事,我会守好我们的醉云轩。”
“嗯。”
怕傅青松没听进去,宋祁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要有仇恨,那些人没资格让你生气,不要恨,一切让我来。”
“好。”
两个人相互取暖,在树下待了有一会,傅青松吸了吸鼻子,把泪水擦干净了,“不能哭,我没有抛弃你,你不能哭,爹娘也不是有意离开我的,我也不能哭。”
“没哭,都不许哭。”
“对,不许哭,爱哭的都是小孩,以后我就是醉云轩的主人。”
“嗯,醉云轩的新掌柜。”
她们上去后先去洗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白衣。
糕点在傅青松房内,宋祁洗过后就去她的房间了。
傅青松把两种糕点分得很清楚,黄褐色的一半对着宋祁那边,“我那天不是故意不给你留的,我都不知道我嘴巴里吃的什么。”
“没事,本来糕点就是打算让你吃的。”
“骗人,你一块块递给我,递了也有七八次,多出来的应该是你原本打算留给自己吃的。先前我对你不好,害你生气了,所以我以后加倍赔给你。”
宋祁喝了白水,咬了一口栗子酥,“不用加倍。”
“那我天天让小厨房准备一点。”
“好。”
夜里是庆阳在值守,还有三个下属陪着,确定烛火整日不灭。
傅青松抱了自己的衣服去了宋祁房内,还顺带拿了本书。
“阿祁。”傅青松推开门就进去了,宋祁屋内一片漆黑,她将蜡烛重新点上了,“睡不着吧?”
宋祁往床内退了一些,让出一个位置出来,其实她是饿得睡不着的,但按道理守灵不能吃饭,一天能吃几块糕点就差不多了,这点食物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消耗。
傅青松到床上去,倚着床头坐着,“你要不要睡过来?我给你讲故事。”
“嗯。”宋祁挪了过去,脑袋枕在她的腿上。
傅青松咳了咳,清好了嗓子,翻开书开始念,“话说在以前,山里有个猎户,很早就成了亲,他很喜欢她的妻子,妻子经常劝他换个营生,怕遭报应,结果妻子真的早逝,猎户悲痛万分。有一天打猎,他猎到了一只白狐,他很喜欢白狐,就把白狐留下养着。每天给它好吃的,养得它白白胖胖的……”
……居然是鬼故事……宋祁还以为她这是想起来要补偿她了,讲的应该是男欢女爱公子小姐的故事,果然是她想多了。
“猎户夜里梦到了妻子,看着她变为了白狐,你猜怎么着?第二天醒来,身边真的躺着他的妻子,而他养的白狐已经不见了。”
“猎户很喜欢她,白日里就和她恩爱。”
“过了很长时间,猎户的面容渐渐憔悴,某一夜,白狐露出了獠牙,将猎户一口咬了,撕扯他的肉。”
“猎户问,为什么?”
“白狐说,你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得,也是个虚假的痴情人,你和其他男人没有两样。”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苦来招我!”
“有仇啊,虽然我恨那个男人,可是我的狐狸崽是我生的,却被你扒了皮,卖了,给你妻子换了簪子。”
“猎户悔不听妻子劝告,身上的血被白狐一点点吸干,他很快就断了气,白狐张开嘴大笑,牙齿上都是血,她在笑,又在哭,山下的孩子都听到了,个个都在大哭。”
傅青松盖上书,捏了捏宋祁的耳朵,“你怎么不哭啊?”
“……”
“你不应该抱紧我吗?”
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宋祁就顺着她,伸手环住了她。
傅青松摸了摸她的头顶,“阿祁,我也会保护你的,什么鬼啊怪的,有我在,没东西敢近身。”
“嗯。”
傅青松躺了下来,捏捏她的耳朵,“你怎么冷落我,先前是我不应你,现在你也不应我。”
傅青松捏的是她的左耳,宋祁却连右耳也红了,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低低应了声,“嗯,保护。”
按照算命师算的吉日,灵柩在酒楼里停了五天,出殡之前,傅青松手上捧了一套新的丧服。她走到宋祁面前,问道:“穿上?”
宋祁看了一下,是和傅青松同样级别的丧服,身为儿女穿的,她点了点头,“嗯。”
傅青松把她腰间那条白腰带撤了,为她穿上了麻衣,最后还给她戴上了丧帽,帽檐很大,遮了宋祁半脸,傅青松替她折了一折,妥帖将她收拾好。
她看着宋祁,一时情动,将她抱了满怀,“阿祁,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们的家。”
宋祁也回抱她,“好。”
出殡阵仗浩浩荡荡,宋祁跟在傅青松身边,她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下跪,磕头,一个不落。
出了城,下属合力,把棺材吊了下去,然后将土埋上。
坟包整好,傅青松洒了一壶酒上去,酒香弥漫。
葬礼结束,所有人都把丧服脱了下来,把它们堆成一堆,傅青松亲自拿了火把,将它们点燃,看它们变成一堆灰烬。
傅青松伸出了手,朝宋祁弯弯唇,“阿祁,回家。”